這場瘋狂的，毀滅性的報復，終于以我最狼狽的方式，畫上了句號。
我被帶上了警車。透過車窗，我看到阮笙被一個女警扶著，渾身顫抖，臉色慘白如紙。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她的眼神里，充滿了痛苦，自責，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裴然被緊急送往了醫(yī)院。我那一刀雖然沒有刺中要害，但也傷得不輕。
我被帶回了警局，關進了審訊室。
冰冷的燈光，冰冷的桌椅，冰冷的墻壁。
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從我如何竊取裴然公司的商業(yè)機密，到如何散播他的隱私，再到今晚的持刀傷人。
我沒有任何隱瞞。因為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警察問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說，因為他搶走了我的女朋友。
警察又問我，后不后悔。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后不后悔。我只知道，如果時間能夠倒流，我可能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因為在那個被仇恨和絕望填滿的世界里，我找不到任何其他的出口。
接下來的日子，我在看守所里度過。
每天面對的，都是四面高墻，和一扇小小的鐵窗。時間在這里，變得緩慢而模糊。
我以為，我的人生就會這樣，在牢獄中慢慢腐爛。
但沒想到，事情的發(fā)展，卻超出了我的預料。
幾天后，我的律師來看我。他告訴我，裴然那邊，決定不起訴我。
我愣住了。
“為什么？”我難以置信地問。
律師搖了搖頭，“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裴然先生只是說，這件事他也有責任，他不想再追究了。而且，他還幫你請了我，為你做無罪辯護。”
我徹底懵了。裴然？幫我請律師？為我做無罪辯護？他瘋了嗎？我差點殺了他，他竟然還要幫我？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是不是阮笙去求他了？”我立刻想到了這個可能。
律師說：“阮笙小姐確實去找過裴然先生。但具體他們談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裴然先生撤訴，對你來說是天大的好事。雖然你竊取商業(yè)機密和傳播他人隱私的行為已經(jīng)構成了犯罪，但只要裴然這位主要受害人不起訴你，再加上你沒有造成實質(zhì)性的命案，法官在量刑的時候，會酌情考慮的?！?/p>
我沉默了。
我的心里，五味雜陳。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結果。
我寧愿裴然把我送進監(jiān)獄，讓我為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他現(xiàn)在這樣做，算什么？同情？憐憫？還是另一種方式的羞辱？
又過了幾天，阮笙來看我了。
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我看著她。她瘦了很多，眼窩深陷，看起來憔悴不堪。
我們拿起電話，相顧無言。
最終，還是她先開了口。
“晏辭，對不起?！彼穆曇羯硢?，帶著濃濃的鼻音。
我看著她，心里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又涌了上來。我恨她，恨她的背叛。但我也知道，把我逼到這一步的，不只是她，還有我自己的偏執(zhí)和瘋狂。
“你為什么要去找他？”我問，“你為了他，到底做了什么？”
阮笙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我沒做什么。”她搖著頭，矢口否認，“我只是去求他，求他放過你。我說，所有的錯都在我，讓他不要毀了你的一生?！?/p>
“他會那么好心？”我冷笑，“他是什么樣的人，我比你清楚。你肯定答應了他什么條件?！?/p>
阮笙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她避開了我的目光，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這個樣子，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測。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我無法呼吸。
“你是不是答應跟他在一起了？”我死死地盯著她，一字一頓地問。
阮笙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感覺自己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
我以為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但現(xiàn)在我才知道，我錯了。
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我親手把她，推向了那個我最痛恨的男人。
“滾?！蔽夷闷痣娫?，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晏辭……”
“我叫你滾！”我沖著電話咆哮，然后狠狠地把電話摔在了桌子上。
我不想再看到她。一眼都不想。
阮笙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痛苦和絕望。她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她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轉身離開了。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的心，疼得像是要裂開一樣。
我恨。
我恨裴然，恨阮笙，更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的無能，恨我自己的瘋狂，恨我自己，為什么要把事情搞到今天這個地步。
最終，法院的判決下來了。
由于裴然的撤訴，以及他主動出具的諒解書，我持刀傷人的罪名，被改為了故意傷害未遂。再加上之前的竊取商業(yè)機密等罪名，數(shù)罪并罰，我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刑三年。
也就是說，我不用坐牢了。
當我走出看守所，重新呼吸到外面自由的空氣時，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
我像一個行尸走肉一樣，走在大街上。陽光刺眼，車水馬龍，這個世界依舊繁華，但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我輸了。
輸?shù)靡粩⊥康亍?/p>
我沒有毀掉裴然，反而讓他成了那個寬宏大量的勝利者。
我沒有贏回阮笙，反而親手把她送到了別人的懷抱。
我以為我拿到的是復仇的劇本，沒想到，最后卻成了一張通往地獄的門票。而這張門票，是我親手為自己買的。
我不知道該去哪里。我沒有家，沒有工作，沒有朋友。
我就像一個被世界拋棄的孤魂野鬼。
我在城市里漫無目的地游蕩著，從白天走到黑夜。
最終，我走到了我和阮笙曾經(jīng)住過的那個出租屋樓下。
我抬起頭，看著那個熟悉的窗戶。燈是暗的。
她已經(jīng)不住在這里了。她現(xiàn)在，應該住在裴然的豪宅里吧。
我自嘲地笑了笑，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小區(qū)里走了出來。
是阮笙。
她手里提著一個垃圾袋，正準備去扔垃圾。
她也看到了我。
我們四目相對，隔著一條馬路，遙遙相望。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然后是慌亂。她下意識地想要躲避我的目光。
但我卻死死地盯著她，一步一步地向她走去。
我走到她面前，看著她。
“你為什么還住在這里？”我問，聲音沙啞。
她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不敢看我。
我突然注意到了她的手。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我的心，猛地一顫。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擼起了她的袖子。
在她的手臂上，我看到了幾道觸目驚心的，已經(jīng)結痂的傷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劃傷的。
“這是怎么回事？”我厲聲問道。
阮笙嚇了一跳，想把手抽回去，但我抓得很緊。
“沒什么?！彼艁y地說，“不小心弄傷的。”
“不小心？”我根本不信，“阮笙，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裴然干的？”
我的腦海里，瞬間閃過無數(shù)個可怕的念頭。
阮笙被我逼得沒辦法，眼圈一紅，眼淚就掉了下來。
“不是他?！彼龘u著頭，哭著說，“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弄的。”
“你自己？”我愣住了。
然后，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看著她，看著她手臂上的傷痕，再聯(lián)想到裴然的突然撤訴。一個可怕的，讓我不寒而栗的真相，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那天，她去找裴然，不是去求他，也不是答應了要跟他在一起。
她是以死相逼。
她用自己的命，去換我的自由。
第六章
“你是不是瘋了？”我抓著阮笙的手腕，聲音因為震驚和憤怒而劇烈顫抖，“你用自殘的方式去逼他撤訴？阮笙，你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真相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讓我頭暈目眩。我一直以為，是她為了保護裴然，為了和他在一起，才去求情。我甚至在心里，把她想象成了一個為了榮華富貴不擇手段的女人。
可我錯了。
她不是為了裴然，她是為了我。
為了我這個傷害她，羞辱她，甚至差點殺了她的混蛋。
阮笙被我的怒吼嚇到了，她掙扎著想把手抽回去，但我的手像鐵鉗一樣，牢牢地禁錮著她。
“放開我！”她哭著說。
“告訴我，是不是這樣？”我死死地盯著她，不肯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在我的逼視下，她終于崩潰了。
“是！”她哭喊著承認了，“是又怎么樣？晏辭，我還能怎么辦？我眼睜睜地看著你把自己逼上絕路，我眼睜睜地看著你提著刀要去殺人！我除了用這種方法，我還能怎么辦？我不能讓你去坐牢！我不能讓你這輩子都毀了！”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地扎進我的心里。
我毀了？
我早就毀了。而她，這個我以為的背叛者，卻在我走向毀滅的路上，用最慘烈的方式，試圖把我拉回來。
我看著她手臂上那一道道丑陋的傷疤，再想到她當時是以怎樣決絕的心情，把刀劃向自己的皮膚，我的心臟就疼得無法呼吸。
我松開了她的手，踉蹌著后退了兩步。
我看著她，這個我愛了六年，也恨了幾個月的女人，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地自容。
我算什么男人？
我把她對我的好，當成理所當然。我因為自己的失敗和無能，忽視她，冷落她。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給了她什么？只有無盡的等待和失望。
當她犯錯之后，我沒有想過溝通，沒有想過我們之間的問題，我只想著報復，只想著發(fā)泄我的憤怒。我用最惡毒的語言羞辱她，用最瘋狂的行為傷害她。
而她呢？
她卻在我最瘋狂，最不可理喻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試圖救贖我。
在廢棄工廠，她用身體擋在我的刀前。
在裴然面前，她用自殘的方式，換我的自由。
我到底，都對她做了些什么啊。
“對不起。”我看著她，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笙笙，對不起?！?/p>
這是我第二次對她說對不起。但這一次，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充滿了愧疚和悔恨。
阮笙看著我，淚流滿面。她搖著頭，說：“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我們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們兩個人，就像兩個渾身是傷的刺猬，在互相道歉，也在互相傷害。
“你……為什么還住在這里？”我問。
“我沒有地方去了?！彼亮瞬裂蹨I，苦笑了一下，“公司把我辭退了，我找不到新的工作。這個房子，是我用最后一點積蓄續(xù)租的。至少，這里還有個地方可以睡覺?！?/p>
我的心，又是一陣刺痛。
我把她害得這么慘。她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名聲，還要住在這個充滿了痛苦回憶的地方。
“裴然呢？他沒有幫你嗎？”我忍不住問。
提到裴然，阮笙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他幫我了。他想給我一筆錢，也想幫我安排新的工作。但是我拒絕了?！?/p>
“為什么？”
“因為我不欠他的?！比铙峡粗?，認真地說，“晏辭，我和他之間，是清白的。我承認，在他那里，我得到過關心和溫暖，我動搖過。但我們真的沒有突破最后那條底線。我之所以去求他，不是因為我對他有什么感情，而是因為，我不想你因為他，而毀了自己。”
我看著她的眼睛，那里面，沒有一絲一毫的閃躲。
我相信她。
在這一刻，我選擇了相信她。
也許，她真的沒有背叛我。也許，一切都只是一個由我的忽視和她的脆弱造成的，陰差陽錯的誤會。
但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呢？
我們之間，已經(jīng)隔了太多的傷害和裂痕，再也回不去了。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問。
“不知道?！彼Ｈ坏負u了搖頭，“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著她無助的樣子，我心里難受得要命。
“我……”我想說點什么，想說我會負責，我會補償她。但我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現(xiàn)在，有什么資格說這些話？
我是一個剛從看守所出來的，身無分文，前途未卜的失敗者。我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拿什么去負責？拿什么去補償她？
我們之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夜風吹過，帶著一絲涼意。
“天晚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弊罱K，還是我打破了沉默。
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我看著她轉身，提著垃圾袋，向小區(qū)的垃圾桶走去。她的背影，在路燈的照耀下，顯得那么單薄，那么孤單。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又酸又脹。
我不能就這么走了。
我不能讓她一個人，承受這一切。
我做錯了事，我就要承擔后果。
我快步追了上去，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阮笙?！?/p>
她回過頭，疑惑地看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看著她，鄭重地說：“你等我。等我重新站起來。等我把欠你的，都還給你?！?/p>
阮笙愣住了。她看著我，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
“晏辭，我們……”
“我不是要你原諒我，也不是要跟你復合?！蔽掖驍嗔怂脑?，“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當一個逃避責任的懦夫。我犯下的錯，我會一點一點地彌補。你失去的，我會一樣一樣地，幫你拿回來?！?/p>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責任。
以前，我總以為，成功就是賺很多錢，給她買大房子，好車子。
但現(xiàn)在我才明白，一個男人真正的成功，是敢于擔當，是能夠為自己愛的人，撐起一片天。
哪怕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但我還有一雙手，還有一個腦子。
我不能再沉淪下去了。
為了她，也為了我自己。
我要重新開始。
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雨。
我沒有地方去，就在阮笙家樓下的屋檐下躲雨。
我看著她房間的窗戶，亮著溫暖的燈光。我知道，她在里面。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個沖動。
我走到她家樓下，單元門的門口。
然后，我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我的全身。雨水順著我的頭發(fā)，我的臉頰，不斷地往下流。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也許，是想用這種方式，來懲罰自己。
也許，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我的懺悔。
我跪在雨里，一動不動。腦海里，像放電影一樣，閃過我們這六年來的一幕一幕。從最初的甜蜜，到后來的冷漠，再到最后的瘋狂和毀滅。
我終于明白，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都不是因為窮。
而是因為，我弄丟了那顆，愛她的心。
我不知道跪了多久，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還是更久。我的膝蓋已經(jīng)麻木了，身體也凍得失去了知覺。
就在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單元門，突然打開了。
阮笙撐著一把傘，站在我的面前。
她看著我，眼睛紅得像兔子。
“你起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搖了搖頭，固執(zhí)地跪在地上。
“晏辭，你這是干什么？你快起來！你會生病的！”她想來拉我，但我卻紋絲不動。
“笙笙，你聽我說?！蔽姨痤^，看著她，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模糊了我的視線，“以前，我總想著，等我成功了，再好好愛你。但我錯了。愛，是不能等的。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給不了你任何承諾。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從今天起，我會為你，為我們曾經(jīng)的感情，也為我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我會努力工作，努力賺錢，努力變成一個，值得你愛的人?！?/p>
“你不要再說了！”阮笙哭著打斷我，“你快起來！”
“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蔽铱粗凵駸o比堅定。
我們就在這瓢潑大雨中，一個跪著，一個站著，僵持著。
最終，她妥協(xié)了。
“好，我答應你。”她哭著說，“我答應你，晏辭。你快起來吧，求你了?！?/p>
聽到她的回答，我緊繃的身體，終于松懈了下來。
我掙扎著想站起來，但因為跪得太久，雙腿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力氣。我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最后，是阮笙扔掉手里的傘，用她瘦弱的身體，把我從冰冷的雨中，一點一點地，攙扶了起來。
那一刻，我抱著她，像一個迷路的孩子，終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