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侯府后院的試驗田里,兩畦綠苗長得格外喜人。一畦是土豆,葉片肥厚油綠,看著就扎實;另一畦是紅薯,藤蔓已經開始匍匐延伸,生機勃勃。
蘇禾幾乎每天都要來看好幾趟,澆水、除草、觀察長勢,比照顧自己還上心。蕭珩只要在府中,也必會來轉轉,有時甚至脫下外袍,親自拎著木桶澆水。這對“種田搭檔”倒是越發(fā)默契,偶爾就蹲在地頭討論:
“夫人看這葉子,是不是比昨日又舒展了些?” “嗯,底肥足,陽光也好。侯爺你看這邊上好像有點蟲眼,得想想辦法…” “無妨,我讓老周去找些草木灰來,撒上試試?!?/p>
下人們遠遠瞧著戰(zhàn)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侯爺和生意場上叱咤風云的夫人,此刻像一對老農般對著幾棵苗絮絮叨叨,都覺得這畫面既詭異又莫名和諧。
老夫人也被攙扶著來看過兩次,雖然對“糧食畝產千斤”的說法將信將疑,但看兒子兒媳感情甚篤、一同忙碌的樣子,心里已是十分滿足,只笑著對林嬤嬤說:“由他們折騰去,總比一個冷著臉一個躲廚房強?!?/p>
這日,蘇禾正指揮著小丫鬟給紅薯藤掐尖,好讓養(yǎng)分更集中到根塊上,蕭銳一陣風似的跑來了,臉上又是興奮又是苦惱。
“嫂子!嫂子!你的法子太厲害了!”
蘇禾直起腰,挑眉看他:“怎么?母親給你物色的千金們,都不符合你的‘高標準’?”
蕭銳猛點頭,掰著手指頭數(shù):“張家小姐,據說女紅一流,但廚房都沒進過!我問她可知糖醋排骨如何掛汁才能酥脆,她居然說君子遠庖廚!pass!” “李家姑娘,倒是會騎馬,但聽說性子潑辣,管下人極嚴,我怕她以后連我斗蛐蛐的罐子都給砸了!pass!” “王家嫡女,賢名在外,可一說話就引經據典,我問她覺得東街口的胡餅和西市巷的湯包哪個更香,她居然跟我論起《禮記》‘毋摶飯’!這以后怎么一起吃飯?pass!”
蘇禾聽得忍俊不禁,這傻小子還真把她那套“吃貨理論”當金科玉律了。
“然后呢?母親沒說你?”
“說了?。 笔掍J垮下臉,“我娘說我胡鬧,哪能按廚藝找媳婦?還說我再挑三揀四,就隨便定一個算了。嫂子,你可要救我!我這兩天都不敢去正院用飯了!”
蘇禾想了想,笑道:“別急。母親那是覺得你在故意搗亂。你得表現(xiàn)出誠意來。這樣,下次再有媒婆上門,或者母親提起,你就說…”
她壓低聲音,又給蕭銳支了一招。
沒過兩天,京城媒婆圈里就悄悄流傳開一個消息:永寧侯府那位紈绔二爺,找媳婦的條件邪門得很!不僅要家世好、樣貌好、性子好,還得有一手能拴住男人胃的好廚藝!最好是能創(chuàng)新、會研究新菜式的!
消息傳開,原本對永寧侯府二夫人位置有些想法的人家,頓時猶豫了。這年頭,高門貴女哪個不是嬌生慣養(yǎng),學管家、學女紅、學詩詞才是正道,鉆研廚藝那是廚娘的事!這蕭二爺果然是不學無術,只重口腹之欲!自家好好的姑娘,嫁過去難道天天圍著灶臺轉?不成體統(tǒng)!
于是,原本絡繹不絕上門打探或推薦的人家,一下子少了大半。老夫人看著冷清下來的門檻,氣得直戳蕭銳的腦門:“你看看你!出的什么餿主意!現(xiàn)在好了,都沒人敢給你說親了!”
蕭銳一邊躲一邊嘴硬:“娘!這說明那些人都不是真心的!連我這點小小的愛好都不能接受,以后怎么過日子?我就要找個志同道合的!”
老夫人被他氣得沒轍,只好又來找蘇禾“訴苦”:“禾兒啊,你看這…銳兒的婚事可怎么辦?他凈胡鬧,你也幫娘勸勸他。”
蘇禾一邊給老夫人按摩肩膀,一邊柔聲勸道:“母親別急,二弟年紀尚輕,多看看也無妨。或許緣分未到呢?強扭的瓜不甜。說不定哪天,他就自己遇到一個合心合意、又廚藝超群的姑娘呢?”
老夫人嘆口氣:“哪有那么巧的事…”話雖如此,但被蘇禾這么一勸,火氣倒也消了些。
而事件的另一個主角蕭玥,最近則完全沉浸在了“甜點修煉”和待嫁的復雜情緒中。
她幾乎成了蘇禾的小尾巴,在廚房里的時間比在繡房還多。原本拿繡花針的手,現(xiàn)在揉面團、打蛋清、裱花越來越熟練。蘇禾也傾囊相授,教了她好幾樣好看又好吃,特別適合宴客和送禮的點心,比如彩虹千層糕(用各種蔬果汁調色)、宮廷奶酪(配上百香果醬或桂花蜜)、還有造型別致的桃花酥。
每當成功做出一款新點心,蕭玥臉上都會煥發(fā)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光彩和自信。
“嫂子,你看這次的開酥層次分明嗎?” “嫂子,這個甜度給老夫人吃會不會太膩?” “嫂子,如果我想讓它保存得更久一點,該怎么辦?”
蘇禾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很是欣慰。美食或許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確實能給人帶來快樂和底氣。
這日,蕭玥小心翼翼地將自己最新做成功的桃花酥裝進食盒,打算送去給母親嘗嘗,正好遇到從外面回來的蕭珩。
“大哥。”蕭玥小聲打招呼。
蕭珩停下腳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食盒上:“又去給母親送點心?”
“嗯…”蕭玥點頭,“是新學的桃花酥?!?/p>
蕭珩看著妹妹。不過月余時間,這個總是怯生生躲在自己身后的妹妹,似乎變得…明朗了些許,眼神里多了點東西。他知道這都是蘇禾的功勞。
他難得地放緩了語氣:“去吧。母親會喜歡的。”頓了頓,又補充道,“你自己也很好,不必過分憂懼將來?!?/p>
這大概是冷面侯爺能說出的最溫柔的鼓勵了。蕭玥愣了一下,眼圈微微泛紅,用力點點頭:“謝謝大哥?!?/p>
看著妹妹遠去的背影,蕭珩忽然想,或許蘇禾那種用美食和直白關心表達的方式,確實更容易讓人接受。他轉身,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向廚房。
廚房里,蘇禾正對著一個新做的雙皮奶皺眉,似乎在研究怎么讓口感更順滑。夕陽的金輝透過窗欞,灑在她專注的側臉上,鼻尖還沾了一點白色的奶沫。
蕭珩站在門口,沒有進去,只是靜靜地看著。
這一刻,沒有朝堂紛爭,沒有軍中瑣事,只有滿室甜香和那個讓他心緒漸柔的身影。他忽然覺得,或許弟弟那“離譜”的擇偶標準,也未必全無道理。
試驗田里的作物一天一個樣。土豆開出了淡紫色的小花,而紅薯的藤蔓已經爬滿了壟溝,長勢極為茂盛。
蘇禾估摸著時間,覺得差不多可以初步驗收一下“成果”了——主要是紅薯,它的塊莖生長周期相對短一些,而且可以先嘗嘗藤蔓嫩尖。
這日,她掐了一大把鮮嫩的紅薯葉,又小心地刨開一株紅薯根部的土,果然看到了幾個已經膨大成型的、紡錘狀的紅薯,表皮紅撲撲的,看著就喜人。
“今天就吃它了!”蘇禾興致勃勃,決定用紅薯葉和紅薯做個全薯宴。
晚飯時分,餐桌上多了幾道畫風新奇的菜:蒜蓉清炒紅薯嫩葉、涼拌紅薯葉(用茱萸和醋調味)、還有一小盆蒸紅薯。
“這…這是什么?”老夫人看著那其貌不揚、甚至有點土氣的蒸紅薯,疑惑地問。
“娘,這就是我跟侯爺在后院種的那種高產作物,叫紅薯。您嘗嘗,味道很甜的?!碧K禾熱情地推薦,親手剝開一個紅薯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黃軟糯的瓤,一股香甜的熱氣頓時彌漫開來。
蕭玥好奇地咬了一口蒸紅薯,眼睛瞬間亮了:“好甜!比蜜餞還甜!而且好軟糯!”
蕭銳向來是嫂子做什么就吃什么,直接拿了一個啃起來,含糊不清地稱贊:“嗯!香!頂飽!”
老夫人將信將疑地嘗了一口,綿密香甜的口感確實打敗了她對“糧食”的認知,不由點頭:“確實甘美,竟不似凡物?!?/p>
蕭珩吃得最慢,他細細品味著這簡單蒸熟的食物,感受著那扎實的飽腹感和天然的甜味,心中震動更大。若此物真如蘇禾所言那般高產易種…他幾乎不敢想象其對江山社稷的意義。
“這葉子也好吃,”蘇禾又給大家布菜,“清炒爽口,涼拌開胃。這東西渾身是寶,藤蔓可以喂豬喂雞,塊莖是人吃的主糧?!?/p>
一頓飯下來,大家對這新奇的“紅薯”接受度極高。蕭銳甚至已經開始幻想:“嫂子,這烤著吃是不是更香?能不能做成紅薯干當零嘴?”
“就你饞!”老夫人笑罵了一句,但看著桌上被一掃而空的盤子,心里也對這新作物多了幾分期待。
晚飯后,蕭珩罕見地沒有去書房處理公務,而是跟著蘇禾回了主院。
蘇禾正琢磨著明天是不是該試著烤幾個紅薯,卻見蕭珩從懷里取出一個小巧精致的錦盒。
“給你的?!彼麑⒑凶舆f過來,語氣看似隨意,但微微繃緊的下頜線泄露了一絲緊張。
蘇禾疑惑地接過,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支通體瑩潤的白玉簪子,簪頭被巧妙地雕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土豆花?樣式別致又可愛,玉質極佳,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蘇禾愣住了,抬頭看他。送她簪子不稀奇,但這造型…
蕭珩輕咳一聲,移開視線:“看你近日為試驗田辛苦。這簪子…嗯,勉強還算別致?!?/p>
蘇禾看著他那副“快夸我但又不能表現(xiàn)得太明顯”的別扭樣子,心里頓時像被羽毛撓了一下,又暖又癢。她拿起簪子,越看越喜歡,這直男的審美偶爾上線,居然如此戳人!
她故意歪著頭問:“侯爺,這雕的是…蘿卜花?”
蕭珩眉頭一皺,立刻反駁:“胡說!分明是…”他頓住,看到蘇禾眼底狡黠的笑意,才明白被她戲弄了,頓時有些惱又有些窘,伸手就要把簪子拿回來,“不要算了?!?/p>
蘇禾趕緊把簪子藏到身后,笑得像只偷腥的貓:“送出來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謝謝侯爺,我很喜歡!特別配我種土豆的氣質!”
她笑得開懷,眼睛彎成了月牙。蕭珩看著她的笑臉,那點窘迫頓時煙消云散,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填得滿滿的。他伸出手,輕輕拿過她手里的簪子。
“轉身?!?/p>
蘇禾下意識聽話地轉過身。蕭珩動作有些生疏,卻極其小心地將那支白玉土豆花簪,插入了她的發(fā)髻間。
微涼的指尖偶爾碰到她溫熱的耳廓,兩人呼吸都微微一頓。
“好了?!笔掔竦穆曇舻统亮藥追?。
蘇禾抬手摸了摸發(fā)間的簪子,臉頰有些發(fā)燙,心里咕嘟咕嘟冒著甜泡,比剛才吃的蒸紅薯還甜。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硗▓舐暎f是蘇禾娘家鋪子的掌柜來了,有急事稟報。
旖旎的氣氛瞬間被打破。蘇禾趕緊正了正神色,蕭珩也恢復了平日的冷峻。
掌柜的被引進來,行禮后急匆匆道:“小姐,您上次讓留意搜羅的海外奇種,有眉目了!南邊來的海商說,他們下次船隊帶來的一種叫‘地瓜’的貨物,和您畫的圖有七八分像!據說產量也極高!”
紅薯!是紅薯!更多的紅薯要來了!
蘇禾大喜過望:“太好了!無論如何定下來!價錢好商量!”
掌柜的領命而去。
蘇禾激動地轉向蕭珩:“侯爺!聽到了嗎?更多的種苗!我們可以擴大種植了!”
她興奮得臉頰通紅,眼眸璀璨如星。發(fā)間那支白玉土豆花簪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映著燭光,柔和了她明媚的眉眼。
蕭珩看著眼前人比花嬌、卻又一心撲在“種田大業(yè)”上的夫人,心中情緒翻涌,最終只化作一個極淺極柔的笑容。
“嗯,聽到了?!彼吐暤?,“夫人想做什么,盡管去做?!?/p>
或許,他娶回的不僅僅是一位夫人,更是一位能帶來無限生機和可能的…寶藏。
而他的“暖床大計”和“美食攻略”,在夫人強大的事業(yè)心面前,似乎依然道阻且長。侯爺看著又開始埋頭寫寫畫畫、規(guī)劃擴大種植方案的蘇禾,無奈又寵溺地嘆了口氣。
看來,今晚想討個香吻獎勵,是沒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