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guān)大營,朔風怒號。
中軍帳內(nèi)炭火熊熊,卻驅(qū)不散那股滲入骨髓的寒意。蕭珩躺在簡易的床榻上,面色慘白如紙,眉心卻泛著不祥的青黑。軍醫(yī)剛換完藥,搖頭嘆氣地退到一旁。三支箭矢雖已取出,但傷口潰爛發(fā)黑,明顯是箭上淬了毒。
副將韓肅一拳砸在柱子上,木屑飛濺:"已經(jīng)六日了!再這樣下去…"
"趙誠他們應該快到京城了。"參軍李牧壓低聲音,"只盼侯夫人能…"
"一個女人能頂什么用?"韓肅煩躁地打斷,"就算請來太醫(yī),這千里冰封的,趕得及嗎?"
帳內(nèi)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知道,蕭珩撐不過明晚了。
突然,床榻上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呻吟。
"侯爺?!"眾人撲到床前。
蕭珩的睫毛微微顫動,干裂的嘴唇蠕動著,似乎在說什么。韓肅趕緊俯身去聽——
"…餅…"
"餅?"韓肅茫然抬頭,"侯爺要吃什么餅?"
李牧眼尖,發(fā)現(xiàn)蕭珩右手緊攥著什么,掰開一看,是半塊已經(jīng)干硬開裂的蜜餅!正是蘇禾之前送來的那塊,被蕭珩貼身收藏,如今已被血和汗浸透。
"這…"韓肅眼眶一熱。都什么時候了,侯爺還惦記著這個?
蕭珩的指尖在蜜餅上無力地抓撓,眼神渙散卻固執(zhí)。李牧突然福至心靈:"快!掰一點泡熱水!"
軍醫(yī)連忙照做。溫水化開的蜜餅變成稀糊,小心喂入蕭珩口中。甜味在舌尖蔓延,蕭珩的呼吸似乎平穩(wěn)了些,但很快又陷入昏迷。
"沒用…"軍醫(yī)頹然。
"不,有用!"李牧突然激動起來,"你們發(fā)現(xiàn)沒有?侯爺每次毒發(fā)高熱,都是在子時和午時!像是有規(guī)律!"
韓肅猛地站起身:"你的意思是…"
"箭毒很可能不是一種,而是混合毒!"李牧聲音發(fā)顫,"我在南疆時見過,兩種無毒之物,分開無害,合在一起便是劇毒!侯爺中的可能就是這種!"
"那和蜜餅有什么關(guān)系?"
"蜜餅里有蜂蜜!"李牧急切道,"有些毒畏蜜糖!侯爺本能地想吃餅,說不定身體自己知道什么能緩解!"
軍醫(yī)恍然大悟:"快拿蜜水來!再派人去尋野蜂蜜!"
帳內(nèi)頓時忙成一團。沒人注意到,蕭珩緊攥的掌心,還藏著一小塊蜜餅碎屑,像握著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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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永寧侯府,蘇禾正在聽雪軒的地圖上勾畫路線。
"第二批'軍需'已經(jīng)出發(fā)五日,按腳程應該快到潼關(guān)了。"她指尖劃過地圖上的要道,"但這兩日雪大,恐怕會耽擱。"
青杏憂心忡忡:"夫人,您已經(jīng)三天沒合眼了…"
蘇禾搖搖頭,正要說話,突然夏荷慌慌張張跑進來:"夫人!宮里來人了!說是貴妃娘娘突發(fā)頭風,指名要您即刻入宮侍疾!"
蘇禾手中的筆啪嗒掉在地上。貴妃?那不是…二皇子生母嗎?
"可有懿旨?"
"有!傳旨的公公就在前廳!"
蘇禾眼神一凜。貴妃與永寧侯府素無往來,突然點名要她入宮,必有蹊蹺!聯(lián)想到前幾日兵部上門查問,這分明是…
"青杏,"她突然壓低聲音,"去把我妝匣最底層那封信拿來。夏荷,告訴傳旨公公,我換身衣裳即刻就去。"
兩個丫鬟匆匆離去。蘇禾迅速從書案暗格取出一本小冊子——這是她暗中記錄的,近來所有打探侯府的人員名單和時間。翻到最后幾頁,一個名字被朱砂圈了出來:王郎中之子王瓚,任羽林衛(wèi)百戶,上月突然調(diào)任貴妃翊坤宮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
"果然…"蘇禾冷笑。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局!若她入宮,輕則軟禁套話,重則…她不敢想。但懿旨不可違抗,否則就是給侯府招禍!
青杏取來了信,是蕭珩最后那封"餅至,三軍稱頌"的家書。蘇禾將信貼在胸口片刻,突然有了決斷。
"夏荷,去請老夫人和大小姐速來聽雪軒。青杏,準備筆墨。"
半刻鐘后,蘇禾跪在老夫人面前:"母親,兒媳此去兇吉難料。若三日內(nèi)不回,請按此名單行事。"她遞上一張紙條,"上面的人會全力相助。"
老夫人顫抖著手接過:"蘇氏,老身對不住你…竟要你一個弱女子…"
"母親錯了。"蘇禾平靜地整理衣襟,"永寧侯府沒有弱女子。"
蕭玥紅著眼眶遞上一個香囊:"嫂子,這里面是安神的藥材,還有…"她壓低聲音,"一根銀針。"
蘇禾會意,將香囊系在腰間。最后看了一眼聽雪軒,她昂首走向前廳,隨傳旨太監(jiān)上了馬車。
馬車卻不是往皇宮方向,而是拐向了城西一處僻靜的宅院!
"公公,這是何處?"蘇禾佯裝驚慌。
太監(jiān)皮笑肉不笑:"娘娘頭風發(fā)作,在別苑靜養(yǎng)。夫人稍安勿躁。"
宅院內(nèi),王瓚早已等候多時。見到蘇禾,他假惺惺地行禮:"侯夫人,久仰。下官奉貴妃娘娘口諭,問您幾個問題。"
"貴妃娘娘呢?"
"娘娘鳳體違和,由下官代勞。"王瓚冷笑,"夫人只需如實回答:永寧侯是否已重傷不治?趙誠等人回京所為何事?近日侯府秘密送往邊關(guān)的又是何物?"
果然沖著這個來的!蘇禾心中冷笑,面上卻一片惶惑:"大人此話何意?侯爺前日還有家書回來,說邊關(guān)大捷…"
"夠了!"王瓚猛地拍案,"有人親眼看見趙誠渾身是血潛入侯府!侯爺若安好,為何要瞞?夫人還是識相些,免得…"他意味深長地掃視蘇禾,"受皮肉之苦。"
蘇禾假裝害怕地后退,手卻悄悄摸向香囊中的銀針:"大人這是要嚴刑逼供?我乃朝廷誥命,你敢!"
"在這宅子里,我說了算!"王瓚獰笑著逼近,"夫人細皮嫩肉…"
話音未落,蘇禾突然暴起!銀針精準刺入王瓚頸側(cè)穴位!這是她現(xiàn)代學過的防身術(shù),專攻神經(jīng)密集處!
"啊!"王瓚慘叫一聲,半邊身子瞬間麻痹,栽倒在地。
蘇禾迅速拔下他腰間佩刀,抵在他咽喉:"說!誰指使你假傳懿旨?"
王瓚面如土色:"你…你敢…"
刀尖下壓,一絲鮮血滲出:"再問一次,誰指使的?"
"二…二皇子!"王瓚崩潰了,"殿下得知永寧侯重傷,想趁機接管邊軍…但需要確鑿消息…"
果然如此!二皇子與蕭珩素來政見不合,這是要趁他病要他命!蘇禾心念電轉(zhuǎn),突然有了主意。
她收起刀,反而扶起王瓚:"王大人,我們做筆交易如何?"
"什…什么交易?"
"你回去告訴二皇子,永寧侯確實重傷,但未死。侯府已秘密聯(lián)絡了陳太醫(yī)和北疆'雪蓮教'的神醫(yī)前往救治。"她故意透露半真半假的消息,"作為交換,你今日從未見過我,我也從未到過此處。"
王瓚眼珠亂轉(zhuǎn):"我憑什么信你?"
"就憑…"蘇禾湊近他耳邊,"我知道你父親在軍需采購中貪墨的罪證。若我出事,那些賬本明日就會出現(xiàn)在御史案頭。"
王瓚面如死灰。他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遠比想象中可怕。
一炷香后,蘇禾安然回到侯府,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只有老夫人和蕭玥知道,她剛剛經(jīng)歷了怎樣的兇險。
"嫂子!"蕭玥撲上來抱住她,"你沒事吧?"
蘇禾搖搖頭,眼中精光閃爍:"準備一下,我們要演一場大戲。"
當夜,永寧侯府突然"走水",聽雪軒偏廂濃煙滾滾。雖然火勢很快撲滅,但府中上下亂作一團。趁此機會,一個黑影翻墻而出,消失在夜色中——是蘇禾派出的第三批信使,帶著她真正的密信,抄小路直奔邊關(guān)!
信上只有寥寥數(shù)語:
"京中有變,二皇子疑君重傷欲奪兵權(quán)。 已散播君得雪蓮教救治將愈之訊。 無論真實傷情如何,速發(fā)'捷報'以安君心。 蜜餅方改良,待君共嘗。 禾。"
這是她第一次,在信末署名"禾"。
七日后,邊關(guān)大營。
蕭珩的情況奇跡般好轉(zhuǎn)。李牧猜對了,箭毒確實畏蜜糖。大量蜂蜜水灌下去,加上陳太醫(yī)及時趕到施針解毒,他終于睜開了眼睛。
"侯爺!"韓肅喜極而泣,"您終于醒了!"
蕭珩虛弱地點頭,第一句話卻是:"…京中…可有消息?"
李牧連忙遞上蘇禾的密信:"侯夫人派了三撥人送信,這是最后一封,剛到。"
蕭珩顫抖著手展開信箋,看到那句"待君共嘗"和那個"禾"字時,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血色。他緊攥著剩下的蜜餅碎屑,仿佛那是連接他與她的唯一紐帶。
"傳令…"他聲音嘶啞卻堅定,"即日發(fā)捷報,就說…我軍大破敵軍于狼牙谷,斬首三千…本侯…輕傷不下火線,誓與將士共進退!"
"那您的傷…"
"無妨。"蕭珩咬牙坐起身,"備馬,我要巡視軍營!"
當夜,一封捷報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同時出發(fā)的,還有蕭珩給蘇禾的回信——寫在軍報背面的三個字:
"念。安。歸。"
更潦草,也更親密。
京城中,蘇禾接到捷報時,正在教蕭玥做一種新點心——"平安糕"。當那三個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她手中的模具"當啷"掉在地上。
"嫂子?"蕭玥疑惑抬頭,卻見蘇禾背過身去,肩頭微微顫抖。
窗外,今年的第一枝梅花,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