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那本足以致命的私記賬簿和問題報損單，顧辭走出案牘庫時，夕陽的余暉恰好灑在他身上，卻帶不來絲毫暖意。證據(jù)雖到手，但如何將其交出去，交到誰手里，卻是一個比尋找證據(jù)本身更兇險的問題。
直接呈交上官？他的直屬上官恐怕就是楚懷瑾的人，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越級上告？他一個從八品小官，只怕連都察院的大門都進不去，就算僥幸把東西遞進去，也可能石沉大海，甚至被反向追查來源。
唯一的路徑，似乎只剩下江婉。
但這位江家女子，心思深沉，目的不明。與她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
夜色漸濃，顧辭依約來到城中一處頗為雅致的茶樓雅間。推開門，江婉已然在座，正靜靜地烹茶，氤氳的水汽模糊了她清麗的側(cè)顏，讓人看不清神色。
“東西找到了？”她沒有寒暄，直接問道，聲音如同她手中的瓷杯一樣清冷。
顧辭沉默著，從懷中取出那本私記賬簿和精心挑選出的幾份最具代表性的問題報損單，放在茶桌上，推了過去。
江婉放下茶壺，拿起那本賬簿，指尖輕輕拂過上面潦草卻致命的數(shù)字，目光掃過那些報損單，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唯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銳光。
雅間內(nèi)只剩下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和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良久，她放下東西，抬眼看顧辭：“僅憑這些，扳不倒楚懷瑾?！?/p>
顧辭心中微微一沉。
卻聽她繼續(xù)道：“這些東西，最多只能打死那個錢員外郎。楚懷瑾完全可以推說那是下屬私自妄為，他頂多落個失察之罪，罰俸申斥便是極限。傷不了他的根本。”
她的分析冰冷而精準，瞬間澆滅了顧辭心中剛剛?cè)计鸬南Ｍ稹?/p>
“那……豈不是徒勞？”顧辭的聲音有些干澀。
“徒勞？”江婉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怎么會是徒勞？打死他一條忠心且有用的狗，斷他一條臂膀，讓他肉痛，讓他知道疼，讓他以后用人做事都得掂量掂量，這便是成果。”
她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至于楚懷瑾本人……扳倒他，需要時機，需要更重的籌碼，需要能一擊斃命的罪證，或者……等他犯下更大的錯誤?！?/p>
她的話像冰水一樣澆在顧辭頭上，讓他沸騰的熱血冷靜下來。是啊，官場爭斗從來不是簡單的證據(jù)確鑿就能定勝負，背后是權(quán)力的博弈、利益的交換。他現(xiàn)在力量微薄，想憑借這點東西就搬倒一位侍郎，確實異想天開。
“那這些東西……”顧辭看向桌上的證據(jù)。
“我會讓它們出現(xiàn)在該出現(xiàn)的地方?！苯裾Z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通過江家的渠道，直接遞到都察院某位與楚家不甚和睦的御史手中。如此一來，事情會辦得很快，也查不到你我頭上?！?/p>
她收起賬簿和單據(jù)，動作從容不迫：“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更快，也更……膽大心細。”這似乎是她能給出的最高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