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糖在手心化了個小坑,黏在掌紋里。
我捏著糖紙回檔案室,剛把散落的圖紙歸位,就看見林野站在門口,手里攥著那支鋼筆——筆帽被他重新按好了,邊緣還留著鐵皮摩擦的亮痕。
他沒說話,把鋼筆放在桌上,轉(zhuǎn)身時碰到了墻角的拖把。
木柄砸在地上的聲響里,我聽見自己的心跳:他終究還是撿了。
林野的辦公桌開始堆起厚厚的報表。
他教我記那些繞口的公司架構(gòu)時,手指總在“江辰”的名字上敲得格外重。
“記住這些,以后才不會被人踩在腳下?!?/p>
我捏著鉛筆頭,在草稿紙背面畫了個小房子。
煙囪冒著煙,門口歪歪扭扭寫著“家”字。
“我不想踩別人,也不想被人踩?!?/p>
他停住筆,眉頭擰成個疙瘩,報表邊緣被捏出褶皺。
“蘇晴,你能不能成熟點?”
“成熟就是要學這些勾心斗角?”我抬頭看他,窗外的陽光落在他睫毛上,卻暖不透那雙眼睛,“林伯伯以前教你的,是這些嗎?”
他把報表摔在桌上,紙張邊緣割破了我的手指。
血珠滴在“家”字上,暈開個暗紅的圈。
“那是以前!現(xiàn)在林家倒了,我們連安穩(wěn)日子的資格都沒有!”
隔天晚上的酒局設(shè)在倉庫后的空房。
江經(jīng)理攥著我的手腕不放,酒氣噴在我臉上:“小蘇陪我喝杯酒,你那設(shè)計方案,我?guī)湍氵f上去?!?/p>
我掙扎著想躲,卻聽見林野在旁邊說:“晴晴,少喝點沒事。”
他的聲音像根冰錐,扎得我指尖發(fā)麻。
酒杯最終還是被我打翻了,酒液順著江經(jīng)理的西裝往下淌。
他沒發(fā)怒,反而笑了,拍著林野的肩:“你這小女友,脾氣挺烈。”
回去的路上,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長。
我攥著被酒浸濕的袖口,手一直在抖。
“你為什么要讓我忍?”
“不忍怎么辦?”林野的影子突然頓住,“跟他撕破臉?我們現(xiàn)在有這個資本嗎?”
“我可以去設(shè)計工作室?!蔽衣曇舨淮髤s很清晰,指尖摳著掌心的糖漬,“劉老師的工作室一直在招人。”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路燈的光落在他臉上,一半亮一半暗。
“你說什么?”
“我投了簡歷?!?/p>
我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電線桿上,“我只想做設(shè)計,不想摻和你們的事?!?/p>
“你想走?”他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讓我疼出眼淚,“在我最需要人的時候,你想走?”
“我不是走?!毖蹨I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卻死死盯著他,“我只是想做回自己。”
他突然松開手,后退半步,像第一次認識我似的打量著我。
路燈的光暈在他腳邊晃,把影子切成一塊一塊的。
“你怕我?”
我沒說話,卻下意識攥緊了口袋里的簡歷回執(zhí)。
那是家藏在老巷子里的工作室,招聘啟事上寫著“熱愛設(shè)計者優(yōu)先”字跡歪歪扭扭,像手寫的。
接下來的日子,林野開始教我那些所謂的職場話術(shù)。
他讓我對著倉庫的鐵門練習微笑,說“江經(jīng)理您說得對”說“這點小事不麻煩”
我看著鐵門上自己僵硬的影子,覺得比洗工裝的臟水還陌生。
趁他去開高層會議時,我偷偷把設(shè)計稿塞進帆布包,溜出了分公司。
工作室的門是舊木門,銅環(huán)上長著綠銹,推開門時吱呀作響。
劉老師戴著老花鏡翻我的畫稿時,陽光從窗欞漏進來,在紙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
“基礎(chǔ)不錯,就是太拘謹?!彼钢耶嫷牟璞?,“放不開,像被什么東西捆著。”
我摸著畫紙邊緣,想起林野說的“只有站在高處才安全”
此刻聞著工作室里的松香,聽著窗外的鳥叫,倒覺得腳踩在實地上的感覺,更讓人安心。
回去時林野正在翻我的抽屜,帆布包的帶子從他手里垂下來。
他看見我,臉色瞬間沉得像要下雨。
“你去見劉老師了?”
“我……”
“我告訴你蘇晴,”他把我的設(shè)計稿摔在地上,聲音冷得像冰,“只要在這個公司一天,你就別想躲開!要么往上爬,要么被碾碎,沒有中間路可走!”
我蹲下去撿畫稿,最前面那張畫著小房子。
煙囪被踩爛了,“家”字糊成一團黑。
“可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些?!?/p>
我抬頭看他,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砸在畫紙上暈開個濕痕,“我想要的,是我們能像以前在破屋里那樣,哪怕只有窩頭,也能嚼出甜味來?!?/p>
他沒說話,轉(zhuǎn)身摔門而去。
門板震得墻上的日歷嘩嘩作響,那頁印著剛到分公司的日期,被我用紅筆圈過的地方,裂開道細縫。
夜里我把設(shè)計工作室的地址抄在紙條上,藏進枕頭下。
窗外的月光照進來,在地上鋪了層霜似的白。
或許真的沒有中間路可走。
至少,我想選一條自己能走得踏實的路。
墻角的掃帚突然倒了,我驚得回頭,看見帆布包的帶子正慢慢往下滑——林野剛才摔門時,沒把包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