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的質(zhì)問，如同一柄無形的、由天地法則凝聚而成的利劍，瞬間刺破了林軒精心營造的平靜氛圍。
“你的真靈……為何帶著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氣息？”
這一句話，比共工那山呼海嘯般的祖巫威壓，要恐怖萬倍！
威壓，可以憑“力之道體”硬抗。
但這句問話，直指本源，拷問靈魂！
共工冰冷的目光瞬間化為實質(zhì)般的殺機，周身環(huán)繞的滔天水汽猛然一滯，隨即變得更加狂暴。他向前踏出半步，整個山谷的大地都在他腳下微微呻吟。竊取父神血脈，還能說是圖謀不軌。但一個異界生靈……這是對整個洪荒世界的褻瀆！是所有盤古后裔的死敵！
山谷內(nèi)，剛剛還算祥和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林大和林二兩個小家伙，本能地感受到了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敵意與殺氣，嚇得小臉發(fā)白，死死地抓著林軒的衣袍，躲在他的身后。
林軒的心，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了跳動。
他設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唯獨沒有想到，后土這位未來的大地之母，對靈魂的感知竟然敏銳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金仙級別的神念，此刻如同被凍結(jié)了一般，瘋狂運轉(zhuǎn)，卻找不到任何一條可以辯解的出路。
承認自己是穿越者？
來自一個叫“地球”的末法世界？
那等于自尋死路。共工會毫不猶豫地將他連同這片山谷一起，用無盡弱水碾成齏粉。哪怕是心懷慈悲的后土，在“世界安全”這種大是大非面前，也絕不會手軟。
否認？
怎么否認？在一位以靈魂和大地法則著稱的祖巫面前，任何關(guān)于靈魂的謊言，都如同孩童的涂鴉般可笑。她的雙眼，仿佛能直接看穿他的神魂，看到那個屬于藍星的，格格不入的靈魂印記。
殺意、敵意、來自兩個孩子的恐懼，以及兩位祖巫那審視的目光，化作了一座無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怎么辦？
怎么辦！
電光石火之間，林軒的腦海中，那得自二娃反饋的“洞悉因果”之能，瘋狂運轉(zhuǎn)。他看到了，自己與后土、共工之間，那原本只是試探性的因果線，此刻已經(jīng)染上了一層濃重的、代表著殺劫的血色。
死局！
不，沒有絕對的死局！
林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的目光掃過身前緊張的兩個孩子，掃過那株流光溢彩的葫蘆藤，一個無比大膽，甚至堪稱瘋狂的念頭，如同混沌中劈開的第一縷光，照亮了他被逼入絕境的識海。
不能承認，也不能否認。
那就……給他們一個，他們無法反駁，也無法證實，卻又符合邏輯的“真相”！
林軒緩緩抬起頭，迎上了后土那雙仿佛能洞徹萬物的慈悲眼眸。他沒有去看殺氣騰騰的共工，因為他知道，決定他生死的，是后土。
他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平靜與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到極致的情緒。有滄桑，有迷茫，有一絲不屬于金仙這個層次的、仿佛經(jīng)歷了無盡歲月沉淀的疲憊。
他沒有開口，而是先做了一個動作。
他伸出手，輕輕地，將身后兩個嚇壞了的孩子，攬到了身前。他一手一個，將他們的小腦袋按在自己的腿上，用自己并不算寬闊的后背，擋住了來自共工的全部壓力。
這個下意識的、純粹出于父愛的動作，讓后土眼中那審視的寒意，微微融化了一絲。
無論這個男人是什么來歷，他對孩子的愛，是真的。
“后土道友……”林軒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仿佛穿透了無盡的時空，“你問我，為何不屬于這個世界？”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無盡的苦澀。
“因為在盤古父神開天辟地之前，我……就已經(jīng)存在了?！?/p>
轟！
此言一出，不亞于一道混沌神雷，在后土和共工的心中轟然炸響！
盤古開天之前？！
那是什么地方？
是混沌！是那片連他們這些祖巫，都只存在于血脈傳承記憶中的，無邊無際、無法無道、充滿著寂滅與歸墟的混沌海！
共工那即將爆發(fā)的殺意，硬生生被這句話給噎了回去。他瞪大了眼睛，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林軒。一個區(qū)區(qū)金仙，敢妄言自己來自混沌？這是他聽過最荒謬的笑話！
但后土卻沒笑。
她死死地盯著林軒，一字一句地問道：“你的意思是，你是……混沌魔神？”
混沌三千魔神，皆為父神盤古所斬。偶有殘存的，也都是洪荒大地的死敵，比如那羅睺。若林軒是混沌魔神，那今天就更不可能活著離開。
“不?！绷周帗u了搖頭，眼中那份滄桑與迷茫，越發(fā)濃郁，“我若曾是魔神，又怎會是如今這般模樣？父神之威，豈容我這等螻蟻存活？”
他頓了頓，仿佛在整理著一段破碎到極致的記憶，緩緩說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只記得，在一片無盡的黑暗與虛無中，我只是一縷微不足道的‘意’，沒有形體，沒有力量，渾渾噩噩，不知歲月?！?/p>
“直到有一天，一道光……照亮了所有。一位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人，手持巨斧，劈開了黑暗。我看到世界誕生，清氣上升，濁氣下沉。我看到無數(shù)比我強大億萬倍的存在，在巨人的神威下灰飛煙滅?！?/p>
他的聲音很輕，卻仿佛帶著一種魔力，將一幅波瀾壯闊的開天畫卷，展現(xiàn)在了兩位祖巫的面前。
共工臉上的不屑和殺意，已經(jīng)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因為林軒描述的場景，與他們血脈傳承中的開天記憶，分毫不差！這種記憶，除了他們十二祖巫，沒有任何生靈能夠知曉！
林軒繼續(xù)說道：“我太弱小了，在那開天的余波中，我的‘意’被瞬間撕碎，陷入了永恒的沉睡。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億萬萬年。當我再次蘇醒時，就已經(jīng)在了這具人族的身體里。”
“而這株藤……”他指了指身旁的葫蘆藤，“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我只知道，當我蘇醒時，它就在我的身邊。我的這縷殘破的‘意’，與它的根莖，與這具人族的肉身，在某種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機緣下，融為了一體。”
“所以，后土道友，你感覺的沒錯。”林軒坦然地看著她，“我的真靈，確實不屬于這方天地。它來自那片被父神劈開的混沌。它不是入侵者，只是一個……被時代遺棄的，茍延殘喘的……可憐蟲罷了。”
這番話，半真半假。
他確實來自“混沌”之外。
他的靈魂，也確實是在機緣巧合下，與這具身體和系統(tǒng)綁定的“混沌靈根”葫蘆藤融合。
他只是巧妙地，將“另一個世界”，替換成了“上一個紀元”。將一個“穿越者”，包裝成了一個“混沌遺民”。
這是一個無法被證實的身份，卻又是唯一能夠解釋“異界靈魂”和“人族之身能孕育盤古血脈”這兩個矛盾點的，最“合理”的解釋。
山谷內(nèi)，一片死寂。
后土和共工，都被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給徹底鎮(zhèn)住了。
混沌遺民？
一個從開天辟地之初，就存在的生靈？
這個信息量，太過龐大了。
后土閉上了眼，她身為大地之母的權(quán)柄在運轉(zhuǎn)，她在感應，在求證。她能感覺到，林軒的靈魂，沒有說謊。那種源自混沌的、與洪荒天地格格不入的孤寂感，是真實存在的。但她同樣感覺到，這番話里，似乎又隱藏著什么。
就好像，他給出的，是一個正確的答案，卻不是完整的答案。
而共工，這位脾氣暴烈的祖巫，此刻卻難得地陷入了沉思。他看著林軒，眼神中充滿了復雜。如果這人族說的是真的，那他算什么？父神的敵人？不算，他連魔神都不是。父神的子民？也不算，他誕生于混沌。
他是一個……無法被定義的存在。
就在這氣氛凝重到極點的時候，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了起來。
“爹，我餓了?！?/p>
卻是林大，他可不管什么混沌不混沌，他只知道，自己剛剛嚇壞了，現(xiàn)在肚子餓了。他抬起小腦袋，揉了揉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林軒。
而另一邊，一直用好奇目光打量著共工的林二，忽然伸出小手指著共工，奶聲奶氣地對林軒說道：“爹，那個叔叔身上，好多線，藍色的，都在哭?！?/p>
共工猛地一愣，低頭看向林二。
什么藍色的線？什么在哭？
他順著林二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周身。他看到的，是環(huán)繞著自己的、精純到極致的水之法則。那是他的力量，他的道，是他身為水神共工的榮耀！怎么會哭？
后土也睜開了眼，她看向林二，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這孩子，似乎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林軒心中一動，知道機會來了。他故作無奈地笑了笑，揉了揉林大的頭，溫聲道：“知道了，爹這就給你弄吃的。”
然后，他又看向共工，帶著一絲歉意說道：“小孩子家，胡言亂語，共工道友莫要見怪。我這二兒子，天生一雙怪眼，總能看到些莫名其妙的東西?！?/p>
他越是這么說，共工心中就越是起了波瀾。
他的道，在哭？
這怎么可能！
可不知為何，一個三歲奶娃的童言無忌，卻像一根小小的針，扎在了他那萬古不動的道心之上，讓他產(chǎn)生了一絲莫名的煩躁。
后土深深地看了林軒一眼，又看了看那兩個孩子。她忽然覺得，今天這次前來，或許會揭開一個遠比“竊取血脈”要宏大得多的秘密。
她端起石桌上那已經(jīng)涼了的茶，再次抿了一口，似乎想用這茶水中蘊含的道韻，來平復自己激蕩的心境。
“道友的來歷，匪夷所思，我等暫且信了?！焙笸辆従彿畔虏璞K于再次開口，只是稱呼，已經(jīng)從“道友”，變成了帶著一絲敬意的“道友”。
“但是，空口無憑?！?/p>
共工接過了話頭，他死死盯著林軒，冰冷的眼神中，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說你來自混沌，見證過開天。那你，敢不敢證明給我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