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我頂著黑眼圈出門,想去買點東西。
腦子里還是亂的。五年的感情,像一場笑話。那些他對我好的瞬間,現(xiàn)在想起來,都像刀子。
雨點砸在傘上,噼里啪啦的響。
我漫無目的地走,不知道要去哪。路過一條平時常走的小街,忽然發(fā)現(xiàn),兩條樓之間,多了一條很窄的巷子。
我以前怎么沒見過這條巷子?
巷子很深,很暗。墻壁是那種老舊的青磚,長了些青苔。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進去。
巷子盡頭,不是死胡同。有一扇很普通的木門。門上沒有多余的裝飾,只有一個小小的黃銅門牌。
上面刻著幾個數(shù)字:9?。
九又四分之三。
很奇怪的名字。
我站了一會,雨好像下得更大了。風(fēng)卷著雨水往巷子里灌,打濕了我的褲腳。
我推開了那扇門。
門后沒有我想象中的嘈雜。
這是一個很安靜的酒吧。
地方不大。一個長長的吧臺,用整塊的深色木頭做的,擦得很亮。吧臺后面是一整面墻的酒柜,擺滿了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瓶子。有的瓶子里,液體還在緩緩地流動,發(fā)著微光。
空氣里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混著舊書和酒精的味道。
吧臺后面站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很白的手腕。他正在擦一個玻璃杯,動作很慢,很專注。好像那個杯子是全世界最珍貴的東西。
他沒有抬頭。
“關(guān)上門。”他的聲音很淡,沒什么情緒。
我回身把門關(guān)上。門一關(guān),外面的雨聲、風(fēng)聲,一下子都消失了。這里安靜得只聽得見他擦杯子的聲音,和我自己的心跳聲。
我走到吧臺前坐下。
他還在擦那個杯子,一遍又一遍。
“第一次來?”他問。
“嗯?!?/p>
“來這兒的,要么是迷路了,要么是無路可走了?!彼K于抬起頭。
他的眼睛很好看,是那種很深的黑色,像深潭。
“你呢?”他問。
“我不知道。”我說的是實話。
他把擦好的杯子放到我面前,杯子亮得能照出我的臉。我看到一張蒼白、憔??p的臉,眼睛又紅又腫。
真難看。
“喝點什么?”他問。
“我……我沒帶錢。”我摸了摸口袋,才想起出門時腦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沒帶。
他好像笑了笑,嘴角微微勾了一下?!拔疫@里不收錢?!?/p>
“那收什么?”
“看你有什么?!彼吭诰乒裆?,抱著胳膊看我?!坝洃洠楦?,天賦,運氣……什么都可以拿來換一杯酒。”
我愣住了。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坝X得我在說胡話?”
他拿起一個瓶子,瓶子里的液體是深藍色的,像午夜的天空。他倒了一點在調(diào)酒器里,又加了幾樣我看不懂的東西,搖晃了幾下,倒進我面前的杯子里。
一杯深藍色的酒,上面飄著一點銀色的碎屑,像星星。
“這杯酒,叫‘昨日死’?!彼f,“喝了它,你能忘記最近讓你最痛苦的那件事。效果持續(xù)二十四小時?!?/p>
我看著那杯酒,心臟砰砰直跳。
“代價呢?”我問。
“你和他,最甜蜜的一段記憶。”他淡淡地說。
我猶豫了。最甜蜜的記憶?我們有過嗎?好像有過。有一年我生日,他帶我去了海邊,我們看了一整夜的星星。他說,以后每年都陪我來看。
就這么忘掉嗎?
那段記憶,是我這五年里,為數(shù)不多的光。
“怎么,舍不得?”他看著我,眼神里帶著一點嘲諷,“用一段已經(jīng)沒用的回憶,換一天的安寧,很劃算的買賣。”
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
是啊,已經(jīng)沒用了。
我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酒的味道很奇怪,有點苦,有點澀,還有一點說不出的甜。液體滑進喉嚨,一股冰涼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
然后,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好像有什么東西被抽走了。
心口那個一直堵著的大石頭,好像……不見了。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也減輕了很多。
我記得除夕夜發(fā)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但具體是什么,變得很模糊。我只記得,我好像很難過。但為什么難過,卻想不太起來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
“感覺怎么樣?”他問。
“很好?!蔽铱粗?,由衷地說。
“記住,只有二十四小時。”他重新拿起一塊絨布,開始擦另一個杯子?!皶r間到了,痛苦會加倍地回來?!?/p>
“那我還能再來嗎?”
“門開著,就能來?!彼D了頓,又說,“不過,交易得越多,你就越不像原來的你?!?/p>
我走出酒吧的時候,雨停了。
天邊出現(xiàn)了一道彩虹。
我深吸了一口氣,帶著檀香味的空氣,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
不像原來的我?
原來的那個我,除了痛苦,還剩下什么呢?
不像她,也許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