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熾病倒了。急怒攻心，嘔血昏迷。太醫(yī)署所有當值的太醫(yī)都被召進了紫宸殿，
燈火通明了一整夜。前朝后宮，一片人心惶惶。麗妃和翠容被下了天牢。
鎮(zhèn)北侯連夜遞牌子求見，被擋在宮門外。麗妃謀害宮人、構陷皇后的罪名，證據確鑿，
翠容的口供、那塊血書布角，
還有靜嬪和幾個當時坐得近、隱約看到翠容小動作的低位宮妃的旁證，鐵證如山。
據說鎮(zhèn)北侯在宮門外跪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一道奪爵抄家、流放三千里的圣旨就頒了下來。
雷霆手段，快得讓人心驚。麗妃在獄中瘋了，整日胡言亂語。翠容被賜了白綾。這些消息，
是李德全紅著眼眶，斷斷續(xù)續(xù)告訴我的。他整個人像是老了十歲。
“陛下……陛下醒來過一次……”李德全的聲音哽咽著，
她……怎么樣了’……奴才說貴人無恙……陛下才……才又昏過去……”我坐在偏殿的窗邊，
看著外面陰沉沉的天。手里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支從冷宮帶出來的、磨得鋒利的銀簪。
銀簪冰冷的觸感讓我稍稍回神。他問……我怎么樣了？心口那空落落的地方，
似乎又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接下來的日子，紫宸殿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前朝的奏折堆成了山，都由幾位閣老暫代處理。蕭熾的病情反反復復，高燒不退，
昏迷的時間比清醒的多。太醫(yī)們愁眉不展，私下里都在說，陛下這是心病，郁結難舒，
藥石只能治標。李德全每天都會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偏殿，低聲匯報蕭熾的情況。
眼睛總是紅腫的。
“陛下……今日咳血少了些……但……還是不肯好好用藥……”他抹著眼淚，
“夢里……總喊著‘瑤瑤’……喊著‘孩子’……喊著‘對不起’……”瑤瑤？
他從未這樣叫過我。孩子……對不起……我閉上眼，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冷宮那灘暗紅的血跡。
心口一陣尖銳的疼痛?！疤t(yī)開的藥，都按時送進去。”我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
下醒著的時候……眼神都是空的……喂進去……也……也吐出來大半……”李德全泣不成聲，
“貴人……奴才求您……求您去看看陛下吧！只有您……只有您或許能……”“李總管，
”我打斷他，聲音冰冷，“你僭越了?！崩畹氯┳?，絕望地看著我，最終重重地磕了個頭，
佝僂著背退了出去。我依舊坐在窗邊，一動不動。手里的銀簪，幾乎要被我捏斷。去看他？
以什么身份？一個被他親手打入地獄、失去了孩子的廢后？憑什么？可是……心底深處，
那個蜷縮在門邊無聲顫抖的身影，那個嘔血倒下的瞬間，卻像魔咒一樣，反復出現，
揮之不去。又過了幾天，一個飄著小雪的黃昏。李德全跌跌撞撞地沖進偏殿，撲通跪倒在地，
聲音嘶啞絕望，帶著哭腔：“貴人！貴人！求您……求您快去看看吧！
陛下……陛下他……不好了！太醫(yī)說……說怕是……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陛下他……他一直念著您的名字……不肯閉眼??！”“熬不過今晚”幾個字，
像驚雷一樣在我頭頂炸開！我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陣發(fā)黑，身體晃了晃才站穩(wěn)。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血液似乎都沖向了四肢百骸，
又在頃刻間凍結！他……要死了？那個冷酷無情的暴君？那個……在黑暗中無聲崩潰的男人？
不……不可能！“帶路！”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幾乎是吼出來的。
李德全連滾爬爬地起身，引著我沖出偏殿。紫宸殿寢宮內，
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一種令人心慌的死寂。幾個太醫(yī)跪在龍榻不遠處，面如死灰。龍榻上，
蕭熾靜靜地躺著。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發(fā)紫，眼窩深陷，
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膛的起伏。他閉著眼，眉頭卻痛苦地緊鎖著，
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煎熬。才幾天不見，他竟已瘦脫了形。昔日冷硬威嚴的帝王，
此刻脆弱得像一張一戳就破的紙。李德全撲到榻邊，帶著哭腔：“陛下！陛下！貴人來了！
貴人來看您了！”蕭熾毫無反應。我的腳步釘在原地，渾身的血液都冷透了。
看著榻上那個氣息奄奄的人，巨大的恐懼和一種滅頂的、遲來的劇痛瞬間攫住了我！
比在冷宮失去孩子時，更加尖銳，更加鋪天蓋地！不！不能死！蕭熾！你不能死！
我還沒有……我還沒有……我踉蹌著撲到榻邊，雙腿一軟，跪倒在冰冷的金磚地上。
顫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出去，想要碰觸他冰冷的臉頰，卻又在咫尺之遙停住。
“蕭熾……”我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我自己都陌生的哽咽和恐懼，
“你……你醒醒……”榻上的人，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他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才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掀開了一點沉重的眼皮。那雙曾經深邃銳利、冰冷無情的眼眸，
此刻渾濁不堪，黯淡無光，充滿了瀕死的灰敗。他茫然地轉動了一下眼珠，視線艱難地聚焦，
終于，落在了我的臉上。那一瞬間，他黯淡的眼底，像是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火星，
極其微弱地亮了一下。他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著，
發(fā)出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氣音：“瑤……瑤……”我俯下身，耳朵貼近他的唇邊。
“……對……不起……”“……孩……子……”“……別……走……”斷斷續(xù)續(xù)，氣若游絲。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肺腑里擠出來的，帶著無盡的痛苦和……卑微的祈求。我的眼淚，
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滾燙的淚珠，滴落在他冰冷干裂的唇上。
“蕭熾……”我緊緊握住他放在錦被外、冰冷得嚇人的手，像是想把自己的溫度傳遞給他，
“我不走……我不走……你撐住……你聽到沒有！撐??！”他似乎聽到了。被我握住的手指，
極其輕微地、痙攣般地動了一下。他看著我，渾濁的眼睛里，那點微弱的光亮，
似乎又強了一點點。嘴唇努力地想扯出一個弧度，卻只牽動了一下干裂的嘴角。然后，
他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眼皮沉重地、緩緩地合上了。呼吸，變得更加微弱?！疤t(yī)！
太醫(yī)！”我驚恐地回頭嘶喊。太醫(yī)們連滾爬爬地圍上來，診脈的診脈，施針的施針，
灌藥的灌藥，一片混亂。我死死握著他的手，跪在榻邊，渾身冰冷，眼淚止不住地流。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活下來！蕭熾！你必須活下來！我們的賬還沒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