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毫無起伏的電子音，像生銹的鐵片刮過每個人的耳膜，強行擠進全球七十億人的意識深處：
【深淵劇場，正式開幕。】
【地球文明，入選劇目?！?/p>
【國運綁定程序啟動?！?/p>
【各國天選者，隨機抽取中……】
【傳送倒計時：10…9…8…】
龍國，首都，深夜。
心理研究所頂樓辦公室的燈光慘白得刺眼，映照著窗外鉛灰色的厚重雨云?？諝饫锍讼舅菗]之不去的微酸氣味，還彌漫著一種更深的、仿佛金屬銹蝕般的壓抑。
江沉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形挺拔如松，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椅背上，露出一塵不染的白襯衫袖口。他微微側(cè)著頭，似乎是在專注地觀察窗外雨滴如何在玻璃上蜿蜒爬行，留下一道道渾濁的水痕。鏡片后的眼神深邃，像兩口封凍的古井，倒映著城市遠處模糊的光暈，沒有絲毫波瀾。
辦公桌上，那臺用于視頻會議的平板電腦屏幕還亮著，里面幾位西裝革履的老者面沉如水，嘴唇翕動，正在急切地爭論著什么。聲音透過揚聲器傳出，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斷斷續(xù)續(xù)地漏出幾個詞語：“……全球性……無法抗拒……生存率……”
江沉的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拂過左手腕內(nèi)側(cè)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與皮膚同色的醫(yī)用貼片邊緣。一陣細微的、帶著薄荷涼意的波動從貼片下滲出，絲絲縷縷地滲入血管，像一張無形的過濾網(wǎng)，將他感知到的外界所有喧囂、恐懼、絕望的雜質(zhì)穩(wěn)穩(wěn)地擋在外面，只留下冰冷的邏輯核心。
【倒計時：3…2…1…】
【傳送！】
沒有天旋地轉(zhuǎn)，沒有光影扭曲。辦公室的景象，連同窗外令人窒息的雨幕，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橡皮擦粗暴地抹去。
眼前的畫面像是信號不良的電視屏幕，劇烈地閃爍、抽動了一下，隨即穩(wěn)定下來，呈現(xiàn)出一種截然不同的、令人瞬間不適的清晰。
光線是一種病態(tài)的慘白，毫無溫度地從頭頂傾瀉而下，冰冷地舔舐著每一寸空間?？諝獬翜凉?，彌漫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混合氣味——廉價清潔劑刺鼻的化學(xué)芬芳，頑強地試圖掩蓋某種更深、更頑固的腐敗氣息，那是過期面包的酸餿、速食包裝袋的油膩塑料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血腥鐵銹味。
便利店。
江沉的目光精準(zhǔn)而迅速地掃過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狹窄、擁擠，貨架像沉默的士兵列隊而立，上面堆滿了色彩俗艷卻毫無生氣的包裝食品和日常用品。收銀臺就在他左手邊幾步遠的地方，金屬臺面反射著冷光。巨大的玻璃門緊閉著，門外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翻涌蠕動的黑暗，仿佛有生命的活物，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玻璃門上，用鮮紅如血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寫著：
【營業(yè)時間：午夜00:00 - 06:00】
【顧客即上帝】
【請保持微笑服務(wù)】
【請無條件幫助顧客】
【請勿離開收銀臺】
【請勿傷害顧客】
【請勿直視門外的黑暗】
【祝您工作愉快！】
字體扭曲，油漆甚至有些地方流淌下來，凝固成一道道猙獰的血淚痕跡。
就在江沉目光掠過規(guī)則的同時，冰冷的電子音再次強行切入他的意識，帶著一種非人的漠然：
【龍國天選者身份確認：江沉?！?/p>
【新手副本加載完畢：午夜便利店?！?/p>
【任務(wù)目標(biāo)：存活至營業(yè)時間結(jié)束。】
【通關(guān)獎勵：國運點數(shù)+10?！?/p>
【失敗懲罰：隨機三項國家級資源枯竭10%，天選者抹除?！?/p>
【全球直播已開啟。】
幾乎是聲音落下的瞬間，江沉眼前，距離鼻尖不到半尺的空中，毫無征兆地浮現(xiàn)出一個半透明的淡藍色光屏。
屏幕左側(cè)，是不斷滾動的、來自全球各地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彈幕洪流。文字飛速跳躍，各種語言混雜，如同沸騰的油鍋：
“Fk! 這他媽是什么鬼地方？！” (鷹語)
“龍國的天選者！快看！是個穿白襯衫的……教授？心理學(xué)教授？開什么國際玩笑！！” (龍國語)
“完了完了完了！櫻花國那個女高中生剛想對那個長脖子的怪物拋媚眼，直接被撕成兩半了！ 直播畫面太血腥了??！” (通用語)
“漂亮國那個大兵！ 他力氣好大！一拳打碎了‘禁止觸摸’的告示牌！然后……天啊！他在那個寫著‘禁止奔跑’的走廊里……炸了！字面意義上的炸了！血肉橫飛！！” (通用語)
“龍國這個……江沉？他看起來好冷靜？ 在這種地方？他真的是人類嗎？還是嚇傻了？” (龍國語)
“冷靜有個屁用！ 規(guī)則怪談！要的是運氣和武力！一個教授？拿筆桿子去跟怪物講道理嗎？龍國這次徹底完犢子了?。 ?(龍國語)
“等等！他在干嘛？ 他不看規(guī)則了嗎？他在看什么？” (通用語)
屏幕右側(cè)，則清晰地顯示著此刻全球其他幾個主要國家天選者直播間的慘烈畫面縮略圖，像一塊塊血淋淋的警示牌：
櫻花國的直播間畫面被一片刺目的馬賽克覆蓋，隱約能看到扭曲的肢體輪廓和噴濺狀的紅色痕跡，旁邊標(biāo)注著猩紅的【已淘汰】字樣。
漂亮國的畫面定格在一個肌肉虬結(jié)的白人壯漢身上，他面目猙獰，身體膨脹成詭異的球形，皮膚寸寸龜裂，下一秒就要爆開，下方同樣是觸目驚心的【已淘汰】。
毛熊國的直播間里，一個身材高大、滿臉胡茬的男人正對著一個要求“必須購買”腐爛水果的顧客瘋狂揮舞著拳頭，拳頭砸在顧客身上發(fā)出沉悶的“噗噗”聲，如同擂鼓，顧客紋絲不動，反而咧開一個滲人的微笑，畫面下方標(biāo)注著【生命值：12%】，數(shù)字還在緩慢下降。
冰冷的數(shù)字在屏幕角落跳動：【全球存活天選者：187/200】。
江沉的視線僅僅在這些殘酷的畫面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仿佛掃過幾行無關(guān)緊要的數(shù)據(jù)報表。他微微偏過頭，目光重新落回到玻璃門上那幾條血紅的規(guī)則上，尤其是那句“請無條件幫助顧客”。
他嘴角的弧度，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微笑，更像是一種面對復(fù)雜謎題時，純粹出于興趣而產(chǎn)生的、近乎冷酷的專注。
就在此時——
“叮鈴——”
清脆、單調(diào)、帶著一種令人牙酸質(zhì)感的電子鈴聲，突兀地刺破了便利店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那聲音仿佛不是從門上的感應(yīng)器發(fā)出，而是直接敲在人的耳骨深處。
玻璃門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
門外那濃稠如墨的黑暗，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一個身影僵硬地“挪”了進來。
那絕不是人類。
它套著一件沾滿暗褐色污漬、幾乎看不出原色的寬大工裝外套，肩膀異常寬闊，卻以一種不自然的、佝僂的姿勢向前探著。脖子長得離譜，像一截被強行拉長的、布滿褶皺的橡皮管，頂著一顆比例失調(diào)的小腦袋。那張臉……五官模糊地擠在一起，像是融化后又胡亂捏合的蠟像，唯獨咧開的嘴巴異常清晰，嘴角一直撕裂到耳根下方，露出兩排參差不齊、如同生銹鋸齒般的黃牙。
它沒有腿。腰部以下，取而代之的是十幾條粗短、覆滿粘膩濕滑黑色硬毛的節(jié)肢。這些節(jié)肢無聲地、極其迅捷地在冰冷的光滑地板上交替點動、摩擦，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悉索”聲，支撐著那具扭曲的身體，以一種非人的速度朝著收銀臺“滑”了過來。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血腥、內(nèi)臟腥臭和下水道淤泥般腐敗的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浪潮，瞬間席卷了整個狹小的便利店，令人窒息。
彈幕瞬間爆炸：
“怪物啊啊啊啊??！來了來了！” (通用語)
“這他媽是什么東西？！ 蜘蛛人？？？” (鷹語)
“完了！龍國的教授死定了！ 快跑??！不對，規(guī)則說不能離開收銀臺！死局！” (龍國語)
“看看人家毛熊！硬剛！ 雖然快死了……但起碼像個爺們！龍國這個……他在干嘛？？？” (龍國語)
“他……他好像……在笑？” (通用語)
怪物滑到收銀臺前，停了下來。它那顆畸形的小腦袋幾乎要越過柜臺，伸到江沉面前。那雙渾濁、沒有眼白的黑色眼珠，死死地盯住江沉的臉。裂開的巨口里，發(fā)出“嗬……嗬……”如同破風(fēng)箱般粗重的喘息，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噴在江沉臉上。
它抬起一條覆滿黑毛的、末端長著鋒利倒鉤的節(jié)肢前肢，指向收銀臺旁邊貨架上的一排罐裝咖啡。動作僵硬，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脅迫感。
無聲的指令，清晰無比：拿給我。
江沉甚至能聞到那節(jié)肢上殘留的、不知屬于何種生物的暗紅色碎屑散發(fā)出的甜腥。
【請保持微笑服務(wù)】
【請無條件幫助顧客】
兩條血紅的規(guī)則，像烙鐵一樣燙在江沉的視網(wǎng)膜上。毛熊國直播間里那男人瘋狂擊打顧客卻徒勞無功的畫面，櫻花國天選者試圖用色誘換取生機的瞬間慘死，漂亮國壯漢在規(guī)則前粉身碎骨的定格……所有血腥的警示都在尖叫著一個答案：服從！立刻服從！
全球直播的鏡頭，死死地鎖定著收銀臺前這詭異而致命的對峙。龍國的直播間彈幕瞬間被絕望和歇斯底里的咒罵刷屏：
“快拿??！白癡！ 你想死別拖累我們！” (龍國語)
“完了！他要害死我們所有人了！ 國家要完了！” (龍國語)
“規(guī)則！遵守規(guī)則??！ 教授！你他媽不是智商高嗎？！這點都不懂？！” (龍國語)
“他在猶豫什么？！ 怪物要動手了！看它的爪子！” (通用語)
“龍國氣運已盡?！?(櫻花國語)
“上帝保佑這個可憐的靈魂……雖然看起來他并不需要。” (鷹語)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空氣都仿佛凝固成致命刀鋒的時刻。
江沉動了。
他沒有去拿那罐咖啡。
他甚至沒有試圖去維持那規(guī)則要求的“微笑”。
他只是微微向前傾了傾身體，動作從容得像是在課堂上準(zhǔn)備向?qū)W生提出一個思考題。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透過冰冷的鏡片，平靜地迎上怪物那雙渾濁、充滿惡意與饑餓的黑色眼珠。
然后，他用一種極其溫和、清晰、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近乎學(xué)術(shù)探討般的好奇口吻，開口問道：
“尊敬的顧客先生，”
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便利店死寂的空氣和全球直播間嘈雜的彈幕背景音。
“如果我拒絕幫助您……”
他頓了頓，嘴角那抹非人的專注弧度似乎加深了一毫米。
“……您會殺了我嗎？”
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粗暴地按下了暫停鍵。
便利店慘白的光線凝固了。
空氣中彌漫的惡臭凝固了。
全球所有正在關(guān)注這場死亡直播的屏幕前，億萬觀眾的呼吸，也在這一刻，徹底停滯。
彈幕出現(xiàn)了瞬間的真空。
死寂。
下一秒，龍國直播間的彈幕如同被投入核彈的深水，轟然炸裂！徹底失控！海嘯般的文字瞬間淹沒了整個畫面，層層疊疊，密集到看不清任何內(nèi)容，只有一片瘋狂滾動的、代表著極致憤怒和絕望的猩紅字海！
“瘋子?。。。。。。?！” (龍國語)
“他瘋了！他真的瘋了！ 主動找死??！” (龍國語)
“自殺式挑釁！ 龍國完了！徹底完了！” (龍國語)
“啊啊啊啊?。∫?guī)則說不能傷害顧客！他這是在逼怪物動手！ 蠢貨！瘋子！惡魔！” (通用語)
“國運點數(shù)！我們的資源！ 全完了??！” (龍國語)
“天要亡我龍國！” (龍國語)
“他死定了！” (通用語)
“快看怪物的反應(yīng)！” (通用語)
就在這億萬雙眼睛的注視下，在足以點燃空氣的咒罵彈幕中。
收銀臺前，那只渾身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節(jié)肢猙獰、裂口獠牙的怪物，身體猛地一僵。
它那十幾條支撐身體的粗短節(jié)肢，如同突然被抽掉了骨頭，劇烈地、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那雙充滿惡意與饑餓的、渾濁的黑色眼珠里，所有的兇殘和壓迫感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巨大的、如同目睹了宇宙終極恐怖般的驚駭！
“嗚……”
一聲短促、扭曲、帶著劇烈顫音的嗚咽，從那裂開的巨口中不受控制地擠了出來。
緊接著，在江沉依舊平靜無波的注視下。
在龍國直播間所有觀眾徹底石化的目光中。
在全世界驟然爆發(fā)的、無數(shù)個充滿驚愕的“What the F**k？！”、“なに？！”、“Что？！”的驚呼彈幕里。
“噗通！”
那扭曲的、散發(fā)著惡臭的、本該帶來死亡的身影，竟然……雙膝一軟，重重地、幾乎是五體投地般，跪倒在了冰冷光滑的地板上！
它那顆畸形的小腦袋深深地埋了下去，十幾條覆滿粘膩黑毛的節(jié)肢瘋狂地蜷縮、抽搐，整個身體篩糠般劇烈抖動著，仿佛正在承受著某種無法想象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酷刑。
一個帶著哭腔、恐懼到極點、甚至有些語無倫次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從它那裂開的巨口中發(fā)出，刺破了便利店凝固的死寂，也狠狠刺穿了所有觀看者的認知：
“不……不！求您了！別！別這樣！我……我才是……我才是受害者??！”
“規(guī)則……規(guī)則……它……它在看著……它要……它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