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有陌生電話打進來,我沒聽見。
早晨,我?guī)Т蠊猿鲩T散步,沒帶手機。等回到家,發(fā)現(xiàn)打來的電話是個陌生號碼,我就沒有理會。
打開微信時,發(fā)現(xiàn)通訊錄里有個陌生人要加我為好友。一看不要緊,嚇我一跳。
這個要加我為好友的人竟然是許先生。
我猶豫了半天,不想加他,干脆來個裝聾作啞。
不料,之前的那個陌生電話又打進來。我接了,里面?zhèn)鞒鲆粋€略微沙啞的聲音:“姐,是我——”
是許先生。
一大早,他打電話給我,有急事?他不是出差了嗎?
我問:“怎么了?有事?”
許先生說:“不是大事,我剛才加你微信,你加一下。我媽耳朵有點背,有時打電話她聽不到,咱倆加微信,能隨時溝通?!?/p>
我就在你家做三個小時的保姆,還用隨時溝通嗎?我本能的抗拒。
許先生又說:“我媳婦兒在醫(yī)院工作,每天忙得只能顧到自己,沒時間照顧我母親,早飯我母親就對付一口。
“姐你九點半上班,提前半個點兒,中午飯早點做,收拾完了你中午12點半下班?!?/p>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
我說:“可以——”
許先生說:“那今天就九點半上班,姐,我出差在外,回不去,我母親就請你多費心,中午飯你就調(diào)著樣地做,想吃啥你們就做啥。”
許先生對他母親這份細心,讓我感動。
我說:“放心吧,中午這頓飯,我會照顧好大娘的?!?/p>
許先生說:“那咱倆加個微信?!?/p>
我加了他的微信。
已經(jīng)是九點二十分。我換上衣服就趕往許家。到許家時已經(jīng)九點四十。比許先生的時間晚了十分鐘。
換鞋時,瞥了眼門廳,沒有發(fā)現(xiàn)那雙白色高跟鞋,許夫人上班了。
男女主人不在家,就我和老夫人,我會自在很多。
老夫人一見我去,很高興,臉上綻放出笑容。
我說:“大娘,今天你想吃啥?”
老夫人說:“你愛吃搟面條嗎?”
我笑。“我啥都愛吃,大娘你想吃啥我就做啥——”
老夫人說:“你愛吃熱湯面條還是過水面條?”
我說:“我啥都愛吃,大娘你愛吃啥?”
老夫人說:“我愛吃熱湯的,你是硬點還是軟點的?”
我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她擔(dān)心我跟她吃不到一起去。
我的牙也不怎么好,就說喜歡吃軟點的。老夫人高興了,她說她也喜歡吃黏糊點的。
想起我爸,煮面條要爛在鍋里他才吃,我媽和我妹都沒法吃,說我爸吃的是漿糊。
老人牙口不好,只有牙口不好的年輕人才能理解他們的飲食愛好。
跟老夫人相處一天多,我發(fā)現(xiàn)一個情況,老夫人很自尊,不想麻煩別人。
她還總是為其他人考慮,擔(dān)心兒子午睡,擔(dān)心我沒吃好,還擔(dān)心我厭煩她。
這么善解人意的老夫人,我怎么會厭煩她呢?我父母動輒訓(xùn)我一頓,原因不明,理由不詳,我還得規(guī)規(guī)矩矩地聽著呢。
何況老夫人的兒子花錢雇我做飯呢?
這頓午飯我是免費吃的,所以,我必盡心盡力地讓老人吃好。
老人已經(jīng)把面舀到盆里。白菜她也摘好,泡在水盆里。桌上還擺著兩只鮮紅的西紅柿。
我和面時,她又問:“你是和硬面還是軟面?”
我說:“大娘,你要硬面還是軟面?”
老夫人就說隨我。
我多加了一點水,怕面和硬了。
老夫人回房間里,我需要點面粉做補面時,去叫她,發(fā)現(xiàn)她正呆呆地站在臥室的窗口前,向外面望著。
見我進去,她臉上立刻露出笑容,指著窗外下面的樹叢問我:
“紅啊,你看,那是櫻桃樹吧?我看不到櫻桃啊,可剛才有兩個人,拿凳子夠那櫻桃呢,好像捧了一把紅紅的東西,走了?!?/p>
我心里一陣酸楚,老夫人是寂寞的。
等我老了的時候,也會出不了門,倚窗眺望嗎?
我說:“大娘,你要是想下樓,我陪你下去看看?!?/p>
老夫人眼睛一亮,眸子像被火柴點燃了,但馬上又熄滅了。
她蠕動著嘴唇,訥訥地說:“不了,怪費事的,晚上我兒子回來,讓他背我下去吧?!?/p>
她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哪怕是保姆。
我老了的時候,也能活得這么可愛,這么倔強嗎?
我讓老夫人陪我去廚房。我說大娘你就坐著,我有啥不懂的就問你。
老夫人說:“你不嫌我說話啰嗦嗎?”
我說:“我愿意跟老人聊天,每個老人都是個寶庫,心里都裝了好些個奇聞異事。再說,你家廚房的很多東西我還不太懂,你就告訴我?!?/p>
老夫人笑了。“可我耳朵背,不耽誤跟你說話?。俊?/p>
我說:“我老爸比你耳朵背多了——你沒戴助聽器?”
老夫人眉頭皺起來,臉也苦起來。“助聽器戴上,耳朵就疼——”
我說:“那就別戴助聽器了,你耳朵也不咋背,反正我沒感覺出來。”
老夫人笑了,說:“你性格真好?!?/p>
哈哈,我性格還好?我沒發(fā)火呢。
但愿我和老夫人之間,永遠沒有發(fā)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