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許先生又夾了塊秋葵放到嘴里嚼,眼睛看向老夫人,一臉的笑。
“我媽怕風(fēng)——空調(diào)的風(fēng)有點(diǎn)賊!”
許先生吃飯快,秋葵還沒完全咽下去,筷子又把一個肉丸子丟到嘴里。
老夫人不吃飯了,停著手里的筷子,看著對面的兒子,眼里又是慈愛,又是嗔怪。
“慢點(diǎn)吃,沒人跟你搶?!?/p>
許先生沒理會母親的勸誡,依然快速地吃飯。
老夫人就看向我,說:“咱娘倆慢點(diǎn)吃,他吃飯像往肚子里倒飯,咱們細(xì)嚼慢咽——好東西得品,品出味兒來。”
許先生狼吞虎咽,哪樣菜都吃得很多,看來我做的飯菜還算合口吧。
見他扒掉碗里最后一口飯,推開椅子站起來欲走。我抬眼問他:“我今天做的菜,不知道合不合您和大娘的口味?”
許先生詫異地抬頭看著我,又歪頭看看老夫人,沒說話。
我不知道許先生什么意思,有點(diǎn)局促。
許先生把嘴里的飯菜咽下去之后,還是沒說話。
拿起旁邊老夫人給他準(zhǔn)備的茶水,咚咚咚喝了三口,放下茶杯,已經(jīng)邁步向門外走了,卻回頭兩手扶著老夫人的肩膀,歪頭看著老夫人,也看向我。
“媽,這飯菜不是你做的嗎?咋跟你做的一個味道?挺好的?!?/p>
他這話也對,因?yàn)槲易霾巳繂栠^老夫人,添水放調(diào)料,都是按照老夫人的吩咐,做得一絲不茍。
許先生轉(zhuǎn)身出去了,我看到他后背的襯衫顏色變深了一大塊,是汗水塌濕的,就對老夫人說:“大娘,您兒子對您真孝順——”
老夫人唇邊漾開一抹笑意,臉上的皺紋像漣漪一樣向兩側(cè)展開。
她輕聲地說:“這個小癟犢子,是尿罐子鑲金邊,就嘴兒好!”
我被大娘逗笑了:“你看,他都熱那樣,怕你受風(fēng),也不開空調(diào)——”
老夫人往門外瞥了一眼,目光收回來時,眼角似乎不經(jīng)意地又看了我一眼。
“他呀,那是因?yàn)檫^去他——”
老夫人忽然不說了,她臉上的神色有些微的變化,似乎不太開心。
我猜不出許先生的過去跟出汗有什么關(guān)系,好奇心慫恿我想去追問,但我還是及時控制了,沒問。
老夫人不說的,我盡量做到不問,尤其涉及東家的秘密。
在老夫人熱絡(luò)的勸說下,這餐飯我吃得很滿意,吃了三個肉丸子,喝了一碗白菜豆腐湯,嚼了幾塊秋葵,又干掉了一碗米飯,吃得很飽。
老夫人家的米飯真香,據(jù)她說十來塊錢一斤。我家的大米都是兩三塊一斤的,沒香味,這個真的沒法和老夫人家的大米相比。
老夫人坐在桌前一直沒走,我開始刷碗刷盆,以為她是監(jiān)督我干活。
我有點(diǎn)不自在,但還好,我正確地使用了各種顏色的抹布。老夫人比較滿意。
我收拾完碗筷,踩著椅子去擦上下的櫥柜門。
這個老夫人沒吩咐我做,但時間還沒到午后一點(diǎn),我就自己找點(diǎn)活兒干。
房間這么光亮,應(yīng)該是有人天天做清潔的,要不然不會這么干凈。
我拖地的時候,許先生睡好覺,推著拉桿箱出門了。
老夫人這才站起來,推著助步器要回她的房間。
她對我說:“海生睡著我就不敢動,助步器聲音大,怕吵醒他?!?/p>
望著老夫人蹣跚地穿過客廳,我心里感觸很多。老人走過了人生的大部分時間,心心念念的還是兒子。
一點(diǎn)整,我下班了。
出門時,把垃圾扔到樓下的垃圾桶。
走到外面,涼風(fēng)一吹,我才直了直腰,也才感覺到腰酸背痛。
這三個小時,一直緊張地忙碌,只有吃飯的十多分鐘是坐著的。
不過,心里還是很有成就感,很有滿足感。
我,一個寫作者,下次再沒有靈感寫作的時候,我不再焦慮,也不再覺得自己是個廢人。
我還可以靠我的雙手去打一份工。
做保姆這行其實(shí)蠻有意思的,為別人服務(wù)的同時,還能有免費(fèi)的午餐,還有工資可拿,兩全其美。
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休息,刷手機(jī)消遣。
朋友木槿問我:“最近在干啥?”
我如實(shí)相告:“在做保姆?!?/p>
她很快打來電話,驚訝地問:“你去做保姆,伺候人的活兒,多低賤呢。”
我笑了。“你說得太難聽,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我憑本事賺錢,低賤啥?”
木槿呵呵地笑。“可得了吧,坐辦公室打字,和給人家拖地做飯,這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我忽然感到累,不想解釋。
我們都是文學(xué)社的人,都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作家。
我曾經(jīng)出版過六本書,還獲過獎,寫過劇本,可那又能怎么樣?
那只是我的過去,現(xiàn)在,我寫不出文章,出去找個活干,體驗(yàn)生活,尋找靈感,怎么就低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