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陽光刺得我眼睛發(fā)疼。醫(yī)生再三叮囑要靜養(yǎng)兩周,但我知道那不可能。李姐幫我辦了出院手續(xù),一路攙著我走到醫(yī)院門口。
“直接去你爸媽家?”李姐攔了輛出租車。
我搖搖頭:“先回趙家拿東西?!?/p>
李姐皺眉:“我陪你去?!?/p>
“不用。”我拍拍口袋,“都準備好了?!?/p>
出租車停在小區(qū)門口,我深吸一口氣。一個月沒回來,樓道里的霉味似乎更重了。我掏出鑰匙,卻發(fā)現(xiàn)鎖換了。
敲門后,婆婆開的門??吹绞俏?,她臉色立刻沉下來:“還知道回來?”
我徑直走進去,屋里彌漫著尿布和奶粉的味道。王麗半躺在客廳沙發(fā)上玩手機,見我進來,夸張地捂住鼻子:“哎喲,醫(yī)院細菌帶回來了!”
嬰兒睡籃放在茶幾旁,里面躺著個小肉團。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確實有點像趙明。
“看什么看!”婆婆一把扯過嬰兒車,“別把病氣過給孩子!”
趙明從臥室出來,胡子拉碴,衣服皺巴巴的,看到我愣了一下:“醫(yī)生不是說還要住幾天嗎?”
“我回來拿東西?!蔽衣曇羝届o得自己都驚訝,“順便通知你,我要離婚?!?/p>
空氣凝固了一秒。
“什么?”趙明像沒聽清。
“離婚?!蔽抑貜?fù)一遍,“協(xié)議書我會讓律師發(fā)給你?!?/p>
王麗突然笑出聲,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哎喲,燕燕受刺激了?”
婆婆撇撇嘴:“離就離,嚇唬誰呢?”
趙明走過來,身上散發(fā)著酸臭味:“你認真的?”
“非常認真。”
他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幾秒,突然大笑:“離了婚誰要你?三十歲的二手貨!”
“就是,“王麗幫腔,“現(xiàn)在男的都找小姑娘,誰會要個不會下蛋的…”
我轉(zhuǎn)身進了臥室。我的東西已經(jīng)被堆在角落,像等待處理的垃圾。我拿出提前準備好的行李箱,開始裝必需品。
趙明跟進來,砰地關(guān)上門:“你他媽玩真的?”
“讓開。”我推開他,繼續(xù)收拾。
“離了我你住哪?吃啥?”趙明壓低聲音,“你爸媽會收留你?”
我沒回答,把最后幾件衣服塞進行李箱。趙明突然抓住我手腕:“是不是有人挑唆你?那個李姐?”
“放手?!蔽叶⒅湍伒念^發(fā)和發(fā)黃的衣領(lǐng),胃里一陣翻騰。
“我知道了,“趙明冷笑,“你外面有人了是吧?”
我甩開他的手,拉上行李箱拉鏈:“協(xié)議書會寄給你,記得簽字?!?/p>
客廳里,婆婆和王麗已經(jīng)擺好架勢。婆婆抱著孩子,王麗翹著二郎腿,兩人臉上寫滿譏諷。
“要走趕緊走,“婆婆哼了一聲,“別耽誤孩子睡覺?!?/p>
王麗假惺惺地勸:“燕燕,別沖動嘛。留下來一起照顧寶寶多好…”
我拖著行李箱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祝你們幸福的一家四口生活愉快。”
關(guān)門聲很輕,卻像一記耳光甩在他們臉上。
樓下,李姐的車還在等我??吹轿彝现渥映鰜恚⒖滔萝噹臀遥骸案愣??”
“第一步而已。”我把行李放進后備箱。
李姐遞給我一杯熱奶茶:“去哪兒?你爸媽家?”
我咬著吸管搖搖頭:“先送我去城西的如家,我訂了三天房?!?/p>
“怎么不回家?”
“我爸…”我咽下一口甜得發(fā)膩的奶茶,“比較傳統(tǒng)?!?/p>
李姐了然地點頭,沒再多問。
酒店房間很小,但很干凈。我洗了個熱水澡,躺在床上給爸媽打電話。鈴聲響了很久,媽媽才接起來。
“燕燕?”她聲音壓得很低。
“媽,我離婚了?!?/p>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是手機被捂住了。過了幾分鐘,媽媽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哭腔:“你爸氣瘋了…”
“我知道?!?/p>
“你先別回來,“媽媽急促地說,“等他氣消了…”
“我明白?!蔽掖驍嗨?,“我就是告訴你們一聲?!?/p>
掛斷電話,我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整理證據(jù)。錄音文件、照片、醫(yī)療報告、銀行流水…李姐幫我聯(lián)系的法務(wù)朋友說,證據(jù)越充分越好。
晚上八點,有人敲門。我警覺地從貓眼往外看——是媽媽。
她拎著個鼓鼓的環(huán)保袋,一進門就抱住我哭:“傻孩子…怎么弄成這樣…”
我僵硬地站著,任由她撫摸我的頭發(fā)和后背。記憶中媽媽很少這樣抱我。
“你爸…”她擦了擦眼淚,“他現(xiàn)在聽不進去話,過陣子再說。”
我點點頭,給她倒了杯水。媽媽從環(huán)保袋里掏出幾個飯盒:“你愛吃的紅燒排骨,還有…”
飯盒下面是個信封。媽媽塞到我手里:“兩萬塊,你先用著?!?/p>
“爸知道嗎?”
媽媽搖搖頭,眼神閃爍:“我的私房錢?!?/p>
我捏著信封,厚度很實在。媽媽一向節(jié)儉,這兩萬塊不知道攢了多久。
“你以后…”媽媽欲言又止。
“我有打算?!蔽遗呐乃氖?,“別擔心。”
媽媽走時一步三回頭,好像我要去赴死似的。我站在門口目送她進電梯,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背影佝僂了很多。
第二天一早,我去見了張律師。她辦公室比我想象的樸素,但墻上掛滿了錦旗。
“材料很充分?!睆埪蓭煼次覝蕚涞淖C據(jù),“尤其是錄音和醫(yī)療報告?!?/p>
“能判離嗎?”
“沒問題?!睆埪蓭熗屏送蒲坨R,“但財產(chǎn)分割可能不太樂觀。你丈夫抵押房產(chǎn)的貸款…”
“我知道?!蔽掖驍嗨爸灰茈x,錢我可以少要?!?/p>
張律師嘆了口氣:“你確定要起訴他們**?如我之前所說,法律上…”
“我確定。”我直視她的眼睛,“就算不能定罪,也要讓他們身敗名裂?!?/p>
從律所出來,我去看了幾處出租房。最后選了城郊一個老小區(qū)的一居室,月租一千二,押一付三。房東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聽說我離婚獨居,還便宜了兩百。
“女人不容易?!彼f給我鑰匙時說。
我用媽媽給的錢付了租金,又去二手市場買了張床和書桌。晚上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聽著隔壁夫妻的吵架聲,竟然睡得比過去三年都踏實。
第三天,我去公司銷假??偙O(jiān)看到我很驚訝:“這么快就回來了?”
“我需要工作。”我直截了當。
總監(jiān)欲言又止,最后只說:“小張暫時接手了你的項目…”
“我可以從頭做起?!?/p>
也許是我的眼神太堅定,總監(jiān)沒再多說,給了我一個汽車品牌的文案活。不是什么大客戶,但足夠我重新開始。
下班后,李姐約我吃飯。她神秘兮兮地遞給我一張名片:“我表弟開的快餐店,晚上六點到九點需要收銀,時薪25,去不去?”
我接過名片:“去?!?/p>
“還有,“李姐壓低聲音,“趙明今天來公司找過你?!?/p>
我筷子一頓:“他說什么了?”
“問你什么時候上班,說你…”李姐猶豫了一下,“說你精神不正常,讓大家看著點。”
我笑了:“預(yù)料之中?!?/p>
“人事部警告他了?!崩罱闩呐奈沂直?,“公司不會容忍這種騷擾?!?/p>
那晚在快餐店,我穿著統(tǒng)一圍裙站在收銀臺后,機械地重復(fù)“請問需要什么套餐”。腿站得發(fā)酸,腦子卻異常清醒。九點下班時,老板當場給我結(jié)了現(xiàn)金——225元。錢捏在手里的感覺,比趙明施舍的五千塊“補償“踏實多了。
回到家已經(jīng)十點半。洗漱完,我繼續(xù)整理證據(jù)到凌晨。手機突然響起,是個陌生號碼。
“喂?”
“燕燕…”是趙明的聲音,帶著醉意,“你…你真要離?”
我立刻按下錄音鍵:“有什么事?”
“回來吧…”他打了個酒嗝,“我…我原諒你了…”
我差點笑出聲:“原諒我什么?”
“原諒你…鬧脾氣…”趙明含糊不清地說,“嫂子也說…讓你回來…孩子需要人照顧…”
原來如此。我冷冷地說:“協(xié)議書明天寄到,記得簽字?!?/p>
“你敢!”趙明突然清醒了似的,“信不信我…”
“你什么?”我打斷他,“打我?罵我?還是再去公司造謠?”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是王麗的聲音:“燕燕,明明喝多了…你別往心里去…”
“把電話給婆婆。”我突然說。
“?。俊?/p>
“我有話跟她說?!?/p>
一陣窸窣聲后,婆婆尖利的聲音傳來:“作什么妖?大半夜的!”
“媽,“我用最乖巧的語氣說,“明天我讓快遞送離婚協(xié)議書,您記得提醒趙明簽字?!?/p>
“你!”婆婆氣結(jié),“離了婚你別想再進趙家門!”
“求之不得?!蔽覓鞌嚯娫挘P(guān)機,世界清凈了。
第二天中午,李姐急匆匆地找到我:“趙明在公司大堂鬧事,說你偷了他家錢!”
我正給汽車文案想標題,聞言頭也不抬:“讓他鬧?!?/p>
“他說你卷走了二十萬!”
這次我抬起頭:“有意思。他報警了嗎?”
“沒…”
“因為他不敢?!蔽依湫Γ拔沂稚嫌兴o王麗轉(zhuǎn)賬的記錄,加起來可不止二十萬?!?/p>
李姐恍然大悟:“他在虛張聲勢!”
“幫我個忙,“我壓低聲音,“跟人事部說,如果他再來,就報警說他騷擾前妻?!?/p>
下午,張律師發(fā)來消息:“已向法院提交起訴狀,同時向紀委舉報趙明單位領(lǐng)導(dǎo)包庇**行為。”
我回了個“謝謝”,繼續(xù)寫我的廣告文案。陽光透過辦公室窗戶照在鍵盤上,暖洋洋的。
下班后,我去快遞點寄出了離婚協(xié)議書??爝f小哥問:“需要回執(zhí)嗎?”
“要。”我特意選了到付,“讓他們親手簽收?!?/p>
走出快遞點,天空飄起細雨。我沒帶傘,但也不急著躲。雨滴打在臉上,涼絲絲的,像某種解脫的儀式。
手機震動,是媽媽發(fā)來的微信:“你爸看到新聞了,很生氣?!?/p>
我回:“什么新聞?”
媽媽發(fā)來一個鏈接。我點開,是本地論壇的帖子:《汽修廠員工與嫂子**生子,妻子不堪受辱起訴離婚》。帖子詳細描述了趙明和王麗的事,還附上了部分錄音文字版。
我皺眉——這不是我干的。
往下翻,評論區(qū)已經(jīng)炸鍋。有人扒出趙明工作的汽修廠,有人認出王麗是某小學(xué)的音樂老師,甚至有人貼出了他們的住址。
我立刻打給張律師:“論壇那個帖子…”
“不是我發(fā)的?!睆埪蓭熞埠荏@訝,“但內(nèi)容確實來自我們準備的材料?!?/p>
“會影響到案子嗎?”
“不會?!睆埪蓭煶烈?,“反而可能加快審理進度?!?/p>
掛掉電話,我站在雨里想了很久。誰會泄露這些材料?李姐?張律師的助理?還是…趙明的仇家?
無論如何,效果拔群。我關(guān)掉頁面,把手機塞回口袋。雨越下越大,我的衣服濕透了,但心里那把火燒得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