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的鬧鐘還沒響,林未已經(jīng)醒了。窗外的天剛蒙蒙亮,宿舍里一片沉寂,只有張琪均勻的呼吸聲。她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摸黑穿上衣服,把昨晚抄滿公式的筆記本塞進(jìn)包里,躡手躡腳地走出了宿舍。
操場邊的路燈還亮著,昏黃的光灑在濕漉漉的跑道上。林未找了個長椅坐下,翻開筆記本,指尖劃過那些歪歪扭扭的化學(xué)方程式。風(fēng)里帶著露水的寒氣,吹得她鼻尖發(fā)紅,她卻渾然不覺,嘴里念念有詞地背著:“氧化還原反應(yīng)的本質(zhì)是電子的轉(zhuǎn)移……氧化劑得電子,化合價降低……”
高中時背詩詞的功底此刻派上了用場,只是那些平仄韻律的美感,換成了冰冷生硬的符號規(guī)律。她把難記的公式寫在便利貼上,貼在手腕上、筆袋上,甚至食堂的餐盤邊緣——她要讓這些陌生的知識,滲透進(jìn)自己生活的每一個縫隙。
第一節(jié)課是無機化學(xué),李老師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講課語速極快,黑板上的板書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林未坐在第一排,筆尖在筆記本上飛跑,生怕漏下一個字??杉幢闳绱耍€是有很多地方跟不上,比如“雜化軌道理論”,老師只講了十分鐘,她卻連基本概念都沒理清。
課間休息時,她猶豫著走到沈硯的座位旁。他正低頭看著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書,書頁上畫滿了紅色的批注。林未的影子落在書頁上,他才抬起頭,眼神平靜地看著她。
“那個,沈同學(xué)……雜化軌道,你能給我講一下嗎?” 林未的聲音有點發(fā)顫,手心全是汗。
沈硯沒說話,伸手拿過她的筆記本,翻到空白頁,拿起筆飛快地畫了起來。他畫了三個不同形狀的軌道,用箭頭標(biāo)注出電子的運動方向,旁邊寫著簡潔的注解?!皊p3雜化是四面體結(jié)構(gòu),比如甲烷;sp2是平面三角形,比如乙烯……” 他的聲音很低,卻條理清晰,幾句話就把她糾結(jié)了一節(jié)課的問題講透了。
“謝謝?!?林未接過筆記本,心里暖烘烘的。
“上課前把這頁看懂?!?沈硯說完,又低下頭看自己的書,仿佛剛才的講解只是隨手為之。
林未回到座位,盯著筆記本上那幾幅簡單的示意圖,突然覺得沒那么難了。她抬頭看向沈硯的背影,他的肩膀很寬,白T恤的后頸處有一塊洗得發(fā)白的痕跡,卻透著一種踏實的力量。
下午的化學(xué)實驗課,是林未最緊張也最期待的環(huán)節(jié)。穿上寬大的白大褂時,她莫名想起高中時參加文學(xué)社活動的樣子——那時她穿的是干凈的校服,手里拿的是詩集,而現(xiàn)在,手里握的是冰涼的試管和滴管。
“今天做的是‘鈉與水的反應(yīng)’,注意安全,鈉塊一定要小,放進(jìn)水里后立刻蓋上玻璃片?!?王老師的聲音在實驗室里回蕩。
林未和張琪分到一組。張琪顯然沒把實驗當(dāng)回事,慢吞吞地戴著手套,還不忘對著鏡子整理頭發(fā)?!翱禳c,別磨蹭了?!?林未催促道,她想趁著記憶清晰,趕緊把步驟過一遍。
“急什么?又不是考試?!?張琪翻了個白眼,拿起鑷子夾鈉塊時,手一抖,鈉塊掉進(jìn)了水槽里。瞬間,水面冒起刺眼的白光,伴隨著“滋滋”的聲響,水花濺了起來。
“小心!” 林未下意識地推開張琪,自己的手背卻被濺到的熱水燙了一下,一陣刺痛傳來。
王老師聞聲趕來,看到水槽里的動靜,臉色沉了下來:“怎么回事?操作規(guī)范說了多少遍?”
“是林未!” 張琪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哭腔,“是她推我,我才沒拿穩(wěn)的!”
林未愣住了,手背的疼還沒褪去,心口卻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她看著張琪那張寫滿委屈的臉,突然覺得陌生又荒謬?!拔覜]有……” 她想解釋,卻發(fā)現(xiàn)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周圍的同學(xué)都圍了過來,指指點點?!拔艺f文科生不行吧,連實驗都做不好。”“就是,還連累別人。” 那些熟悉的嘲諷聲再次響起,像針一樣扎進(jìn)她的耳朵。
王老師皺著眉看了看林未,又看了看張琪,沒再多問,只是讓她們清理好水槽,下次注意。
實驗課結(jié)束后,林未默默地收拾著實驗臺,手背已經(jīng)紅了一片,火辣辣地疼。張琪跟沒事人一樣,哼著歌換衣服,路過她身邊時,壓低聲音說:“林未,算我提醒你,在這里沒人會信一個文科生的話。下次老實點,別搶著出風(fēng)頭?!?/p>
林未猛地抬起頭,看著張琪的背影,眼眶瞬間紅了。她自以為的“好閨蜜”,在關(guān)鍵時刻卻把她推了出去,還反過來污蔑她。委屈、憤怒、失望……各種情緒涌上來,讓她幾乎站不穩(wěn)。
她走出實驗室,漫無目的地在校園里走著。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風(fēng)吹過操場,帶著秋天的涼意。她走到那排熟悉的長椅旁,坐下,把臉埋進(jìn)膝蓋里,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手遞過來一瓶冰水。
林未抬頭,看見沈硯站在面前。他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應(yīng)該是剛從圖書館出來。夕陽照在他的臉上,柔和了他平時冷淡的輪廓。
“謝謝?!?林未接過水,擦掉眼淚,聲音沙啞。
沈硯在她旁邊坐下,沒問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看著遠(yuǎn)處的籃球場。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鈉與水反應(yīng)的實驗視頻,我這里有,晚上發(fā)給你。”
林未愣住了,他怎么知道自己沒做好實驗?
“剛才在實驗室門口,聽到了?!?沈硯淡淡地說,“張琪的話,別放在心上。”
林未低下頭,握著冰涼的礦泉水瓶,心里卻泛起一絲暖意。原來,有人看見了真相,有人愿意相信她。
“我是不是很笨?” 她輕聲問,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委屈,“明明已經(jīng)很努力了,還是學(xué)不好,還總是出錯?!?/p>
沈硯轉(zhuǎn)過頭,看著她泛紅的眼睛,沉默了幾秒,說:“我第一次做這個實驗時,燒穿了兩個蒸發(fā)皿?!?/p>
林未猛地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高二那年,偷偷進(jìn)實驗室做實驗,沒控制好溫度?!?沈硯的嘴角似乎牽了一下,像是在笑,“比你慘多了?!?/p>
林未看著他認(rèn)真的眼神,突然忍不住笑了出來,眼淚卻也跟著掉了下來。原來,連沈硯這樣的學(xué)霸,也有過笨拙的時候。
“別跟自己較勁?!?沈硯站起身,把文件夾遞給她,“這里面是我整理的無機化學(xué)重點,你可以看看。明天早上七點,圖書館門口見,我給你補雜化軌道?!?/p>
林未接過文件夾,指尖觸到他的手指,冰涼的,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為什么幫我?” 她忍不住問。
沈硯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她一眼,夕陽的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鍍了一層金?!耙驗椤驗槲乙娺^有人在泥里掙扎,也想往上爬。”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了。林未坐在長椅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學(xué)樓的拐角,手里緊緊攥著那個文件夾。文件夾很沉,里面裝著的不僅是知識點,還有一份突如其來的善意。
她低頭看了看手背上的紅痕,已經(jīng)不那么疼了。風(fēng)再次吹過,帶著桂花的香氣,驅(qū)散了剛才的委屈和迷茫。她拿出手機,給家里打了個電話。
“媽,我挺好的,最近在學(xué)新東西,有點難,但我能跟上?!?她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你們別擔(dān)心,我會好好的?!?/p>
掛了電話,林未翻開沈硯給的文件夾。里面的筆記字跡工整,重點突出,每一個難點旁邊都畫著示意圖,比課本上講得還要清楚。她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心里突然充滿了力量。
是啊,她不能認(rèn)輸。不能因為一次失敗就放棄,不能因為別人的嘲笑就退縮,更不能因為所謂的“出身”就給自己設(shè)限。
她站起身,朝著圖書館的方向走去。夕陽下,她的腳步比來時更穩(wěn)了。試管尖上的裂痕或許還在,但那道裂痕里,已經(jīng)有微光透了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