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地打開,里面躺著一塊玉佩。正是我讓小桃從老梅樹下挖出來的那塊。玉佩玉質(zhì)普通,雕工也簡單,只是一朵祥云圖案。
“這玉佩…”我有些不解。
“你娘留下的,”老夫人看著我,眼神里有種我看不懂的深意,“收好。貼身戴著,別丟了?!?/p>
我依言拿起玉佩。觸手溫潤,帶著一絲奇異的暖意。我點(diǎn)點(diǎn)頭,將它小心地系在了脖子上,貼身藏好。
“選秀的事,”老夫人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平淡,“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吧。初篩就在下月初?!?/p>
我一怔。經(jīng)歷了這么多風(fēng)波,我?guī)缀跬诉@件事。周氏母女當(dāng)初陷害我,不就是為了這個名額嗎?
“祖母,”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我…不想去。”
“不想去?”老夫人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意外,“為何?”
為何?這深宮大院,比范府后宅兇險(xiǎn)百倍。我好不容易掙脫了一個牢籠,難道要自己跳進(jìn)另一個更可怕的牢籠?我只想拿回屬于我的一切,然后…離開。
“孫女愚鈍,恐難當(dāng)大任?!蔽掖瓜卵郏伊藗€最穩(wěn)妥的借口。
老夫人定定地看了我?guī)酌?,那雙銳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我的心思。她沒有追問,只是淡淡道:“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范家的門第,夠得上初篩,但也僅此而已。我老婆子能給你的,也就是一個參選的資格。至于后面是福是禍…看你自己的造化。”
她的話很直白,沒有勸解,也沒有強(qiáng)迫,只是把選擇權(quán)交給了我。
我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藏在衣襟下的那塊溫潤玉佩。
選秀初篩的日子還是到了。
我沒有盛裝打扮,只穿了符合身份的素雅衣裙,戴了一支最簡單的玉簪,由老夫人派來的穩(wěn)妥婆子陪著,坐上了前往初選地點(diǎn)的馬車。老夫人說,去走個過場也好,免得落人口實(shí)。
初篩設(shè)在城西一處皇家別苑。宮門外車馬如龍,各府待選的閨秀們由家人或仆婦陪著,個個精心裝扮,環(huán)佩叮當(dāng),暗香浮動,臉上帶著或矜持或緊張的神色。相熟的低聲交談,眼神卻像帶著鉤子,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潛在的對手。
我獨(dú)自站在角落里,顯得格格不入。那些探究、好奇、甚至帶著點(diǎn)輕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恍若未覺。范府那場鬧劇雖未大肆宣揚(yáng),但高門大戶之間沒有秘密,我的“名聲”和最近的遭遇,想必早已傳開。在她們眼里,我這個“聲名狼藉”又“克母”的范家嫡女,大概就是個湊數(shù)的笑話。
負(fù)責(zé)初篩的嬤嬤們板著臉,按著名冊一個個叫名字進(jìn)去。流程很快,無非是驗(yàn)明正身,看看五官體態(tài)有無明顯瑕疵,問幾句簡單的家世女紅,便決定了去留。
“下一個,范氏清霜?!?/p>
我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跟著引路的宮女走了進(jìn)去。
一間寬敞明亮的偏殿。上首坐著幾位面容嚴(yán)肅、穿著宮裝的老嬤嬤,眼神挑剔得像在審視貨物。旁邊還有幾個執(zhí)筆記錄的女官。
我依規(guī)矩行禮,垂首站定。
“抬起頭來?!币粋€略顯尖利的聲音道。
我依言抬頭,目光平靜地迎上那些審視的視線。
殿內(nèi)安靜了一瞬。幾位嬤嬤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個主事的胖嬤嬤翻了翻手中的冊子,眉頭皺起:“范氏?范守仁家的?”
“是。”我聲音清晰。
胖嬤嬤上下打量著我,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嫌惡?顯然,我的“事跡”她們也聽說了。
“規(guī)矩看著還行?!迸赃呉粋€瘦高嬤嬤低聲說,語氣平淡,聽不出褒貶。
胖嬤嬤撇撇嘴,沒接話,例行公事地問:“可曾讀過書?識得幾個字?”
“讀過《女誡》、《內(nèi)訓(xùn)》,略識得幾個字?!蔽一卮鸬弥幸?guī)中矩。
“女紅如何?”
“尚可?!?/p>
胖嬤嬤似乎覺得索然無味,又或是覺得我這樣的人留在名冊上都污了貴人的眼,拿起朱筆就要往冊子上劃。
就在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伴隨著低低的交談。一個穿著明顯比其他宮女更體面、氣質(zhì)也更沉穩(wěn)的中年女官快步走了進(jìn)來,附在胖嬤嬤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胖嬤嬤的臉色瞬間變了變,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又飛快地瞄了一眼我系在腰間宮絳上的那塊不起眼的玉佩——剛才行禮時,它從衣襟里滑出來了一點(diǎn)。
她立刻放下朱筆,臉上堆起一個極其不自然的笑容,對著那中年女官恭敬道:“姑姑放心,奴婢省得?!?/p>
中年女官微微頷首,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深沉的意味,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
胖嬤嬤再轉(zhuǎn)向我時,態(tài)度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臉上堆滿了近乎諂媚的笑容:“范大小姐儀表端莊,舉止得體,應(yīng)答有禮,甚好,甚好!留牌子!”
她一邊說,一邊在冊子上我的名字后面,端端正正地畫了一個圈。
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讓我心頭劇震!那塊玉佩!祖母給我的那塊普通的玉佩!它到底是什么來頭?竟能讓宮里掌事的嬤嬤瞬間改變態(tài)度?
我強(qiáng)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面上依舊維持著平靜,依禮謝過,退了出來。
走出偏殿,陽光有些刺眼。那些還在等待的閨秀們投來或驚訝或探究的目光。我目不斜視,徑直走向等在遠(yuǎn)處的自家馬車。直到坐進(jìn)車廂,隔絕了外面的視線,我才感到后背滲出了一層冷汗。
“小姐,怎么樣?”陪同的婆子緊張地問。
“留了牌子。”我低聲說,手指緊緊攥著衣襟下那塊溫?zé)岬挠衽澹膩y如麻。事情,似乎完全脫離了我預(yù)想的軌道。
回到松鶴堂,老夫人正在佛龕前誦經(jīng)。聽到我的腳步聲,她捻著佛珠的手頓了頓,沒有回頭。
“回來了?”
“是,祖母?!?/p>
“如何?”
“留了牌子?!蔽易叩剿磉叄粗届o的側(cè)臉,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祖母,那塊玉佩…”
老夫人緩緩睜開眼,看著裊裊升起的香煙,沉默了片刻。那沉默里,仿佛有千鈞重?fù)?d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