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怒吼甚至震得我的手機(jī)話筒嗡嗡作響:“敢拍?!反了天了你這賤種!老娘今天打死你!
!”聲音通過直播,毫無失真地傳遞到了數(shù)百萬幾千萬人的耳朵里!緊接著,
一只穿著廉價塑料拖鞋的腳猛地踢向我的手!目標(biāo)明確——手機(jī)!
我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真實的痛叫,手機(jī)在那一腳巨大的力量下猛地脫手飛出!
房污黑油膩的地磚、墻壁剝落的墻皮、桌腳邊堆積的垃圾碎屑……最后屏幕畫面撞擊了一下,
變得傾斜、模糊、晃動。直播還在繼續(xù)。
屏幕上是我扭曲、抖動、布滿絕望淚痕和驚懼表情的半張臉。背景里,
我媽那張寫滿瘋狂與毀滅欲的臉孔忽隱忽現(xiàn)。彈幕徹底成了洶涌的洪流,
層層疊疊覆蓋了一切:【草!打人了!踢掉了!】【人肉??!坐標(biāo)發(fā)出來了!
在直播頁面定位里!剛緊急加載出來了!快!】【看定位!看直播間右下角坐標(biāo)定位!
】【XX市XX區(qū)XX街道XX小區(qū)3號樓307!快打110!】【已報警!
XX市110!接線員警號XXXX!】【我離那個小區(qū)兩條街!我沖過去了!】【媽的!
看得老子血壓飆升!操!】就在這混亂到極點,直播間畫面被鋪天蓋地的【已報警!
】、【XX小區(qū)3號樓307!】彈幕徹底淹沒的時刻——廚房窗外,毫無征兆地,
炸響了穿透整個老居民區(qū)、帶著驚人壓迫感的警笛聲!短促!尖銳!冷酷!
撕裂了這方小小天地的所有混亂與瘋狂!它來得如此突然,如此迅猛,
仿佛是從地獄伸出的審判之手,瞬間扼住了整個世界的喉嚨!
我媽臉上的暴怒、瘋狂、還有那一點得意瞬間凝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動作都僵在那里,只剩下一雙渾濁的眼睛里,翻騰起巨大的、難以置信的驚愕,
以及被踩了尾巴的野獸般的恐慌。她猛地扭頭看向廚房那扇小小的窗戶。窗外,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yuǎn)及近,撕裂沉悶的午后空氣,清晰地、不容置疑地宣告著,
那些閃爍著紅藍(lán)光芒的鐵皮怪物,已經(jīng)停在了樓下這個陳舊小區(qū)的狹窄通道上!
急促、沉重、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砸門聲如同密集的鼓點,兇猛地轟擊在薄薄的門板上!
整扇破舊的木門都在劇烈地震動,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灰塵簌簌落下?!伴_門!警察??!
”冰冷機(jī)械的聲音透過門板撞進(jìn)來,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只有純粹的命令和壓迫!
我媽渾身巨震,像被這聲音劈成了兩截!她僵直的身體猛地哆嗦了一下,
那張枯黃的臉?biāo)查g褪盡了血色,只剩下一片死人般的灰敗和驚懼。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依舊狼狽地癱坐在地上,靠著冰冷的冰箱門,
一只手捂著被擦傷的側(cè)臉,
另一只手……似乎仍在試圖去夠那個被踢到不遠(yuǎn)墻角、畫面還在頑強(qiáng)晃動直播的手機(jī)。
那眼神交匯的瞬間,恐懼里驟然升騰起一股強(qiáng)烈的、要把我生吞活剝的狠毒!
砸門聲變成了最后通牒般的巨響:“再不開門!強(qiáng)制破拆!”最后一絲僥幸被徹底碾碎!
她像是被燙到一般跳起來,幾乎是撲過去拉開了那銹跡斑斑的老式門閂!
門“哐當(dāng)”一聲被從外面強(qiáng)硬推開!巨大的力量讓她踉蹌著后退了好幾步,
直接撞在油膩的碗柜上,盤子碗碟發(fā)出一陣稀里嘩啦驚心動魄的搖晃聲響。
幾個穿著深藍(lán)制服的、身材高大健壯的警察瞬間涌入。本就逼仄的廚房在剎那間被充滿。
強(qiáng)烈的存在感和紀(jì)律性瞬間壓垮了空氣里所有的油腥和戾氣。為首的中年警察目光如電,
極其冰冷地掃過狼藉的地面、灶臺上翻滾的污濁肉湯、縮在墻角一臉驚懼顫抖的我,
最后牢牢釘在我媽那張慘白驚恐、寫滿了“家丑不可外揚(yáng)”的扭曲表情的臉上?!霸趺椿厥??
”中年警察的聲音沒什么起伏,但字字如同鋼釘,砸在地上。我媽被這目光釘在原地,
嘴唇哆嗦了幾下,臉上的驚慌失措很快被一種近乎癲狂的頑固和不甘取代!
那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被觸碰了最核心禁忌領(lǐng)地般的激烈反彈!
她猛地一挺那瘦得幾乎只剩骨頭的胸膛,渾濁的眼睛瞪得滾圓,里面布滿了紅血絲,
嘶聲力竭地尖叫起來,聲音尖利刺耳,試圖用音量壓過一切:“警察同志!誤會!
都是誤會啊??!我是她親媽??!”她激動地指向我,手臂揮舞得如同一截枯枝,
充滿了荒謬又可笑的自我辯護(hù),“她是我生的!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管教自己閨女!
我打她罵她!我是她親媽!天經(jīng)地義?。 彼锨耙徊?,情緒完全失控,唾沫星子噴濺,
如同捍衛(wèi)領(lǐng)地的野獸:“她個死丫頭片子沒良心!拿著個破手機(jī)對著我拍拍拍!
不知道想搞什么鬼!我還不能管了?啊?親媽打罵一下孩子,犯天條了?!憑什么抓我?!
我是她親媽!!”“親媽”兩個字被她吼得破了音,在小小的廚房墻壁之間瘋狂回響撞擊,
顯得如此蒼白、可笑、而又驚世駭俗?!竟H媽?。。。?!】【這邏輯無敵了!
親媽就可以隨意打罵搞直播?】【警官快把她帶走!聽見沒!法律在哭??!
】【主播手機(jī)還在播!太勇了!警察叔叔都看到了吧!】【證據(jù)確鑿!
直播間幾百萬人都是人證!】【地下室!主播之前說的地下室呢?!快查??!
】為首的中年警官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眼神深得像冰冷的寒潭。
他沒有直接回應(yīng)我媽的歇斯底里,而是朝旁邊示意性地看了一眼。一個年輕警察立刻半蹲下,
動作利落地從墻角撿起我那部還在直播屏幕微微顫動的破舊手機(jī)。
鏡頭不可避免地掃過他胸前清晰的警號,掃過廚房狼藉的全景,
也掃到了我媽那張此刻因為警察的動作而更加驚怒扭曲的臉。中年警官的目光銳利如探照燈,
掃過我媽和我,最終落回到手機(jī)上那瘋狂刷新的彈幕上幾秒鐘。
他顯然捕捉到了某些關(guān)鍵信息。他微微抬手,
阻住了我媽那持續(xù)噴射著“我是她親媽”的毒液般的辯解,聲音不高,
卻帶著金屬碰撞的威嚴(yán)和不容置疑:“親媽?……那也得按規(guī)矩來。
”他轉(zhuǎn)向旁邊警戒的年輕警員,下頜朝著廚房外光線更昏暗的客廳揚(yáng)了揚(yáng)。“去,
看看其他房間?!攸c留意?!本俚哪抗馊缤袑嵸|(zhì)的冰冷掃描儀,
緩慢而沉重地掃過她那層因瘋狂和恐懼被徹底撕開的皮下,那雙渾濁眼睛里更深層的東西。
他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極其輕蔑的冷哼,帶著洞穿一切的冰冷。
那目光不再停留在我媽那張寫滿荒謬“特權(quán)”的臉上,
轉(zhuǎn)而落到剛剛撿起我手機(jī)的年輕警員身上,那眼神銳利得能切開鋼鐵,
直接落向他胸前閃爍的執(zhí)法記錄儀。
廚房里死寂得只剩下那鍋湯還在頑固地“咕嘟咕嘟”冒著油膩的氣泡,
以及老式冰箱壓縮機(jī)沉悶的嗡鳴。我媽僵硬地靠著碗柜,臉上的血色被徹底抽干,
灰敗如墻皮,剛剛那股捍衛(wèi)“親媽特權(quán)”的癲狂勁頭,在警官那冰冷洞徹的注視下,
如同陽光下的薄霜,迅速消融,只剩下一種巨大的、被掏空了所有底氣的驚恐。
她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擠不出來。“……地下。
”我終于支撐著自己從冰冷的地面上,極其費(fèi)力地蹭著冰箱門站了起來。聲音嘶啞,
破碎不堪,每個字都像是從布滿裂痕的喉嚨里刮擦出來的。衣服還在濕冷地緊貼皮膚,
身體不受控制地打著寒顫,額頭撞擊的腫脹處一跳一跳地疼。
年輕警察立刻快步走向客廳通往那個僅容一人通行的狹小過道口。燈光黯淡,
灰塵在黯淡的光線下浮動。在靠近過道盡頭的角落,光線幾乎無法觸及的地方,
赫然立著一扇幾乎與黑暗同化的、極其不起眼的老舊木門。那扇門。
顏色是近乎于污垢和陰影本身的深褐色,油漆早已龜裂剝落,露出下面坑洼的木紋。
門鎖是一把同樣銹跡斑斑、笨重的老式掛鎖,鎖梁粗得像是某種古老的刑具。
門框與墻壁接縫的地方積滿了厚厚的、如同棉絮般的陳灰,
顯然已經(jīng)無數(shù)個春秋沒有被開啟過?!拌€匙?!蹦贻p警察回頭,聲音冷靜。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我媽臉上。她面如死灰,身體像篩糠一樣抖起來,眼睛慌亂地轉(zhuǎn)動,
喉頭哽咽著發(fā)出無意義的“嗬嗬”聲,枯瘦的手死死揪住舊毛衣的前襟,指尖發(fā)白。
“鑰匙呢?”中年警官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冰冷的鐵錘砸落,
每一個字都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霸凇凇彼褚恢槐欢旧叨⒆〉那嗤?,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神絕望地四處亂瞟,
最后定格在客廳靠近門斗墻上掛著的一個裝雜物的小破布袋上,
“……那里……掛釘……”年輕警察快步過去,伸手從那個落滿灰的小布袋里摸索。
嘩啦幾聲輕響后,他掏出了一把同樣沾滿油灰、磨損嚴(yán)重的黃銅鑰匙。鑰匙齒都磨得圓滑了,
泛著一種行將朽壞的暗淡光澤?!斑菄}……”清脆的開鎖聲,
在死寂的、充滿油腥和塵埃氣味的空間里響起,清脆得驚心動魄。
像最后一根緊繃的弦猝然斷裂。鎖舌松脫。年輕警察深吸一口氣,手臂運(yùn)足了力量,
污垢與恐懼的沉重門板上——“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從黑暗深處刺出!
門……被用力推開了!
冷的、混雜著紙張霉變、塵土腐朽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死亡久滯不散的閉塞氣息,
猛然間從那個黑洞洞的方口里噴射出來!如同來自墳?zāi)沟臍庀?,瞬間彌散到整個廚房和客廳!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年輕警察打開了隨身的強(qiáng)光手電。一道慘白的光束,
如同一把冰冷的利刃,瞬間劈開了門后那片盤踞多年的、化不開的濃稠黑暗!光束所及之處,
光柱里浮動的塵埃顆粒清晰可見,如同被驚擾的幽靈軍團(tuán)。光束的盡頭,沒有家具,
沒有雜物。有的……只是堆!不,不是堆。是砌!
用一種近乎建筑工匠般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方式,
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冰冷水泥地上的——信件!幾乎一模一樣的深藍(lán)色厚信封!
帶著一模一樣的、在慘白手電光下依然顯眼的鮮紅印記!不是三五封。不是十幾封。
是……二十封!像等待檢閱的、沉默的方陣!冰冷地,沉默地,
堆積在只有幾平米狹小空間的最深處!光束掃過那堆信件邊緣。
信封頂端的印刷字體在手電冷光下清晰得刺眼:紅色?;障碌摹颈本┐髮W(xué)錄取通知書】字樣,
在塵埃里猙獰地沉默著。二十封。一模一樣的。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空氣被徹底抽干,只剩下那刺鼻的霉塵腐朽氣味狠狠灌進(jìn)每個人的肺里,
帶來一種近乎窒息的粘滯感?!稗Z隆!”一道震耳欲聾的驚雷撕裂了死寂的空氣!
慘白的光從狹窄的氣窗瞬間涌入,
將我媽那張瞬間褪盡所有血色的、徹底空白僵硬的臉映得如同從地獄裂縫中爬出的厲鬼!
“咚!”沉悶的一聲,像一袋濕透的水泥砸在地上。不是驚雷。是我媽。
那扇仿佛連接著地獄底層、飄散出無盡腐朽陰冷氣息的地下室門被徹底打開的瞬間,
她身體里那根強(qiáng)行維持了最后一點形狀的骨頭,被徹底抽空了。她雙腿一軟,毫無緩沖,
膝蓋像兩塊朽木般砸在冰涼的水泥地上。沒有尖叫,沒有嘶吼,甚至連一絲呻吟都沒有。
巨大的、足以碾碎靈魂的恐懼已經(jīng)剝奪了她所有的發(fā)聲能力。她佝僂著,
像一張被揉爛后再也展開不了的舊報紙,被無形的巨手硬生生拍進(jìn)塵土里。
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片黑暗角落——那道慘白的手電光束,像地獄之門開啟的縫隙,
精準(zhǔn)地打在那堆整齊碼放的深藍(lán)色信封上。
每一個被光照亮的、安靜的“北京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字樣,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她搖搖欲墜的心魂上。警察沖了進(jìn)去。
手電光柱在狹小、逼仄、塞滿了陳腐與秘密的空間里快速晃動、切割,所過之處,
只有漂浮的塵埃在嘶鳴,沒有任何聲響能回應(yīng)。光束照亮了深藍(lán)色的墻壁般沉默的信堆,
照亮了角落細(xì)密潮濕發(fā)黑的蜘蛛網(wǎng),
照在另一個同樣落滿厚灰的破舊紙箱邊緣……那強(qiáng)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
每一道都精準(zhǔn)地剜在我媽的神經(jīng)末梢上。外面警笛聲此起彼伏,尖銳地切割著渾濁的空氣。
更多的腳步聲在門外樓道響起。我的位置正好能透過門洞看到里面。警官沒有碰那些信。
手電光柱在它們上方停留了片刻,然后銳利地移開,開始掃蕩其他角落。那些信,
像二十個沉默的墳?zāi)?,只是這巨大秘密浮現(xiàn)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第一個……祭品。
一個年輕的、穿著防護(hù)服的法醫(yī)提著箱子走了進(jìn)去。他蹲下身,
開始在那些信件旁邊極其仔細(xì)地勘察地面。戴著白色乳膠手套的手指,
輕輕拂過冰冷水泥地上積年的灰塵,動作專業(yè)而冰冷。
他不時用強(qiáng)光小手電照射某些可疑的暗色印記,甚至拿出小小的證物袋和鑷子,
小心翼翼地夾取著某些肉眼幾乎無法辨識的粉末或碎屑。另一個警察拿起了一封信。
信封上“北京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的字樣在手電光下冷硬無比。他沒有立刻拆開,
而是翻到背面,用一支強(qiáng)光紫光燈筆仔細(xì)照射著封口處,似乎在檢查某種極細(xì)微的殘留痕跡。
那幽幽的紫色光斑,映在信皮上,如同地獄之火在搖曳。做完初步記錄和勘查,
警察小心地將這封信放回了原位。那封和其他十九封一模一樣的深藍(lán)色信封回到堆里,
似乎只是它們漫長黑暗囚禁中微不足道的點綴。法醫(yī)似乎在地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更有價值的痕跡,
他單膝跪地,打亮更亮的照明燈,拿出帶有放大鏡的小尺子專注地比量著。那個位置,
緊鄰著堆疊的信件最底層,灰塵被蹭開一些,露出深灰色的粗糙水泥地面。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凝重的、幾乎要將人擠壓變形的沉默。只有防護(hù)服摩擦的簌簌聲,
鑷子放入證物袋的細(xì)微磕碰,紫光燈筆發(fā)出的輕微電流聲。不知過了多久,
中年警官從那個彌漫著死亡氣味的小門洞里走了出來。
他沒看蜷縮在地上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的我媽,他的目光像兩道冰冷的探照燈,
直直地打在我的臉上。那張臉上沒有暴怒,沒有質(zhì)問,也沒有溫和的安撫。
只有一種極致的冷靜,一種站在冰點之下的、剝開一切表象直達(dá)真相的審視。
他的目光在我紅腫的額角、手腕上那道被指甲劃破的血痕、還沾著污水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重新抬起,落進(jìn)我的眼睛里。那視線穿透了我極力維持的脆弱軀殼,帶著千鈞的重量,
沉甸甸地壓在我的神經(jīng)上。“沈芳?!彼_口,聲音沒有任何波瀾,
平淡得像是在念一段程序代碼?!啊恰!蔽业穆曇魡〉脜柡?,
手指無意識地揪著濕透的衣角?!斑@些通知書,”他側(cè)身,讓出那扇通向黑暗深淵的門洞,
“你之前……知道嗎?”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驟然停止跳動!
廚房里濃烈的肉腥氣混合著地下室溢出的霉塵味,堵得我呼吸一滯。
額角被撞擊處傳來尖銳的抽痛。幾千萬雙眼睛隔著屏幕,隔著空間的距離,灼熱地盯著我。
警察們銳利的目光在我身上無聲地逡巡。指甲狠狠掐進(jìn)冰冷的掌心,
試圖用更尖銳的疼痛維持一絲清明。我微微垂下眼簾,濃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
聲音如同被砂礫碾過,
充滿了疲憊、迷茫和一絲揮之不去的恐懼:“我……我從來……不能進(jìn)去。
”喉嚨里滾動了一下,艱難地吞咽那根本不存在的唾液,
…媽媽說……里面全是廢棄的老物件……不許碰……碰了會壞風(fēng)水招災(zāi)……”聲音越來越小,
最后幾乎只剩氣音。“那……今天?剛才直播?”警官的逼問緊隨而至,
每一個字都精準(zhǔn)地砸在要害上。他的目光沒有放過我臉上任何一絲肌肉的牽動。
直播彈幕瞬間刷屏:【說漏了!別露破綻!】【咬死不知道!】【完了完了要被反問漏洞了!
】心臟在嗓子眼瘋狂擂動。我猛地抬起頭,
眼中瞬間爆發(fā)出一種被壓抑到極限后燃燒起來的、強(qiáng)烈的、近乎狂躁的情緒!
那情緒真實無比——被推向死亡邊緣,又被硬生生拉回的極致后怕!“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失控地尖銳起來,帶著破音,指著地上那灘油腥發(fā)亮的臟水,
指著我額角刺眼的紅腫,“盆!還有鎖!
我害怕……怕她再打我……怕她把我……把我……”最后幾個字,
在劇烈的喘息聲中被巨大的恐懼硬生生掐斷了。眼淚終于突破了束縛,像斷了線的珠子,
混雜著臉上沒擦凈的臟水,滾滾而落。瘦弱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
整個人被無法控制的巨大驚懼和委屈淹沒。那崩潰如此真實,發(fā)自肺腑。
【哭死我了啊啊啊主播別怕!】【她就是在報復(fù)!怕得要死才會直播曝光!
】【警官別問了孩子嚇崩潰了!】警官的眼神像是凍結(jié)萬年不化的冰面,沒有任何情緒漣漪。
他只是略略抬手,阻止了我可能持續(xù)下去的崩潰?!艾F(xiàn)場勘查完畢前,
無關(guān)人員都需要配合調(diào)查。”他沒有再追問,
轉(zhuǎn)而看向旁邊一直繃著臉、神情緊張的小區(qū)片警老張,“老張,麻煩協(xié)助封鎖現(xiàn)場,
保護(hù)一下……所有人證?!?“所有人證”三個字被他咬得清晰有力。警員會意,
帶著手套的手輕輕抓住我的胳膊肘。他的力道控制得很穩(wěn),既不粗暴,也不顯得過于輕浮,
更多的是一種職業(yè)性的隔離和保護(hù),將我暫時帶離這噩夢般的核心。
直播在手機(jī)被取走那一刻就已中斷,屏幕上最后定格的,
是我那張沾滿淚水與污漬、絕望驚懼的臉。
我被帶到了幾步之外、靠近樓梯拐角的一片稍微空曠點的地方,旁邊由一名女警陪同看守。
她年輕,表情嚴(yán)肅,眼神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同情,遞給我一張粗糙的紙巾。我接過,
緊緊攥在手里,沒有擦淚。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穿過走動的警察背影、穿過空氣中懸浮的灰塵顆粒,
死死地釘在廚房那個門口。我媽像個被拋棄的破麻袋,蜷縮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身體間歇性地、神經(jīng)質(zhì)地抽動。她的臉埋在臂彎里,
只能看到那頭枯黃油膩的亂發(fā)和劇烈抖動的肩膀。一個警察在旁邊做著筆錄,聲音壓得很低,
但也能勉強(qiáng)聽到零星幾句:“……通知書的來源?……什么時候堆在那里的?
……認(rèn)識收件人嗎?”她的頭埋得更深了,整個身體團(tuán)成了一個極度抗拒外界的球體。
警察的問題像石頭砸在沙地里,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那沉默本身,就是最刺耳的尖叫。外面,
警笛聲低沉的嗡鳴還在空氣里流動?!揪辛羰掷m(xù)正在走流程,
XX市公安局通知:沈招娣(身份號XXX),現(xiàn)已被依法帶離現(xiàn)場,暫押候?qū)彙?/p>
】消息在網(wǎng)絡(luò)炸開時,我正坐在光線慘白的派出所調(diào)解室的硬塑料椅上。
指尖觸到的是冰涼的塑料椅面和劣質(zhì)的折疊桌鐵皮邊緣,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陳舊檔案紙張和隱隱的煙味混雜的氣息。
負(fù)責(zé)筆錄的女警拿著一個印著警徽的、掉漆的舊馬克杯,
倒了些溫?zé)岬乃频轿颐媲埃骸昂赛c水,暖暖?!彼菧氐?,隔著一次性薄紙杯,
熱度傳到凍僵的指尖。我雙手捧著杯子,汲取那微薄的熱源,視線垂在桌面上,
看著桌面被無數(shù)不知名的筆跡劃出的淺淺痕跡。我的律師林昭,坐在我旁邊,
挺括的灰色毛呢西裝像一層無形的甲胄。他正就警方搜查地下室通知書一事提出質(zhì)證申請,
要求其作為非法證據(jù)排除。“程序存在瑕疵,”他的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清晰沉穩(wěn),
經(jīng)當(dāng)事人(指我媽)明確同意或緊急狀況授權(quán)下……”接待我們的警官面色凝重地翻著材料,
眉心擰成了“川”字。案件太大,關(guān)注度太高,
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的疏漏都會被置于放大鏡下烤炙。
基于現(xiàn)場直播中高度緊迫的暴力行為及受害人(指我)生命安全遭受嚴(yán)重威脅的現(xiàn)實緊迫性,
才依據(jù)程序……”警官試圖解釋。就在這時,調(diào)解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一個警員推門進(jìn)來,
走到警官身邊,俯身低聲快速說了幾句。警官的眉頭瞬間鎖得更緊,
眼神里飛快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沉重。林昭適時地停下陳述,
目光掃過警官驟變的臉色和警員嚴(yán)肅的表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很快,
另一個穿著便裝、但神態(tài)舉止明顯是辦案老手的人走了進(jìn)來,
手里拿著幾張新打印出來、還帶著墨印溫?zé)岬奈募?。他徑直走到警官面前?/p>
低聲交流了幾句,然后將那幾張紙遞給了警官。警官看完,
臉上的凝重幾乎化為了實質(zhì)的寒冰。他沉默了幾秒,抬起頭,看向我,眼神復(fù)雜難明,
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沉肅:“……沈芳同學(xué),還有一個信息……需要進(jìn)一步核實?!彼D了頓,
目光銳利地投向我:“關(guān)于你母親沈招娣……她的母親,也就是你的外婆……馮素珍女士,
二十三年前,在XX市第一人民醫(yī)院生產(chǎn)之后……不明原因……下落不明。”“下落不明”?
這四個字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猛地扎穿了調(diào)解室里強(qiáng)行維持的平靜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