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玩著筷子,突然說:"我昨晚夢到我爸了。他站在我床邊說'回來吧',我想回答,卻發(fā)不出聲音。"
"你想回去嗎?"我輕聲問。
"我不知道。"她抬起頭,眼睛在燈光下像琥珀一樣透明,"我現(xiàn)在的生活就像一場夢...不真實,但又比從前任何時候都真實。你明白嗎?"
我點點頭。我太明白了。那種游離在兩種生活之間的感覺,像踩在薄冰上,既危險又刺激。
回民宿的路上,茜茜買了兩瓶酒。"繼續(xù)喝!"她宣布,"今晚不醉不歸!"
"你確定?上次你喝醉可是直接倒在我懷里。"
她臉紅了,但堅持道:"這次不一樣!我有經(jīng)驗了!"
我們在民宿的露臺上喝酒看星星。茜茜的酒量依舊很差,半瓶下去就開始傻笑。
"鄧林,"她戳我的臉,"你為什么總是笑?"
"因為我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
"不對!"她搖頭,頭發(fā)掃過我的手臂,"你笑的時候,眼睛是冷的。"
我愣住了。很少有人能看出這點——我的笑容是面具,是習慣,卻不是真實。
"你喝醉了。"我拿下她的酒瓶。
"我沒醉!"她抗議,卻順勢靠在我肩上,"我只是...看得比別人清楚。"
夜風拂過,帶著她的體溫和香氣。我低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也正看著我,目光清澈得不像喝醉的人。
"鄧林,"她輕聲說,"謝謝你沒趁我喝醉占我便宜。"
"我說過,我雖然好色但不下流。"
她笑了,然后突然湊近,在我臉頰上輕輕一吻。"這是謝禮。"
我僵在原地,心跳如雷。她卻像沒事人一樣靠回我肩上,很快睡著了。
我輕輕抱起她,送她回閣樓。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臉上,讓她看起來像個瓷娃娃。我給她蓋好被子,正要離開,她卻抓住了我的衣角。
"別走..."她呢喃著,眼睛還閉著。
"茜茜,你知道我是誰嗎?"
"鄧林..."她輕聲說,"我喜歡的鄧林..."
我站在床邊,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最終,我輕輕掰開她的手指,離開了房間。
那晚,我在露臺抽了半包煙,看著大理的夜空從漆黑變成深藍。
茜茜的吻像火一樣烙在我臉上,而她的醉話更讓我心亂如麻。
喜歡?她怎么可能喜歡我?我只是她逃離現(xiàn)實的一個中轉(zhuǎn)站,
一個暫時的避風港。
等她清醒過來,等她家里人來接她,這段大理的插曲就會結(jié)束。
而我,會重新變回那個獨來獨往的民宿老板。
茜茜的父親在第七天找到了我們。
那天清晨,我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三輛黑色奔馳無聲地滑停在民宿門前。
車門打開,六個穿黑西裝的男人呈扇形散開,最后下車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銀灰色西裝,金絲眼鏡,渾身散發(fā)著不怒自威的氣場。
"鄧林先生?"他走到我面前,聲音低沉得像大提琴。
剪刀在我手里微微發(fā)顫。"您是?"
"茜茜的父親。"他摘下眼鏡擦了擦,"我想我女兒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和茜茜一模一樣——琥珀色,在陽光下近乎透明。"茜茜在樓上,我去叫她。"
"不必。"他抬手制止我,"我想先和你談談。"
他示意手下留在原地,跟著我走進客廳。我給他倒了茶,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在我的書架上停留了片刻——那里擺著幾本《大理風物志》。
"茜茜從小嬌生慣養(yǎng),"他開門見山,"這次離家出走,家里很擔心。"
"她在這里過得不錯。"我下意識為茜茜辯護,"學會了打掃房間,甚至能煮泡面了。"
他嘴角微微上揚,但眼神依舊冰冷。"鄧先生,我查過你的背景。作家,民宿老板,前女友叫楊樂,分手后你來了大理。"
我握緊了茶杯。"調(diào)查得很詳細。"
"為了保護女兒,必要的謹慎。"他啜了口茶,"茜茜的未婚夫是世交之子,兩家企業(yè)正在合作一個重要項目。她的任性會影響數(shù)百員工的生計。"
閣樓傳來動靜,茜茜穿著我的T恤光腳跑下樓,看到客廳里的人后猛地剎住腳步。"爸...爸爸?"
"茜茜,"父親站起身,"該回家了。"
茜茜的臉色瞬間慘白。"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你的手機定位。"父親嘆氣,"你總是這么粗心。"
茜茜沖到我身邊抓住我的手臂。"我不回去!鄧林,告訴他我不回去!"
父親的目光在我們接觸的地方停留了片刻。"茜茜,別任性。你知道這個項目對公司多重要。"
"重要到要賣女兒?"茜茜聲音尖銳,"我才不要嫁給那個老男人!"
"注意你的言辭。"父親聲音沉了下來,"林先生比你大十五歲,不是二十歲。他是哈佛商學院畢業(yè)的精英,有什么配不上你的?"
茜茜的指甲陷進我的肉里。"鄧林,幫幫我..."
我深吸一口氣。"先生,也許您該尊重茜茜的選擇。"
父親的眼神變得危險。"鄧先生,我欣賞你的勇氣,但不贊同你的愚蠢。你以為自己在演偶像劇嗎?英雄救美?"
他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大理風物志》翻看。"寫得不錯,但銷量很一般吧?"他合上書,"我可以讓你的書登上全國暢銷榜,也可以讓這家民宿明天就關門。"
茜茜松開我的手,擋在我面前。"別威脅他!我跟你回去就是!"
父親滿意地點頭。"明智的選擇。去收拾行李吧。"
茜茜轉(zhuǎn)身上樓,背影僵硬得像塊木頭??蛷d里只剩下我和她父親,空氣凝固得能捏出水來。
"鄧先生,"他忽然說,"茜茜從小就有種...特別的氣質(zhì),吸引了不少男人。但她終究要回到屬于她的世界。"
我盯著茶杯里漂浮的茶葉。"您確定那是她想要的世界嗎?"
"重要嗎?"他反問,"她是我的女兒,是林氏集團的繼承人。有些責任與生俱來。"
茜茜很快提著行李箱下樓,她已經(jīng)換回了那條昂貴的連衣裙,妝容精致,像個櫥窗里的洋娃娃。
"走吧。"父親向門口走去。
茜茜停在玄關,突然轉(zhuǎn)身跑回來,在我唇上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謝謝你,鄧林。"她低聲說,然后頭也不回地走向車子。
我看著車隊消失在街角,唇上還殘留著她口紅的甜香。
那天晚上,我喝光了酒柜里所有的酒。醉醺醺地爬上閣樓,躺在茜茜睡過的床上。枕頭上還有她的發(fā)香,我像個變態(tài)一樣深深吸氣,仿佛這樣就能把她留在肺里。
手機突然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喂?"我啞著嗓子。
"鄧林..."是茜茜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在機場...他們要送我去美國..."
我猛地坐起來。"哪個機場?昆明?"
"嗯...我偷了保鏢的手機...鄧林,我不想走..."
背景音里傳來嘈雜的人聲和廣播,突然一聲驚呼,電話被掛斷了。
我盯著黑掉的屏幕,血液里的酒精瞬間蒸發(fā)。三十分鐘后,我攔了輛出租車,甩給司機一疊鈔票。"昆明機場,越快越好!"
司機瞥了眼鈔票,一腳油門踩到底。"追姑娘?"
"嗯。"
"坐穩(wěn)了。"
大理到昆明通常要四小時,我們只用了兩小時四十分鐘。一路上我不斷撥打那個號碼,始終無人接聽。
機場大廳燈火通明,我像無頭蒼蠅一樣在人群中搜尋茜茜的身影。國際出發(fā)、國內(nèi)出發(fā)、VIP通道...什么都沒有。
最后我在問詢處得知,最后一班飛往洛杉磯的航班已經(jīng)在四十分鐘前起飛。
我癱坐在候機廳的長椅上,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又是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別找了。父親說如果我聯(lián)系你,就取消我的信托基金。對不起,鄧林。謝謝你教會我煮泡面?!畿纭?/p>
我盯著那條短信看了很久,直到字母模糊成一片。回民宿的路上,我讓司機在洱海邊停了車。
夜色中的洱海像塊黑曜石,倒映著零星的星光。我點了支煙,想起茜茜曾說洱海下有暗流?,F(xiàn)在我就站在暗流中央,被撕扯得支離破碎。
回到民宿已是凌晨。門口站著個人影,我以為是幻覺——茜茜穿著那件白族服裝,坐在臺階上等我。
"茜茜?"我聲音發(fā)抖。
人影抬起頭,是隔壁的白族姑娘阿詩瑪。"鄧哥,你沒事吧?"
我抹了把臉。"沒事。這么晚還不睡?"
"聽見車聲出來看看。"她擔憂地看著我,"茜茜姐姐呢?"
"回家了。"我擠出一個笑容,"她本來就不屬于這里。"
阿詩瑪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遞給我一個保溫盒。"奶奶做的乳扇,趁熱吃。"
我道了謝,進門后直接把保溫盒放進了冰箱。躺在床上,我盯著天花板直到天亮。
接下來的一周,民宿像被抽走了所有顏色。客人問我"那個漂亮姑娘去哪了",我只是笑笑說"回家了"。打掃房間時,我會不自覺地避開閣樓,仿佛那里藏著什么我不敢觸碰的東西。
第八天早上,我收到一個快遞,里面是茜茜穿過的那件白族服裝,洗得干干凈凈,疊得整整齊齊。沒有字條,沒有寄件人信息。
我把衣服放進衣柜最底層,決定徹底翻篇。那天下午,我開車去了古城,買了新的床單被罩,甚至換了窗簾——把茜茜留下的所有痕跡一一抹去。
晚上,我在酒吧喝到凌晨,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月光下的民宿安靜得像座墳墓,我掏出鑰匙,卻怎么也插不進鎖眼。
"需要幫忙嗎?"一個聲音在背后響起。
我猛地轉(zhuǎn)身,鑰匙掉在地上。茜茜站在月光下,穿著那件白族服裝,頭發(fā)亂糟糟地扎成馬尾,像個逃難的公主。
"你..."我嗓子發(fā)干,"你不是去美國了嗎?"
"半路逃跑了。"她咧嘴一笑,露出我熟悉的狡黠表情,"在轉(zhuǎn)機時溜去了洗手間,翻窗跑的。"
我這才注意到她膝蓋上的擦傷和臟兮兮的裙角。"你父親知道嗎?"
"不知道,也不在乎了。"她走近一步,"我把信用卡、護照、手機全扔在了機場?,F(xiàn)在我是真正的無業(yè)游民了,老板還收留我嗎?"
我彎腰撿起鑰匙,手抖得厲害。"為什么回來?"
她歪著頭想了想。"因為這里的泡面比較好吃?"
"說真的,茜茜。"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因為在飛機上,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如果我這輩子只能做一件任性的事,那應該是為自己而活,而不是為家族企業(yè)。"
我打開門,示意她進去。"你父親會殺了我的。"
"不會的。"她跟著我進門,"我給他留了封信,說等我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就回去看他。"
"什么方向?"
"比如...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民宿管家?"她轉(zhuǎn)了個圈,"我已經(jīng)會換床單了!"
我忍不住笑了。"還差得遠呢,大小姐。"
她突然嚴肅起來,伸手撫上我的臉。"鄧林,我想試試看...沒有家族光環(huán)的生活。你愿意...教我嗎?"
我抓住她的手,感受到她脈搏的跳動。"學費很貴的。"
"多貴?"
"每天一個吻。"
她笑了,踮起腳尖。"先付首期。"
這個吻比上次真實得多,帶著她的溫度和氣息。分開時,我們都有點喘。
"歡迎回家,倉鼠小姐。"我輕聲說。
她靠在我懷里,聲音悶悶的。"這次我不會再走了。"
我抱緊她,感受著她的心跳與自己的漸漸同步。窗外,洱海的波浪輕輕拍岸,像在見證我們的誓言。
那晚我們相擁而眠,什么都沒做,只是緊緊依偎。半夜我醒來,發(fā)現(xiàn)茜茜在哭。
"怎么了?"我擦掉她的眼淚。
"我夢到父親說我讓他失望了。"她抽噎著,"鄧林,我真的做對了嗎?"
我吻了吻她的額頭。"跟隨自己的心,永遠不會錯。"
她蜷縮進我懷里,像只尋求溫暖的小動物。"抱緊我..."
我收緊手臂,在她耳邊輕聲說:"睡吧,明天教你用洗衣機。"
她輕笑出聲,呼吸漸漸平穩(wěn)。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床上,勾勒出她的輪廓。
我輕輕撥開她臉上的碎發(fā),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從她倒在我懷里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