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樹林時，阿依的掌心還在發(fā)燙。那道被匕首劃開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痂皮泛著奇異的金紅色，像凝固的血里摻了碎金。她攥著青銅刀的手指微微用力，刀身傳來一陣溫順的震顫——巴圖還在沉睡，昨夜劈碎聚靈陣的那一擊耗盡了他的靈力，連帶著吞噬的靈血力量也一并沉寂了。
“他……還會醒嗎？”阿竹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眼睛一直瞟著那把刀。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林間的晨露打濕了她的粗麻裙，裙擺沾著的血漬（昨夜濺上的）在晨光里泛著暗褐，像朵開敗的花。
阿依低頭看了看刀身。云雷紋比昨夜更清晰，卻失去了之前的光澤，變得像普通的青銅刻痕。她用指尖蹭過紋路，觸感冰涼，再沒有之前的溫熱。心臟突然一緊，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
【……別擔心……只是靈力耗盡……睡一覺就好……】
斷斷續(xù)續(xù)的意念鉆進腦海，像信號不良的收音機。阿依松了口氣，嘴角不自覺地牽起一抹笑：“會醒的。他就是只耐不住寂寞的狼，睡不了多久?！?/p>
阿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里的恐懼淡了些。她快走兩步，和阿依并肩而行，忽然指著前方：“看，那邊有煙！”
前方的林隙間果然飄著縷淡青色的煙，不像奴隸營的炊煙那么渾濁，倒像是有人在燒什么干凈的東西。阿依握緊青銅刀，放慢腳步：“去看看。小心點?！?/p>
兩人循著煙味穿過最后一片灌木叢，眼前豁然出現(xiàn)一片小小的藥田。藥田不大，也就半畝地，種著些阿依認識的草藥——紫蘇、艾草、還有幾株開著紫色小花的，是她奶奶常用的止血草。藥田中央搭著個草棚，棚頂正冒著煙，棚前坐著個穿灰布道袍的老者，須發(fā)皆白，正用石臼搗著什么，動作慢悠悠的，像畫里走出來的人。
老者聽到動靜，抬起頭。他的眼睛很亮，不像普通老人那樣渾濁，落在阿依和阿竹身上時，沒有驚訝，只有溫和的審視，像在看兩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
“迷路的孩子？”老者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讓阿依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了些。
阿依沒立刻回答，先激活了“察言觀色”技能——目標情緒：平和（90%）、好奇（10%），無任何敵意。她又聞了聞空氣中的味道，除了草藥香，還有淡淡的松脂味，很干凈，沒有血腥味或腐朽味。
“我們……”阿依斟酌著開口，“從奴隸營逃出來的?！?/p>
老者點點頭，似乎并不意外。他指了指草棚旁的石凳：“坐吧?？茨銈兊臉幼?，怕是一夜沒吃東西了。”他說著，從草棚里端出兩個陶碗，碗里盛著清粥，還放著些腌菜，簡單卻干凈。
粥香鉆進鼻腔時，阿依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她和阿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猶豫——經(jīng)歷過實的背叛，她們不敢輕易相信陌生人，哪怕對方看起來再和善。
“放心吃?！崩险咝α诵?，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盛開的菊花，“老夫姓姜，是個游方醫(yī)者，不與奴隸主為伍?！?/p>
姜？阿依的心里一動。她想起歷史課上說過，商周時期的姜姓多為羌人，而羌人與彝族有一定的淵源。難道……
她沒再多想，拉著阿竹走到石凳旁坐下，拿起陶碗。粥是小米粥，熬得很稠，帶著淡淡的米香，腌菜是紫蘇葉做的，微辣，剛好壓下嘴里的血腥味。兩人餓極了，沒一會兒就把粥喝得精光，連碗底都舔干凈了。
“多謝姜老先生?！卑⒁婪畔峦?，真誠地說。
“舉手之勞?！苯舷壬鷶[擺手，目光落在阿依掌心的結(jié)痂上，眼神微微一凝，“這傷口……是用青銅刀劃的？”
阿依心里一緊，下意識地握緊腰間的青銅刀：“老先生怎么知道？”
姜老先生沒回答，反而指了指她的刀：“能借老夫看看嗎？”
阿依猶豫了。這把刀是巴圖，是她在這個陌生時代唯一的依靠，怎么能隨便給人看？可看姜老先生的樣子，不像壞人，而且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巴圖：……給他看……他身上有熟悉的氣息……】
巴圖的意念很微弱，卻很清晰。阿依愣了一下，最終還是解下刀鞘，將青銅刀遞給姜老先生。
姜老先生接過刀，動作很輕柔，像是在撫摸什么稀世珍寶。他翻來覆去地看著刀身，指尖劃過云雷紋，又敲了敲刀背，閉上眼睛，像是在傾聽什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眼神復雜地看著阿依：“難怪……難怪你能劈開聚靈陣?！?/p>
阿依和阿竹同時一驚：“您知道聚靈陣？”
“何止知道。”姜老先生嘆了口氣，將刀還給阿依，“那陣是三十年前，老夫與大巫一同創(chuàng)下的，本是用來鎮(zhèn)壓山中邪祟，沒想到……”他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但眼里的痛心顯而易見。
“您……您認識大巫？”阿依的腦子像被重錘砸中，“那您知道他被霧煞吞噬的事嗎？知道祭祀用奴隸喂邪祟的事嗎？”
姜老先生的臉色沉了沉，點了點頭：“知道。大巫十年前修煉走火入魔，被霧煞趁虛而入，老夫勸過他，可他不聽，反而聯(lián)合祭祀集團，想用活人精氣強行壓制霧煞，結(jié)果……”他又嘆了口氣，“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
祭祀集團？阿依抓住了關(guān)鍵詞：“那些戴面具的人？”
“是?！苯舷壬c頭，“他們本是守護聚靈陣的祭司，后來被大巫蠱惑，認為吞噬霧煞能獲得永生，就成了幫兇。那個黃瞳年輕人，是大巫的關(guān)門弟子，叫玄，最是執(zhí)迷不悟。”
原來如此！阿依的心里豁然開朗。難怪玄對聚靈陣那么熟悉，還能用精血續(xù)命——他根本就是知情人！
“那您……”阿依看著姜老先生，“為什么不阻止他們？”
“老夫十年前就被他們趕出了祭祀集團，”姜老先生苦笑，“他們說我‘心慈手軟，成不了大事’，把我貶到這深山里，看管這片藥田，實則是軟禁?！彼噶酥杆幪镞吘壍膸卓么髽?，“樹后都有他們的人盯著，我根本出不去?！?/p>
阿依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樹后看到幾個模糊的影子，一動不動，像木樁子，若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那昨夜……”
“昨夜你劈開聚靈陣時，靈力波動震暈了樹后的守衛(wèi)，”姜老先生眼里閃過一絲欣慰，“老夫才趁機跑出來，本想看看情況，沒想到遇到了你們?！?/p>
阿依恍然大悟。她看著姜老先生，突然想起巴圖的話，他說姜老先生身上有“熟悉的氣息”——難道和彝族有關(guān)？
“姜老先生，”阿依猶豫著問，“您認識……彝族嗎？”
姜老先生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果然是彝族后人。剛才摸你的刀時，感受到了靈血的氣息，那是彝族人獨有的血脈之力，能與上古神兵共鳴?！彼噶酥盖嚆~刀，“這把鎮(zhèn)邪刀，本是彝族先民鑄造的，后來流落商朝，被大巫得到，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彝族人手里。”
阿依低頭看著青銅刀，刀身似乎感應到她的情緒，微微發(fā)燙。原來這把刀不僅是商代鎮(zhèn)邪刀，還是彝族先民的作品？難怪巴圖會變成它，難怪她的血能激活它的力量——這一切，難道都是命中注定？
【巴圖：……原來我這么厲害……】
巴圖的意念帶著點小得意，卻依舊虛弱。阿依忍不住笑了笑，指尖輕輕敲了敲刀身：“別得意，你還在恢復期呢?！?/p>
姜老先生看著她們一人一刀“互動”，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阿依?！?/p>
“阿依……”姜老先生念叨著這個名字，點了點頭，“好名字。彝族有句老話，‘阿依的火塘，能照亮黑夜’，你確實有這本事?！彼酒鹕恚白甙?，這里不宜久留，樹后的守衛(wèi)很快會醒。老夫知道個安全的地方，能讓你們暫時落腳?！?/p>
“安全的地方？”阿依問。
“嗯?！苯舷壬噶酥杆幪锖蠓降纳奖?，“那里有個山洞，是老夫以前煉丹的地方，隱蔽得很，祭祀集團的人找不到?！?/p>
阿依看了看阿竹，阿竹點了點頭。她又感應了一下巴圖的意念，巴圖沒反對。
“好，我們跟您走?！?/p>
姜老先生滿意地點點頭，收拾了些草藥和干糧，帶著她們走到山壁前。他在一塊不起眼的巖石上按了按，巖石“咔噠”一聲移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里面黑漆漆的，能感覺到一股涼氣往外冒。
“進去吧?！苯舷壬氏茹@了進去。
阿依和阿竹緊隨其后。剛進洞，身后的巖石就自動合上了，洞里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姜老先生點燃火折子，照亮了前方的路——是條不算長的通道，盡頭有光。
走出通道，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寬敞的山洞，洞里有石桌石凳，角落里堆著些陶罐，罐子里裝著丹藥和草藥，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洞壁上嵌著幾顆夜明珠，發(fā)出柔和的光芒，將整個山洞照得如同白晝。
“這里……”阿依驚嘆地看著山洞，“太漂亮了?！?/p>
“以前煉丹時住的地方。”姜老先生把東西放下，“委屈你們了，暫時只能住在這里?！?/p>
“不委屈！”阿竹興奮地跑到夜明珠旁，伸手摸了摸，“比奴隸營好多了！”
阿依也笑了笑，走到石桌旁坐下，將青銅刀放在桌上。刀身的云雷紋在夜明珠的光芒下閃著微光，像是在吸收能量。
“姜老先生，”阿依想起了什么，“您知道祭祀集團接下來會做什么嗎？聚靈陣被破壞了，霧煞也消散了，他們會不會……”
“不會善罷甘休?！苯舷壬哪樕珖烂C起來，“聚靈陣是他們控制霧煞的關(guān)鍵，現(xiàn)在陣毀了，霧煞雖然消散了，但大巫的尸體還在，他們很可能會用更極端的方式——比如，獻祭整個奴隸營的人，強行召回霧煞?！?/p>
“什么？！”阿依和阿竹同時驚呼，“整個奴隸營？那得有幾千人??！”
“祭祀集團為了永生，什么事做不出來？”姜老先生嘆了口氣，“他們信奉‘血祭越大，力量越強’，以前用幾十個奴隸，現(xiàn)在很可能……”
他沒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阿依的心臟沉到了谷底——她們拼死破壞了聚靈陣，難道反而加速了更大的災難？
“我們不能讓他們這么做！”阿依猛地站起身，掌心的結(jié)痂因為用力而裂開，滲出一點血珠，“我們得去阻止他們！”
“怎么阻止？”姜老先生看著她，“祭祀集團在王畿經(jīng)營了幾十年，勢力盤根錯節(jié)，光靠你一把刀，一個人，不夠?！?/p>
“那怎么辦？”阿依急了，“難道眼睜睜看著幾千人被獻祭？”
姜老先生沉默了一會兒，說：“有一個辦法。祭祀集團的力量來源于‘祖靈’，而祖靈的信物，是一塊刻著‘商’字的甲骨，藏在祭祀壇的地宮里。只要拿到甲骨，就能暫時切斷他們的力量來源，讓他們無法舉行大型血祭?！?/p>
“甲骨？”阿依想起了博物館里那些刻著文字的甲骨，“和占卜用的甲骨一樣嗎？”
“類似，但更古老，蘊含著商族的本源力量?！苯舷壬f，“老夫研究過，那塊甲骨的靈力與你的鎮(zhèn)邪刀相沖，你拿著刀去，應該能感應到它的位置?！?/p>
阿依看向桌上的青銅刀，刀身似乎輕輕顫了一下，像是在回應。
“可祭祀壇守衛(wèi)森嚴，我們怎么進去？”阿竹擔心地問。
“我有辦法?！苯舷壬鷱膽牙锾统鲆粔K玉佩，玉佩是黑色的，上面刻著復雜的紋路，“這是祭祀壇的通行玉佩，老夫當年離開時偷偷藏的。有了它，能避開外圍守衛(wèi)。至于地宮……”他看向阿依，“就得靠你和你的刀了?！?/p>
阿依接過玉佩，玉佩入手冰涼，上面的紋路和青銅刀的云雷紋有幾分相似。她握緊玉佩，又看了看桌上的青銅刀，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好，我去?！?/p>
“我也去！”阿竹立刻說。
“不行?！卑⒁罁u頭，“祭祀壇太危險，你跟著我只會拖累我。你留在這里，和姜老先生一起，等我回來?！?/p>
“可是……”
“聽話?！卑⒁腊醋∷募绨?，語氣不容置疑，“你在這里才是最安全的。等我拿到甲骨，我們就離開王畿，去一個沒有奴隸、沒有祭祀的地方，好好生活?！?/p>
阿竹看著她堅定的眼神，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眼淚卻忍不住掉了下來：“你一定要回來。”
“嗯。”阿依笑了笑，擦掉她的眼淚，“我答應你?！?/p>
姜老先生遞給阿依一個包裹：“里面有干糧、水、還有些療傷的丹藥。祭祀壇在王畿中心的土臺上，你從山洞后面的密道出去，能直接到王畿外圍。記住，地宮在祭祀壇的地下三層，甲骨放在‘鎮(zhèn)靈臺’上，周圍有守護獸，小心應付?！?/p>
“嗯，我記住了。”阿依接過包裹，背在身上，拿起青銅刀，“那我走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阿竹和姜老先生，轉(zhuǎn)身走進通道。通道里的黑暗吞噬了她的身影，只留下青銅刀偶爾閃過的微光，像黑夜中一點不屈的星火。
山洞里，阿竹望著通道入口，眼淚無聲地滑落。姜老先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嘆了口氣：“放心吧，她會回來的。她是彝族人，‘阿依的火塘，從來不會熄滅’。”
阿依不知道姜老先生的安危，她正沿著密道快速前進。密道很長，曲曲折折，像一條藏在地下的蛇。她能聽到頭頂傳來隱約的人聲和車馬聲，知道自己正在靠近王畿中心。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前方出現(xiàn)了微光。阿依加快腳步，走出密道，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間廢棄的柴房，和奴隸營的柴房很像，卻更干凈些。
她悄悄推開柴房門，探出頭——外面是條熱鬧的街道，行人來來往往，大多穿著粗麻衣，也有少數(shù)穿著錦袍的貴族，被奴隸簇擁著。街道兩旁是各種店鋪，賣糧食的、賣陶器的、還有賣青銅器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一派繁華景象，完全看不出剛經(jīng)歷過聚靈陣被毀、大巫轉(zhuǎn)生失敗的動蕩。
“看來祭祀集團把消息封鎖了?！卑⒁佬南耄@更說明甲骨的重要性——他們一定在秘密準備更大的血祭。
她拉緊包裹，將青銅刀藏在寬大的外衣下，又把黑色玉佩掛在脖子上，藏進衣領(lǐng)里，然后混入人群，朝著記憶中王畿中心的土臺走去。
越靠近土臺，守衛(wèi)越多，穿著也越華麗，腰間的武器閃閃發(fā)光，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行人。阿依握緊玉佩，盡量低著頭，裝作普通的奴隸，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走到土臺入口時，兩個守衛(wèi)攔住了她：“站住！干什么的？”
阿依抬起頭，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平靜：“我是祭祀集團的仆役，奉命來取東西?！彼f著，從衣領(lǐng)里掏出黑色玉佩。
守衛(wèi)看到玉佩，臉色立刻變了變，恭敬地讓開道路：“請進。”
阿依松了口氣，快步走進土臺。土臺很大，像個小型的城堡，中央是一座高大的建筑，屋頂覆蓋著黑色的瓦片，屋檐下掛著青銅鈴鐺，風一吹，發(fā)出“叮鈴”的響聲，卻不像普通鈴鐺那么悅耳，反而有些陰森。
“那就是祭祀壇?！卑⒁佬南耄凑战舷壬闹敢?，往建筑后方走去——那里有地宮的入口。
她避開巡邏的守衛(wèi)，繞到祭祀壇后方，果然看到一個不起眼的石門，石門上刻著和玉佩一樣的紋路。阿依將玉佩貼在石門上，石門“咔噠”一聲開了，露出通往地下的臺階。
阿依深吸一口氣，握緊青銅刀，走進石門。石門在她身后緩緩關(guān)上，將陽光徹底隔絕在外，只留下無盡的黑暗和未知的危險。
她知道，真正的挑戰(zhàn)，現(xiàn)在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