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的霧剛薄了一些,我便被一陣金屬嗡鳴吵醒。那聲音像有人拿指甲刮擦功德保險庫的大門,刺耳得連彼岸花都抖了三抖。我翻個身,把被子蒙過頭——說是被子,其實就是件報廢的紙馬褂,內襯涂了層防水的魂脂,油膩膩的,蓋在身上吱啦作響。嗡鳴聲卻越來越急,仿佛我不起床,它就要把整座橋掀翻。我罵罵咧咧地爬起來,光腳踩在冰涼的石板上,一抬頭,就看見半空懸著一張鎏金罰單,A4 大小,卻重得跟鉛塊似的,邊緣噼里啪啦閃著紫電。罰單正中央,一行篆體金字像活的一樣扭動:
【天律字第 00001 號】
被處罰人:顧迢迢(地府工號 M-B2025-忘川-001)
事由:擅自篡改輪回飲品配方,致投胎業(yè)務量三日連降 37%,嚴重擾亂陰陽平衡。
處罰:一、罰款功德十億;二、立即停業(yè);三、吊銷孟婆執(zhí)照。
落款:天道執(zhí)行司——規(guī)矩。我盯著那個“規(guī)矩”的紅章,心臟像被冰錐戳了一下。十億功德?我全部身家加起來也不過一億八千萬,這分明是把我往死里逼。紫電順著罰單邊緣爬到我指尖,電得我半個身子發(fā)麻。下一秒,一道白影自天而降,落在我三步之外。是個少年,十七八歲模樣,長發(fā)用一根烏木簪子松松挽著,穿一襲素白長衫,衣角無風自動。他左手托著一只竹簡,右手拎著一盞青燈,燈光慘白,照得他眉心那點朱砂痣像血。最讓我頭皮發(fā)麻的是他的眼睛——漆黑,深不見底,卻又亮得過分,仿佛能把我所有的小心思都挖出來曬成干貨?!邦櫶鎏??”少年聲音清冷,像忘川最上層剛結的薄冰。
“……是我?!蔽椅站o勺子,心里已經罵了九九八十一遍。
“我是規(guī)矩,天道執(zhí)行者?!彼?,竹簡“嘩”地展開,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像螞蟻排隊,全是我的罪狀:某年某月某日,擅自加入貝珠;某年某月某日,用彼岸花調色……每一條都精確到秒。
我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決定先裝傻:“這位小上仙,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就是個賣飲料的。”
“賣飲料賣到忘川斷流、奈何橋堵車、閻王殿加班?”他語氣淡,卻句句帶刺,“你可知,昨日有七十六個亡靈因貪戀口味,滯留橋頭不肯投胎,導致凡間新生兒數(shù)量驟減?”
我噎住,這事兒我確實沒算過。
少年抬手,竹簡“啪”地合攏,聲音清脆得像法官落槌:“給你三炷香時間,關店、繳罰款、交執(zhí)照。逾期——”他指尖一點,罰單上的紫電猛地暴漲,化作一條細蛇,瞬間纏住我的功德保險庫,庫門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天打五雷轟,魂飛魄散?!?/p>
我呼吸一滯,背后的保險庫發(fā)出“滴滴”警報,電子屏上鮮紅的功德數(shù)字開始狂掉,一億八千萬眨眼蒸發(fā)一千萬。那數(shù)字每掉一次,就像在我心臟上割一刀。
“等等!”我大喊,“罰款我認,可執(zhí)照是地府發(fā)的,你說吊銷就吊銷?至少讓我申訴!”
少年挑眉,似乎沒想到我還敢討價還價。我趁他沉默,飛快調出后臺申訴界面,手指噼里啪啦一頓操作——上傳改良配方、客戶好評截圖、地府KPI增長曲線,甚至把黑白無常的五星好評也塞了進去。
“看見沒?”我把屏幕懟到他面前,“用戶滿意度 98.7%,投訴率 0.03%,這叫擾亂輪回?分明是優(yōu)化用戶體驗!”
少年掃了一眼,竹簡再次展開,一行新字浮現(xiàn):申訴駁回,理由——地府無權限干預天道規(guī)則。
我氣得差點把勺子掰彎:“那你說怎么辦?十億功德,我去搶?”
“搶就不必?!鄙倌旰鋈皇掌鹬窈啠Z氣緩了一分,“天道給你兩個選擇:一、立即執(zhí)行處罰;二、三天內恢復投胎率至原水平,并提交合規(guī)配方?!?/p>
我眼睛一亮:“合規(guī)配方?是不是只要亡靈按時過橋,味道隨我改?”
少年頓了頓,似在權衡,最終點頭:“可以,但配方需經我審核?!?/p>
我心里飛快盤算:三天,把銷量拉回 100%,還要過審,難度不亞于讓珍珠奶茶去考公務員。但比起十億罰款,這至少還有活路。
“成交?!蔽疑斐鍪?。
少年沒握,只抬了抬下巴:“計時開始?!?/p>
他轉身,衣角掠過我的指尖,帶起一陣雪氣。紫電收攏,罰單化作一道流光,懸在我頭頂三尺,像把隨時落下的鍘刀。
我盯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保險庫升級時彈出的隱藏提示:
【檢測到未知權限介入,執(zhí)行者:規(guī)矩】
原來他早就盯上我了。
風重新卷起,吹得燈籠啪啪作響。我深吸一口氣,把圍裙系緊,轉身沖向倉庫——三天,七十二小時,我要把忘憂波波做成連天道都挑不出毛病的“合規(guī)奶茶”。
頭頂?shù)牧P單靜靜懸著,倒計時像無聲的催命鼓。我咬了咬牙,低聲罵了句臟話,然后擼起袖子,開始翻箱倒柜找原料。
這一次,我不再只是為了暴富,而是為了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