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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發(fā)蝕 清鳶枕風 21559 字 2025-08-17 03: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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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新娘的身旁,緊挨著梳妝臺,多了一個身影。

是王振業(yè)。

鏡中的他,背對著“鏡頭”,面對著那個梳頭的新娘。他魁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姿態(tài)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令人脊背發(fā)涼的溫馴和……臣服。他伸出了那只戴著幽綠寶石戒指的右手,手上沾滿了粘稠的、還在滴落的暗紅色液體——那分明是剛剛濺在鏡子上的鮮血!他的手指,正以一種極其輕柔、極其小心的動作,緩緩地、緩緩地……穿過新娘那濃密得如同黑色深淵的長發(fā),仿佛要接過她手中的玉梳,又仿佛……只是想觸碰那冰冷的發(fā)絲。

就在這時,鏡中的王振業(yè)微微側(cè)過頭。

監(jiān)控攝像頭安裝在辦公室門框上方,冰冷的電子眼,忠實地捕捉著這非人的一幕。

屏幕里,那張沾著血跡的、屬于王振業(yè)的側(cè)臉,在幽暗的光線下扭曲變形。他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對著鏡中的新娘,對著那無邊無際的黑暗長發(fā),對著那面濺滿他自己鮮血的鏡子,喃喃地、清晰地吐出了幾個字:

“娘子……”

“我來……替你梳頭了?!?/p>

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下,監(jiān)控屏幕猛地劇烈閃爍起來,滋啦作響,大片大片的雪花點瘋狂跳動,瞬間吞噬了畫面。

辦公室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那面濺滿鮮血的小方鏡,靜靜地立在桌上。鏡中,新娘梳頭的動作似乎停頓了一瞬。那蓋著紅蓋頭的頭顱,極其細微地……朝鏡外的方向,偏轉(zhuǎn)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角度。

下一秒,鏡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漾開一片冰冷粘稠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辦公室門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喉嚨。工頭踉蹌著后退,撞在身后人身上,引發(fā)一陣壓抑的驚呼。月光吝嗇地灑在濺滿鮮血的金屬框鏡子上,那粘稠的暗紅還在緩緩下淌,滴落在桌面的文件上,洇開一朵朵猙獰的花。

鏡子里,新娘梳頭的動作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止。蓋著紅蓋頭的頭顱,正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微微偏轉(zhuǎn)向門口的方向。明明看不見臉,卻仿佛有一道冰冷粘稠的目光,穿透了鏡面,穿透了蓋頭,死死釘在門外每一個僵立的人身上。

“跑……跑??!”不知是誰帶著哭腔嘶喊了一聲。

凝固的恐懼瞬間炸開!人群像被沸水澆灌的蟻穴,徹底崩潰了。沒人再顧得上老張和小李,沒人顧得上任何東西,只剩下一個念頭——逃離這個被詛咒的地方!哭嚎聲、推搡聲、身體撞在門框上的悶響、鞋子踩踏泥濘的撲哧聲……混亂的浪潮裹挾著每一個人,瘋狂地涌向工地大門,涌向村外那條通往未知黑暗的土路。

我被這股絕望的人流裹挾著,身不由己地向前沖。刺骨的寒意卻像毒蛇,從腳底纏上脊梁,直沖頭頂。恐懼之外,一種更冰冷的東西攫住了我——民俗研究所工作證沉甸甸地貼在胸前,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跑?跑得掉嗎?那棺槨里的怨氣,那鏡中的新娘,早已通過那些被活人陽氣玷污的陪葬品,將詛咒的根須深深扎進了每一個觸碰者的魂魄里。這詛咒,像無形的瘟疫,會追到哪里?

混亂中,我瞥見了小李。他沒有跑。他依舊坐在那片狼藉的工棚角落,像一尊被遺忘的、沾滿灰塵的詭異雕塑。手里還死死攥著那支雕著彼岸花的玉簪。他模仿新娘梳頭的動作變得更加流暢,也更加詭異,身體以一種非人的柔韌幅度扭動著,嘴角凝固著那個令人血液凍結(jié)的“微笑”。老張則蜷縮在倉庫門口,指甲翻裂、血肉模糊的雙手還在無意識地、微弱地抓撓著冰冷堅硬的水泥地,喉嚨里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嗬嗬聲。

王振業(yè)的辦公室,成了無人敢靠近的絕對禁區(qū)。那扇虛掩的門,如同地獄的入口,散發(fā)著濃烈的血腥和腐朽的甜膩氣息。門框上方的監(jiān)控攝像頭,鏡頭玻璃上濺著幾滴暗紅的血點,像幾只冰冷的眼睛,漠然地注視著這場逃亡。

我猛地掙脫了人流的裹挾,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向工地邊緣那堆散落的工具。手指在冰冷的金屬中瘋狂摸索,終于抓住了一柄沉重的消防斧。冰冷的金屬觸感給了我一絲虛假的力量。我拖著它,跌跌撞撞地沖向那具敞開的、如同大地傷口的青銅棺槨。

土坑里,斷裂的七道青銅鎖鏈如同被肢解的巨蟒尸骸,散落在腥濕的泥土上。棺槨內(nèi),那具身著大紅嫁衣的女尸依舊靜靜地躺著,蓋頭遮面,雙手交疊。只是那股彌漫出來的陰寒死氣,比白天更加濃郁粘稠,仿佛有了實質(zhì)的重量,壓得人胸口發(fā)悶。棺蓋內(nèi)側(cè)那密密麻麻、深可見骨的抓痕,在慘淡的月光下,如同無數(shù)無聲尖叫的嘴,控訴著三百年前那場活埋的酷刑。

就是它!一切的源頭!我高高舉起消防斧,用盡全身的力氣,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瘋狂,朝著棺槨邊緣狠狠劈下!

“鐺——?。。 ?/p>

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在死寂的坑底炸響!火星四濺!巨大的反震力讓斧柄幾乎脫手,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涌出。青銅棺槨的邊緣,只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白痕!

這根本不是普通的青銅!這材質(zhì)堅硬得超乎想象!我心頭一片冰涼。憑我這點微末力氣和這柄普通的消防斧,想要毀掉這具承載了數(shù)百年怨念的邪棺,簡直是癡人說夢!

就在我?guī)缀踅^望的瞬間,一個枯瘦如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坑邊。

是老李頭。

他渾濁的眼睛深陷在眼窩里,里面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枯井般的死寂和……濃得化不開的悲傷。他佝僂著背,嶙峋的手指指向坑底的棺槨,又緩緩指向自己。

“沒用的……娃……”他嘶啞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鎖斷了……東西沾了活人味……‘她’醒了……誰也毀不掉這‘鎖魂棺’了……除非……”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陷入詭異狀態(tài)的小李和老張,掃過王振業(yè)那間死寂的辦公室,最后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悲憫。

“除非……‘她’找齊了‘替身’……怨氣……才能暫時平息……像三百年前一樣……鎖住……”

替身?像三百年前一樣?我如遭雷擊!縣志里那些語焉不詳、字縫里滲出血淚的記載碎片瞬間涌入腦海——“以生人殉,鎖怨氣于棺,七鎖錮之,可保百年……”

三百年前,他們用活生生的新娘殉葬,用七道青銅鎖鏈鎖住她的怨氣,換取宗族所謂的“平安”百年!如今鎖鏈被毀,陪葬品被分,怨氣再次失控。她需要的,是新的“替身”?!用活人的魂魄,來填補、平息那滔天的怨念?!王振業(yè)……老張……小李……他們就是被選中的……新的犧牲品?!

“那……那之后呢?”我聲音發(fā)顫,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新的替身……之后會怎樣?”

老李頭沒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著我,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我無法承受的東西——絕望、認命、還有一絲……解脫?他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極其緩慢地、極其沉重地,搖了搖頭。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再次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踉踉蹌蹌地走向那片吞噬一切光線的老林子深處,背影很快融入了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

一種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我。跑?能跑到哪里?那鏡中的新娘,她的“頭發(fā)”早已通過詛咒,纏上了所有沾染陪葬品的人,如同無形的鎖鏈。而毀棺無望,唯一的“平息”方式,竟是獻祭活人的魂魄?這哪里是平息,分明是飲鴆止渴,是將新的怨毒深埋,等待下一次更猛烈的爆發(fā)!

就在我心神劇震、僵立坑邊的當口,一陣極其輕微的、令人牙酸的“沙沙”聲,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蟲豸在爬行,從王振業(yè)的辦公室方向傳來。

我猛地扭頭。

辦公室虛掩的門縫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流淌出來。

不是血。

那東西濃稠、漆黑、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如同水銀般的光澤。它無聲地從門縫下蜿蜒而出,像一條緩慢擴張的、粘稠的黑色溪流,又像……某種生物無限延展的、冰冷滑膩的觸須!

是頭發(fā)!

鏡中新娘那長得沒有盡頭的、濃密的烏黑長發(fā)!它們竟然……從鏡子里流淌出來了!它們爬過門檻,滑下臺階,在冰冷的泥地上蜿蜒、蔓延,貪婪地吮吸著地面殘留的血腥氣。那“沙沙”聲,正是無數(shù)發(fā)絲相互摩擦、在地面拖行的聲音!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我?guī)缀跏沁B滾爬爬地翻出土坑,連消防斧都顧不上了,朝著與辦公室相反的方向,朝著村外那條被逃亡者踩踏得泥濘不堪的土路,瘋狂地奔跑起來!肺部像著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雙腿沉重得像灌了鉛,但我不敢停!身后那無聲蔓延的、冰冷的“沙沙”聲,如同死神的低語,緊緊追隨著我的腳步!

村子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逃亡的工人早已跑得無影無蹤,只有風聲嗚咽著穿過空蕩蕩的街巷,卷起地上的紙屑和塵土。我躲在一間廢棄柴房的陰影里,背靠著冰冷的土墻,劇烈地喘息,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

天,終于蒙蒙亮了。慘白的光線艱難地穿透鉛灰色的云層,吝嗇地灑落下來。工地方向沒有任何人聲,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我強忍著恐懼,一步一步,挪回那片如同巨大墳場的工地。

工棚里空無一人。小李不見了。他原先坐著模仿梳頭的位置,只留下那支雕著彼岸花的玉簪,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簪頭那朵妖異的花在晨光中閃爍著陰冷的光澤。倉庫門口,老張也不見了蹤影。那片他曾瘋狂抓撓的水泥地上,只留下幾片干涸發(fā)黑的血污,還有幾片……帶著模糊血肉的、斷裂的指甲蓋。

王振業(yè)的辦公室,門依舊虛掩著。濃烈的血腥味淡了些,但那股冰冷的甜膩腐朽氣息卻更加濃郁。我站在門口,感覺那扇門后仿佛連接著另一個世界的冰窟。

鼓起畢生的勇氣,我顫抖著伸出手,一點點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

“吱呀——”

門開了。

里面空無一人。

辦公桌上,那面濺滿暗紅血跡的金屬框小方鏡,依舊靜靜地立在那里。鏡面上干涸的血跡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紫黑色。

鏡子里,景象變了。

不再是那片幽暗的、籠罩血色薄霧的空間。鏡中清晰地映著這間辦公室的景象,分毫不差——凌亂的桌椅,散落的文件,濺在墻上的零星血點……一切,都如同現(xiàn)實世界的冰冷復(fù)刻。

然而,在辦公室中央,在那片現(xiàn)實世界空空如也的位置,鏡中卻多出了三個“人”。

梳妝臺消失了。

只有那個穿著大紅嫁衣、蓋著鮮紅蓋頭的新娘,靜靜地立在鏡中辦公室的中央。她的身形顯得有些……凝實?仿佛不再是虛幻的影像,而是某種介于虛實之間的可怖存在。

而在她的身旁,一左一右,緊貼著她,垂手侍立著兩個身影。

左邊,是老張。鏡中的他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他原本瘋狂抓撓地面的雙手,此刻無力地垂在身側(cè),十根手指的指尖……血肉模糊,露出了森森白骨!仿佛他曾用這雙手,在某個看不見的地方,抓撓過比水泥地堅硬百倍的東西!他褲兜的位置,鼓鼓囊囊,隱約露出那對赤金耳環(huán)冰冷的輪廓。

右邊,是小李。他微微歪著頭,臉上凝固著那個在工棚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極其僵硬詭異的“笑容”。他的右手微微抬起,保持著虛握的姿勢,仿佛手中還攥著那支玉簪。姿勢溫順得如同被馴服的傀儡。

新娘的紅蓋頭,依舊低垂著。但她那交疊在小腹前的雙手,卻微微抬起了一只手,枯瘦青紫的手指,極其自然地、如同主人撫摸寵物般……輕輕搭在了身旁小李那微微抬起的、虛握著玉簪的手臂上。

一股寒氣瞬間凍結(jié)了我的血液!他們……他們成了她的“東西”!成了鏡中世界的一部分!成了被怨念禁錮的、新的傀儡!

那王振業(yè)呢?

我的目光下意識地掃向鏡中新娘的身后。

在鏡中辦公室更深處、靠近墻角的陰影里,一個魁梧的身影跪伏在地。他背對著“鏡頭”,姿態(tài)卑微到了塵埃里。他穿著王振業(yè)的衣服,但整個頭顱卻深深地、幾乎要折斷頸椎般埋了下去,額頭緊緊抵著冰冷的地面。那只戴著幽綠寶石戒指的右手,無力地攤開在身側(cè)的地上。戒指上的綠寶石,在鏡中反射著死寂的、冰冷的光。

他像一尊凝固的、贖罪的石像,卑微地跪在新娘身后那片象征絕對服從的陰影里。

就在這時,鏡中的新娘,那只搭在小李手臂上的枯手,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食指。

如同一個無聲的指令。

跪伏在陰影里的王振業(yè),那魁梧的身軀猛地、極其僵硬地顫抖了一下!他依舊深埋著頭,但那只戴著綠寶石戒指的右手,卻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抬了起來。手臂的肌肉繃緊、扭曲,仿佛在與某種巨大的力量抗爭,卻又徒勞無功。

那只沾著干涸血跡的手,顫抖著,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向上抬起,抬向他自己那深埋著的、沾滿泥土和血污的頭發(fā)。

他要用那只沾著血的手……去梳頭?!

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伴隨著刺骨的恐懼,猛地轉(zhuǎn)過身,沖出了這間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辦公室!我不敢再看下去!不敢想象那鏡中接下來會發(fā)生怎樣褻瀆人倫的恐怖景象!

我?guī)缀跏翘用銢_回了土坑邊。那具敞開的青銅棺槨,在慘白的晨光下,如同一個咧開的、嘲諷的巨口。我看到了!在棺槨內(nèi)側(cè)靠近棺頭的位置,那原本布滿抓痕的青銅內(nèi)壁上,不知何時,竟多出了幾道新鮮的、深深的刻痕!

那刻痕歪歪扭扭,帶著一種絕望的瘋狂,赫然是幾個用指甲生生摳出來的字:

“替身已滿 鎖魂百年

字跡邊緣還殘留著細微的、暗紅色的碎屑,像干涸的血,又像……崩裂的指甲和皮肉!


更新時間:2025-08-17 03:14: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