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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浮生陰陽事 望之曦 116824 字 2025-08-16 18: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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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煩悶的夏天,空氣都黏糊糊的,像裹了一層糖稀。我坐在人民公園鶴鳴茶館那把吱呀作響的竹椅上,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塊。蓋碗茶早已涼透,漂浮的茶葉蔫頭耷腦,像我此刻的精神狀態(tài)。陽光穿過巨大的芙蓉樹葉子,在油膩的矮方桌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刺得人眼睛發(fā)酸。要不是腳邊那只肥碩的橘貓猛地竄過,爪子不輕不重地勾了一下我的褲腳,我大概能直接在這片市井的喧囂里睡到太陽落山。

我不情不愿地坐直了些,揉了揉眼睛。腳邊那個印著“保護環(huán)境,人人有責”字樣的綠色環(huán)保布袋,就是我的百寶囊兼移動垃圾站。我伸手在里面胡亂掏摸,指尖掠過冰涼堅硬的羅盤邊緣,又觸到幾張被揉得發(fā)軟的火鍋優(yōu)惠券。就在這時,放在油膩桌面上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屏幕亮起,一個陌生號碼執(zhí)著地閃爍著。我瞥了一眼,懶洋洋地劃開接聽鍵。

“喂?潘師父嗎?救命啊!”一個帶著哭腔、蒼老又惶急的女聲瞬間刺破茶館的嘈雜,直沖耳膜,“我屋里頭,屋頭鬧鬼了,天天晚上來啊!我老婆子快遭不住了!”

我下意識地把手機拿遠了些,另一只手習慣性地伸進環(huán)保袋,想摸摸看工具帶齊整沒有,結(jié)果只摸到半包沒吃完的怪味胡豆。嘖,看來中午在洞子口吃完火鍋,又忘了把東西清點齊整了。

“李婆婆,莫慌,莫慌嘛,”李婆婆是廟里的老居士,我們也常走動,我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聲音顯得靠譜一點,“慢慢說,咋回事?鬼長啥子樣子嘛?青面獠牙還是白衣飄飄?” 我試圖用輕松的語氣緩解對方的恐懼,同時手指在布袋里繼續(xù)探索,總算在一堆雜物底下摸到了熟悉的黃表紙和朱砂塊,心頭略定。

電話那頭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看不到臉啊!就是一到后半夜,總覺得有東西在給我梳頭。冰沁沁的,梳齒刮得頭皮痛,我喊又喊不出來,動也動不了,嚇死個人咯!我老頭走了十年了,是不是他不安逸我沒去看他???潘師父,你幫幫我嘛…”

梳頭?冰沁沁的?這描述有點意思。不是常見的兇戾索命套路。我抬頭看了看天,午后的日頭依舊毒辣,但心里某個角落卻像是被那“冰沁沁”的梳子輕輕刮過,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感。

“要得,婆婆,地址跟我說,我馬上過來?!蔽乙豢趹?yīng)承下來,掛了電話。把桌上那碗冷透的蓋碗茶一口灌下,苦澀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去,稍微沖淡了一點混沌。我抓起那個沉甸甸的環(huán)保布袋甩在肩上,起身時帶翻了竹椅,引來旁邊茶客不滿的側(cè)目。我咧咧嘴算是抱歉,快步擠出喧鬧的茶館,一頭扎進錦官城熱烘烘的懷抱里。

老宅蜷縮在玉林那邊一條背陰的小巷深處。巷子窄得只容兩人并肩,兩側(cè)是斑駁高聳的封火墻,墻根覆著厚厚的、滑膩的青苔,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木頭和陳年塵?;旌系臍庀?。推開那扇沉重的、漆皮剝落得不成樣子的木門時,鉸鏈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嘎”長鳴,仿佛驚醒了沉睡多年的時光。

院壩不大,青石板縫里頑強地鉆出幾叢雜草。一個滿頭銀發(fā)、身形瘦小佝僂的老太太,像一片在風中瑟縮的枯葉,正孤零零地坐在堂屋門口一把磨得發(fā)亮的竹椅上。陽光吝嗇地只灑落進來窄窄的一條,勉強照亮她腳下的一小塊地方。聽到門響,她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瞬間填滿了驚恐,干枯的手死死抓住竹椅的扶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你是張……哦,是潘師父?”她的聲音細弱發(fā)顫,如同被扯緊的絲線。

“是我,李婆婆?!蔽冶M量放輕腳步走過去,臉上擠出溫和的笑容,“莫怕,我來了。”

李婆婆的丈夫老吳,十年前因一場急病撒手人寰。兒子遠在深圳,極少回來。這偌大的老宅,只剩下她一人,守著滿屋子的回憶和日益衰退的記憶力。她絮絮叨叨地訴說著近半個月來的恐怖遭遇,幾乎每個細節(jié)都與電話里描述的一致:后半夜、動彈不得、冰冷的梳子、刮過頭皮的疼痛。她反復(fù)強調(diào),那絕不是夢,那種冰冷和觸感,真實得讓她渾身發(fā)毛。

“老吳以前也愛給我梳頭的,”李婆婆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眼神有些飄忽,像是陷入了某段模糊的過往,“就是手重,梳得我頭皮痛,每回都要說他?!?她頓了頓,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困惑,隨即又被恐懼覆蓋,“可他都走了那么久了,為啥子還要回來梳?是不是怨我當時沒把他照顧好?” 她的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絞著洗得發(fā)白的衣角,那份深埋的自責和恐懼,沉甸甸地壓在老宅的空氣里。

堂屋里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陳舊的、帶著點淡淡霉味的氣息。老式的木窗緊閉著,只透進幾縷微弱的光線,勉強照亮空氣中浮動的微塵。我環(huán)顧四周,目光掃過高高的房梁,上面懸掛著一些早已蒙塵的竹編器具;掠過角落里堆放的老式樟木箱;最后停留在堂屋正上方那張被香火熏得發(fā)黑的供桌上。桌上沒有常見的祖先牌位,只孤零零地放著一個白瓷香爐,里面積滿了冰冷的香灰。供桌上方墻壁的正中央,掛著一個大大的黑漆相框,里面鑲嵌著一張放大的黑白結(jié)婚照。照片上的男人穿著筆挺的中山裝,年輕、英俊,嘴角帶著一絲拘謹?shù)男σ?;旁邊的新娘穿著素雅的旗袍,眉眼彎彎,羞澀而甜蜜。那是被歲月定格的李老吳和李婆婆。

“婆婆,老吳的相片,就這一張掛著的?”我指著那巨大的結(jié)婚照問道。

李婆婆順著我的手指望去,渾濁的眼睛盯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搖搖頭:“柜子里頭還有本相冊,厚的很。老東西走以后,我就懶得翻了,眼睛花,看也看不清楚咯?!?/p>

我點點頭,沒再追問。從肩上卸下那個鼓鼓囊囊的環(huán)保布袋,放在一張同樣布滿歲月痕跡的八仙桌上。布袋口敞開,露出里面雜亂堆放的法器:黃銅羅盤、一疊畫好的符箓、小巧的桃木劍、幾枚邊緣磨損的銅錢、一個巴掌大的紫銅鈴鐺、還有幾個裝著不明粉末的瓷瓶,甚至還有半袋沒吃完的花生米和幾張皺巴巴的廢紙。我蹲下身,開始在一堆雜物里翻找需要的工具。羅盤壓在了幾張超市小票上,桃木劍的劍穗和一根數(shù)據(jù)線纏在了一起,裝朱砂的小瓷瓶差點被我一胳膊肘掃到桌下。好不容易把幾樣基礎(chǔ)的東西清點出來,額頭上已經(jīng)冒了一層薄汗。這丟三落四的毛病,真是祖師爺看了都要搖頭。

我先拿出羅盤。黃銅的盤面泛著幽暗的光澤,中央的磁針微微顫動著。我屏息凝神,手持羅盤,開始在堂屋中緩慢地移動,腳步放得極輕,盡量不驚擾這片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的空間。羅盤指針起初只是懶洋洋地晃蕩,指向并不明確。然而,當我的腳步慢慢移近李婆婆白天常坐的那張竹椅附近時,異變陡生。

那枚原本只是慵懶搖擺的磁針,猛地劇烈震顫起來,它不再遵循地磁的規(guī)律,而是像一只被無形之線牽動的陀螺,開始瘋狂地、毫無規(guī)律地原地打轉(zhuǎn),速度越來越快,銅質(zhì)的指針在盤面上刮擦出細微卻令人心悸的嗡嗡聲,仿佛在發(fā)出無聲的尖叫。一股極其陰冷的氣息,如同寒冬臘月地窖里涌出的風,毫無征兆地從竹椅所在的位置彌漫開來,瞬間包裹了我持著羅盤的手腕,那寒意仿佛能直接穿透皮膚,滲進骨頭縫里。我心頭一凜,這反應(yīng),絕非尋常游魂野鬼。

我立刻放下羅盤,飛快地從布袋里抽出一張畫好的“探陰符”。符紙是明黃色的,上面用朱砂勾勒著繁復(fù)的敕令。我捏著符紙一角,口中默誦簡短的探靈咒訣,摸出打火機點燃符紙,幽藍色的火苗竄起,瞬間包裹了整張符紙?;鹧嫒紵脴O其迅猛、安靜,沒有尋常火焰的噼啪聲,只有一種詭異的、仿佛在吞噬周圍光線的幽暗感。更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那幽藍的火焰并非垂直向上,而是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操控著,直直地、貪婪地朝著李婆婆那張竹椅的方向猛烈舔舐。仿佛那里存在著一個看不見的、散發(fā)著強大陰性能量的源頭。僅僅幾秒鐘,符紙就在這詭異的幽藍火焰中徹底化為灰燼,簌簌飄落在地。

“潘師父?”李婆婆驚恐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哭腔,“是不是很兇?”

我迅速收起臉上的凝重,轉(zhuǎn)身對她安撫地笑了笑:“婆婆莫怕,小場面。就是有點東西在,等我再看看?!?我嘴上說得輕松,后背卻已沁出一層冷汗。羅盤亂轉(zhuǎn),符火噬陰,這能量反應(yīng)之強,遠超我的預(yù)估,絕對屬于那種需要重點關(guān)照的范疇了。難怪老太太夜夜驚魂。

為了進一步確認這股陰氣的范圍和形態(tài),我取出一小袋特制的糯米粉。這粉里摻了極細的礞石粉和幾味陽性草藥末,對陰氣有特殊的顯形作用。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雪白的粉末,均勻而薄薄地撒在李婆婆那張竹椅周圍的地面上,尤其是她描述中感覺梳頭發(fā)生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我直起身,對臉色煞白的李婆婆說:“婆婆,麻煩您先到院子里頭坐一下,曬曬太陽。我在這屋頭再仔細看看,有啥子動靜您也別進來。” 李婆婆忙不迭地點頭,像是逃離什么可怕的東西一樣,拄著拐杖,腳步蹣跚地挪到了陽光充足的院子里。

堂屋里只剩下我一個人。光線更加昏暗,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塵埃在微弱的光柱里無聲沉浮。我退到角落陰影里,背靠著冰涼的墻壁,一動不動,像一尊石像,只有眼睛銳利地掃視著那片撒了糯米粉的區(qū)域,以及那把空蕩蕩的竹椅。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安靜得能聽到自己刻意放緩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只有十幾分鐘,也可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堂屋里的光線似乎又黯淡了一分。就在這絕對的寂靜中,那片撒在地上的白色糯米粉上,毫無征兆地浮現(xiàn)出痕跡。

不是一個腳印,而是一雙。

一雙由極其細微的粉末凹陷勾勒出的、半透明的腳印輪廓,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竹椅后方。那腳印很淺,邊緣模糊,仿佛行走者沒有多少重量。緊接著,更詭異的一幕出現(xiàn)了:那腳印旁邊的粉末,開始出現(xiàn)一種極其細微、如同被梳齒反復(fù)刮過的、凌亂的劃痕。這些劃痕憑空出現(xiàn),就在竹椅靠背上方一點點的位置,毫無規(guī)律地交織、摩擦,粉末被無形的力量攪動、推開。這景象,像極了有一只無形的手,正拿著一把無形的梳子,在對著空氣,或者說是對著原本應(yīng)該坐在椅子上的人,一遍遍、徒勞地梳著。

我的呼吸瞬間屏住,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這印證了李婆婆的敘述,那東西此刻就在這里,就在那把空椅子后面,重復(fù)著“梳頭”的動作。那股陰冷的氣息陡然變得濃郁,無聲地彌漫開,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焦躁和悲傷。

我強壓下心頭的悸動,動作極輕地從布袋里摸出一個小小的紫外線手電筒。這是我自己改造的,燈頭濾片換成了特殊的符水浸泡過的水晶,對特定頻率的陰性能量殘留有微弱的熒光反應(yīng)。我深吸一口氣,緩緩地、無聲地移動腳步,湊近那把竹椅。心跳在耳膜里咚咚作響。我舉起手電筒,屏住呼吸,按下了開關(guān)。

一道幽紫色的、近乎不可見的光束射出,照在竹椅磨得光滑油亮的靠背上。

光束落下的瞬間,那深褐色的老竹椅靠背上,赫然顯露出許多道極其細密的、近乎平行的劃痕。這些劃痕在正常光線下完全隱形,但在特制的紫外光照射下,卻泛出一種極其微弱、冰冷的幽藍色熒光,密密麻麻,新舊疊加,布滿了整個椅背的上半部分。那絕不是自然磨損能造成的痕跡,更像是某種尖銳之物——比如梳齒,經(jīng)年累月、一遍又一遍在同一個位置反復(fù)刮擦、刻畫所留下的烙印。

我關(guān)掉手電筒,指尖輕輕拂過那些在普通光線下隱形的凹痕,觸感冰涼。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堵在胸口。這哪里是兇靈作祟?這分明是一個笨拙而固執(zhí)的幽靈,十年如一日,在這把椅子上,徒勞地重復(fù)著生前的習慣,試圖為早已遺忘他的妻子梳理那蒼蒼白發(fā)。每一次冰冷的觸碰,都是無法傳遞的呼喚;每一道留下的刻痕,都是被時光和遺忘雙重阻隔的、無聲的悲鳴。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淹沒了老宅的小院。白天的暑氣早已消散,只剩下一種滲入骨髓的陰涼。李婆婆在我的勸說下,早早就寢了。我獨自留在堂屋,熄滅了所有的燈。只有窗外一彎清冷的殘月,吝嗇地投下幾縷模糊的光線,勉強勾勒出家具陳舊的輪廓。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空氣仿佛凝固的冰水,帶著沉甸甸的濕意和一種無聲的哀慟。我盤膝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懷里抱著那個鼓囊囊的環(huán)保布袋。桃木劍的劍柄硌著我的肋骨,銅錢和鈴鐺在袋子里隨著我細微的呼吸發(fā)出幾不可聞的碰撞聲。我像一只潛伏在黑暗中的獸,所有的神經(jīng)都繃緊到極致,捕捉著這死寂空間里任何一絲不尋常的波動。

時間在粘稠的黑暗中緩慢爬行。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子夜時分,堂屋里的溫度驟然下降了好幾度。那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陰冷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毫無征兆地從四面八方的墻壁縫隙、地板下洶涌彌漫出來,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來了。

我猛地睜開眼,黑暗中瞳孔似乎也適應(yīng)了幾分,借著窗外那點微弱的月光,死死盯向李婆婆房間的方向。

“吱呀——”

一聲輕微到幾乎難以察覺的門軸轉(zhuǎn)動聲響起。李婆婆那間臥室的房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地推開了一道縫隙。

緊接著,一個極其模糊、近乎透明的影子,從門縫里無聲地“流”了出來。

那影子呈現(xiàn)出一種水波般的、不穩(wěn)定的半透明質(zhì)感,輪廓在昏暗的光線下?lián)u曳不定,仿佛隨時會消散。但依稀能辨認出一個穿著舊式對襟布衫、身形略顯佝僂的男性老者形象。他的面目完全隱沒在朦朧的陰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種深沉的、近乎凝固的悲戚感,如同實質(zhì)般從他模糊的身影中彌漫出來,沉甸甸地壓在人的心頭。

他飄忽著,沒有半點聲息,徑直來到了堂屋中央,那張磨得發(fā)亮的竹椅旁。他面對著空蕩蕩的椅子,微微彎下腰,抬起那雙同樣模糊不清的、半透明的手臂。動作極其緩慢,帶著一種生疏的僵硬感,仿佛每一個細微的移動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量。他的一只手懸停在椅子靠背上方,五指做出虛握的姿勢,仿佛捏著一把無形的梳子;另一只手則輕輕撫向椅背的上端,那正是李婆婆平時坐著時,后腦勺所在的位置。

然后,他開始梳頭。

那是一個笨拙到令人心碎的重復(fù)動作。懸空的手腕以一種生硬的、機械般的節(jié)奏上下移動著,每一次梳下,手臂都顯得有些吃力,似乎那無形的梳齒被看不見的發(fā)絲緊緊纏繞著。他彎著腰,低垂著頭,整個模糊的身影都沉浸在一種無聲的、全神貫注的執(zhí)拗里。仿佛他全部的存在意義,都凝聚在這重復(fù)了無數(shù)個夜晚的、徒勞的動作上。冰冷的陰氣隨著他的動作,在空椅子周圍無聲地打著旋兒。

就在這時,李婆婆的房間里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接著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臥室的門被完全推開,李婆婆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她穿著單薄的白色汗衫和寬大的睡褲,頭發(fā)蓬亂,臉上帶著初醒的茫然和一絲驚悸。她顯然又被那動不了的夢魘驚醒,本能地想要逃離房間。

“老吳?”她揉著惺忪的眼睛,視線毫無焦距地掃過堂屋,口中含混不清地嘟囔著,“是不是你又在搞啥子名堂?吵得人睡不安生。” 她的目光茫然地掃過那把空椅子,掃過椅子后面那個在月光下呈現(xiàn)出微弱輪廓的半透明身影——那個她口中念叨著的老吳。然而,她的眼神里沒有任何聚焦,沒有任何驚駭,只有一片空洞的、被睡意和遺忘籠罩的迷霧。她仿佛穿過了一層無形的墻壁,對近在咫尺的、已經(jīng)注視了她十年亡魂視而不見。

那模糊的身影在李婆婆出現(xiàn)并嘟囔出聲的瞬間,猛地一滯。

所有的動作都凝固了。那抬起的手臂懸在半空,虛握的手指微微顫抖著。他那模糊不清的面部輪廓似乎抬了起來,正對著李婆婆的方向。一股比之前更強烈百倍的、混雜著狂喜、哀傷、絕望和無措的劇烈情緒波動,如同無形的海嘯,轟然從那半透明的身影中爆發(fā)出來。整個堂屋的陰冷氣息瞬間變得狂暴而紊亂,桌上的灰塵無聲地震顫著,空氣中似乎響起了無數(shù)細碎而痛苦的嗚咽,那是我靈覺感知到的、靈魂無聲的嘶鳴。他看著她,用盡全部殘存的意念看著她,渴望她能認出他,哪怕只是驚鴻一瞥。那份被長久壓抑的、跨越生死的思念與呼喚,幾乎要撕裂他本就脆弱的存在。

然而,李婆婆只是茫然地站在門口,困惑地皺了皺眉頭,似乎被突然加劇的陰冷激得打了個寒顫。她下意識地緊了緊汗衫的領(lǐng)口,目光依舊空洞地掃過那片空氣,嘟囔聲更清晰了一些,帶著老年人特有的含混和一絲抱怨:“冷颼颼的…老吳梳頭手重,扯得我頭皮痛,跟你說過好多回了。”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著遙遠的、早已模糊的過去抱怨。

說完這句,她似乎覺得沒什么異常,睡意重新上涌,又或許是本能的逃避,她轉(zhuǎn)過身,踢踢踏踏地摸索著,重新走回了自己的臥室,順手帶上了房門。

“咔噠?!币宦曒p響,門關(guān)上了。

堂屋里只剩下那個凝固的、半透明的身影。

那無聲的、狂暴的情緒海嘯瞬間平息了,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和一種足以將靈魂凍裂的絕望。他懸在半空的手臂無力地垂落下來。整個模糊的身影開始劇烈地抖動、閃爍,如同風中殘燭,變得極其不穩(wěn)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潰散在冰冷的空氣里。他對著那扇關(guān)上的房門,緩緩地、緩緩地低下了頭。一種無聲的悲泣,一種被至親徹底遺忘的、比死亡更深的孤寂和冰冷,彌漫開來,浸透了每一寸空間。

我背靠著墻壁,身體僵硬,緊握的拳頭里指甲深深陷進了掌心。胸膛里像是堵了一塊浸透了冰水的巨石,沉重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親眼目睹這無聲的一幕,遠比任何兇戾的惡靈更令人窒息。十年,三千多個夜晚,他固執(zhí)地歸來,只為重復(fù)一個笨拙的、生前的動作。他唯一的念想,或許就是她能感知到,哪怕只是像從前那樣抱怨一句“手重”。然而,回應(yīng)他的只有遺忘的深淵。這哪里是厲鬼索命?這分明是一場無聲的、單方面的訣別儀式,一個被執(zhí)念禁錮的靈魂,在永恒的遺忘之墻前,撞得頭破血流。他那劇烈的顫抖,是靈魂被遺忘之刃凌遲時發(fā)出的無聲尖叫。

天光微熹,青灰色的光線艱難地擠進老宅高而窄的窗戶,驅(qū)散了些許堂屋里濃重的陰寒。我?guī)缀踉诒涞牡匕迳献艘灰?,四肢僵硬得像生了銹。布袋里的法器沉甸甸地壓在腿上,尤其是那柄邊緣被摩挲得光滑的桃木短劍,此刻感覺像一塊烙鐵,灼燒著我的皮膚和神經(jīng)。

我扶著墻壁,慢慢站起身,骨頭發(fā)出輕微的咔吧聲。沒有驚動還在沉睡的李婆婆,我輕手輕腳地穿過寂靜的堂屋,推開那扇沉重的院門。清晨微涼的空氣帶著巷子里特有的潮濕氣息涌進來,讓我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巷口那家早點鋪子已經(jīng)支起了爐灶,油條的焦香和豆?jié){的清甜隨風飄來,是人間最踏實的煙火氣。我快步走過去。

“老板,兩根油條,兩碗豆?jié){,打包。”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好嘞!”老板麻利地動作著,隨口寒暄,“要不要茶葉蛋?”

我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巷子深處那老宅緊閉的大門。

買完早飯我又找到一家香蠟鋪子,我躊躇了一下,開口道:“老板,幫我拿幾支好點的安神香,要味道淡、煙氣小的那種?!?/p>

老板愣了一下,顯然有點意外我這“專業(yè)人士”會買這種普通的香,但還是很快從柜臺下拿出一個紙盒:“這個好,幾種中藥粉粉壓的,味兒清,煙也細?!?/p>

我聞了聞那香,付了錢,拎著早餐和那盒安神香,再次回到了老宅死寂的空氣中。李婆婆已經(jīng)起來了,正坐在堂屋門口的竹椅上,眼神空茫地望著院壩里那幾叢雜草,手里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把陳舊的紅木梳子,梳齒磨得圓潤,那是她為數(shù)不多記得要放在枕邊的東西。她看到我,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后怕和希冀:“潘師父,昨晚上那東西……”

“婆婆,”我把溫熱的豆?jié){和油條放在她旁邊的小凳上,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和,“莫擔心了。那不是啥子害人的兇東西?!?/p>

李婆婆困惑地看著我,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不解。

我蹲下身,盡量與她平視,指著她手里那把紅木梳子:“您還記得這把梳子嗎?老吳以前是不是常用它給您梳頭?”

李婆婆低下頭,看著手里那把熟悉的梳子,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梳齒,眼神變得更加迷茫。她努力地回想著,眉頭緊緊蹙起,像在翻找一本蒙塵太厚、字跡模糊的舊書。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遲疑地、不確定地小聲說:“梳頭?哦,好像是,老吳他手笨得很,每回梳頭都扯得我頭皮痛,我就罵他?!?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只剩下含混的氣音,那份記憶顯然遙遠得如同隔世。她很快又抬起頭,眼中只剩下殘留的恐懼:“那,那昨晚上?”

“是老吳?!蔽移届o地說出這句話,清晰地看到李婆婆瘦小的身體猛地一顫,渾濁的瞳孔驟然收縮,仿佛被一道無聲的閃電擊中。

“果然是他回來了?”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手指死死攥緊了那把紅木梳子,指節(jié)泛白,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某種更洶涌、更混亂的情緒在她衰老的身體里沖撞。

“回來了,”我點點頭,語氣異常肯定,“每天晚上都回來。他就在您坐的這把椅子后面,” 我指了指她身下的竹椅,“就像以前那樣,一遍一遍地給您梳頭,只是,” 我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他大概忘了自己已經(jīng)不在了,也忘了您現(xiàn)在記不得他了。他梳得很用力,很認真,還是像從前那樣手重,扯得您頭皮痛,可他不知道,您現(xiàn)在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他只是在做他記得的事。而且你最近身體不好吧,所以才會感覺到,其實他十年來都在。”我一點都不想告訴她,憑我的專業(yè),我已經(jīng)知道李婆婆也將不久于人世了,所以她才對這些事變得敏感起來。

李婆婆整個人都僵住了。她干癟的嘴唇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不成調(diào)的聲響。她猛地低下頭,死死盯著手里那把紅木梳子,仿佛要把它看穿。渾濁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涌了出來,大顆大顆,滾過她溝壑縱橫的臉頰,滴落在陳舊卻溫潤的木梳上,洇開深色的斑點。那不是恐懼的淚水,是記憶的堤壩在靈魂深處轟然崩塌后,洶涌而出的悔恨、思念和無盡的悲傷。她不再說話,只是佝僂著背,肩膀無聲地劇烈抽動,像一個驟然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緊緊攥著那把梳子,如同攥著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嗚咽聲被壓抑在喉嚨深處,沉悶而破碎。原來她并非全無感覺,那夜復(fù)一夜冰冷的觸感和扯痛,早已在她遺忘的深淵里刻下了無法磨滅的恐懼烙印,而這恐懼的根源,竟是她被自己遺忘了一生的、最深沉的愛與牽絆。

我默默地站起身,沒有打擾她。走進堂屋,拿出剛買的那盒安神香。我搬來一個小香爐,放在八仙桌上。沒有念任何驅(qū)邪的咒語,也沒有畫符布陣。我只是抽出三支細長的、帶著淡淡檀木清氣的安神香,湊到廚房的煤氣灶上點燃。看著橙紅色的火苗穩(wěn)定地燃著香頭,青白色的細煙裊裊升起,我才將它們輕輕插進香爐冰冷的香灰里。

香煙筆直地上升,在昏暗的堂屋里散開,淡雅溫和的檀香氣息漸漸彌漫開來,驅(qū)散著昨夜殘留的陰寒,帶來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寧靜。我退到一邊,看著那三炷香靜靜燃燒。這不是超度,不是驅(qū)逐,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告慰。給那個固執(zhí)的亡魂,也給這個被遺忘和記憶雙重折磨的老人。

一周后,一個同樣悶熱的午后,我再次來到那條小巷。老宅的門虛掩著。推開,院子里異常安靜。李婆婆的兒子,一個穿著得體、眉宇間帶著長途奔波疲憊和深重哀戚的中年男人,正沉默地指揮著幾個工人搬動一些舊家具。

他看到我,快步走了過來,眼圈紅腫,聲音沙啞:“潘師父,我媽前天夜里走了?!?/p>

我心頭一沉,雖然早有預(yù)感,但聽到確切的消息,胸口還是像被什么東西重重撞了一下。我低聲問:“走的時候怎么樣?”

男人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極其復(fù)雜的神情,混雜著悲傷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釋然。他深吸一口氣,才緩緩說道:“很安詳。真的特別安詳。護工說,老太太半夜自己坐了起來,靠在床頭,手里一直緊緊攥著那把老紅木梳子,誰要都不給。她就那么坐著,眼睛望著窗戶外頭,嘴角好像還帶著點笑,很小很小的那種笑??粗粗^就慢慢低下去再沒抬起來?!?他頓了頓,聲音哽咽了一下,“就像是終于等到誰了,放心地跟著走了?!?/p>

他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用手帕仔細包裹著的小物件,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躺著的,正是那把李婆婆視若珍寶的紅木梳子。梳齒間,纏繞著幾根細長的銀白發(fā)絲,在午后的光線下,閃著柔和而脆弱的光澤。仿佛是她離去時,留給塵世最后的、溫柔的印記。

“這個,”男人把梳子遞給我,帶著一種托付的鄭重,“我媽一直攥著。我正想忙完了去交給您看看,您懂得這些?!?/p>

我伸出雙手,鄭重地接過那把帶著老人最后體溫和幾縷銀絲的梳子。木質(zhì)的梳身溫潤,沉甸甸的,仿佛承載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時光和情感。

走出老宅院門,小巷依舊安靜。陽光灼熱地炙烤著青石板路面,蒸騰起氤氳的熱氣。我手里緊緊握著那把紅木梳子,梳齒間的銀絲偶爾被風吹動,輕輕搔刮著我的掌心,帶來一絲微癢的涼意。像是一個無聲的告別,又像是一個跨越了生死的、笨拙而溫柔的觸碰。

我沒有回人民公園的茶館,而是沿著府南河漫無目的地走著。渾濁的河水在烈日下緩緩流淌,反射著刺目的光斑。河邊的芙蓉樹開得正盛,粉紅的花朵沉甸甸地綴滿枝頭,熱風吹過,幾片花瓣打著旋兒飄落下來,無聲地跌進渾濁的河水里,轉(zhuǎn)瞬不見。

我在一處樹蔭下的石凳上坐下,攤開手掌。那把舊梳子安靜地躺在掌心,幾根銀白的發(fā)絲纏繞在梳齒間。河對岸,不知哪家茶館的竹椅被拖動著,發(fā)出熟悉的、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這聲音穿過悶熱的空氣,混雜著隱約的麻將牌碰撞的清脆響動,還有孩童追逐嬉戲的遙遠叫嚷。

這些聲音,連同掌心的梳子,都帶著這座城市的體溫。我想起李婆婆最后那個“很小很小的笑”,想起月光下那個徒勞梳頭、顫抖欲碎的透明影子。世人畏鬼如虎,談之色變,仿佛它們天生便浸透了怨毒??烧l又知道,有些徘徊不去的魂魄,它們最深的執(zhí)念并非冤屈,而是那份至死都無法割舍的、笨拙的溫柔?它們困在陰陽罅隙,一遍遍重復(fù)著生前的習慣,不過是想抓住一點記憶的溫度,確認自己不曾被徹底遺忘。那無形的梳齒刮過虛空,留下的不是詛咒,而是無法投遞的情深。

老宅里那縷檀香的氣息仿佛又縈繞鼻尖。我低頭看著梳齒間纏繞的銀絲,它們那么細,那么輕,卻比任何符箓法器都更有力量。原來最深的牽絆,可以穿透死亡的冰冷,讓靈魂在遺忘的荒原上跋涉十年,只為笨拙地重復(fù)一個生前的動作。而最溫柔的告別,或許就是放手,讓執(zhí)著歸于寧靜,讓遺忘在彼岸重逢。

遠處,一只橘貓悄無聲息地躍上河堤的石欄,金色的豎瞳在陽光下瞇成一條縫,安靜地望向滾滾流逝的府南河水。


更新時間:2025-08-16 18:1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