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七個月時,我的肚子已經(jīng)大得嚇人了。
長春宮里,小桃正幫我揉著浮腫的雙腿。太醫(yī)說雙生子容易早產(chǎn),讓我盡量臥床??山裉?,我卻怎么也躺不住。
"娘娘,您別亂動啊。"小桃急得快哭了,"太醫(yī)說了,您隨時可能..."
"我知道。"我咬著牙,從床上撐起來,"可今天我必須去。"
今天是我爹的忌日。雖然蕭景琰已經(jīng)下詔平反,追封爹為忠烈公,但我還沒能親自去墳前祭拜?,F(xiàn)在身子越來越重,再不抓緊,恐怕要等生產(chǎn)后才能去了。
"備轎。"我對小桃說,"去皇陵。"
小桃還想勸,看我神色堅決,只好去安排。不一會兒,一頂軟轎停在宮門外,八個太監(jiān)小心翼翼抬著,生怕顛著我。
皇陵在城郊,一路上我捂著肚子,忍受著一陣緊似一陣的宮縮。這不是臨產(chǎn)的陣痛,太醫(yī)說叫"假宮縮",是身體在為生產(chǎn)做準備??商燮饋?,一點也不假。
"娘娘,到了。"小桃掀開轎簾。
我扶著她的手下來,眼前是新建的忠烈祠。爹的衣冠冢就在里面,因為尸骨無存,只能用生前衣物下葬。
祠堂很樸素,符合爹一生清廉的作風(fēng)。正中擺著爹的牌位,上面寫著"忠烈公沈明堂之靈位"。我跪在蒲團上,眼淚止不住地流。
"爹..."我哽咽著,卻不知從何說起。
這半年發(fā)生了太多事。我從一個滿心仇恨的"罪臣之子",變成了皇帝的妃子,還懷上了雙胞胎...爹若在天有靈,會怎么看我?
"爹,女兒找到證據(jù)了。"我摸著肚子輕聲道,"李崇義確實通敵賣國,害死了您。皇上已經(jīng)將他滿門抄斬..."
話一出口,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滿門抄斬...我竟如此平靜地說出這樣殘酷的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接受了蕭景琰那套"以暴制暴"的邏輯?
腹中孩子猛地踢了一腳,像是在抗議我的想法。我深吸一口氣,換了個話題:
"爹,您要當(dāng)外祖父了。太醫(yī)說是龍鳳胎,一個皇子一個公主..."說著說著,我又哭了,"您若在,一定會很喜歡他們..."
祭拜完,我剛要起身,突然一陣劇痛襲來,比之前的假宮縮強烈十倍。我腿一軟,跪坐在地上。
"娘娘!"小桃尖叫。
"沒事..."我強撐著站起來,卻感覺腿間一陣溫?zé)?。低頭一看——血!
"回宮!快回宮!"小桃沖著轎夫大喊。
回程的轎子像飛一樣快,可我還是覺得太慢。疼痛一陣緊似一陣,我咬著手帕不讓自己叫出聲,冷汗浸透了衣衫。
"堅持住,娘娘!就快到了!"小桃緊緊握著我的手。
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我摸著肚子,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孩子們,別急,再等等...娘親還沒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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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時,我躺在長春宮的床上,周圍圍滿了人。太醫(yī)、嬤嬤、宮女...還有蕭景琰。他穿著朝服,像是剛從朝堂上趕回來,臉色比我還白。
"醒了?"他見我睜眼,立刻湊過來,"感覺如何?"
我張了張嘴,喉嚨干得冒煙。小桃趕緊端來溫水,蕭景琰親自扶起我,小心翼翼地喂我喝下。
"孩子..."我虛弱地問。
"暫時保住了。"太醫(yī)上前解釋,"娘娘這是先兆早產(chǎn),好在發(fā)現(xiàn)及時。接下來必須絕對臥床,不能再有任何閃失。"
我點點頭,突然注意到蕭景琰的袖子沾了血:"皇上受傷了?"
蕭景琰搖頭:"不是朕的血。"他眼中閃過一絲冷厲,"今早朝堂上,攝政王的人提出要立儲,朕當(dāng)場杖斃了兩個跳得最歡的。"
我心頭一凜。立儲?我才懷孕七個月,他們就迫不及待了?看來攝政王蕭景桓是鐵了心要插手我的孩子...
"別想這些。"蕭景琰似乎看出我的擔(dān)憂,輕輕按住我的手,"有朕在,沒人能動你和孩子。"
他的手很暖,掌心有常年握劍留下的繭子,粗糙卻莫名讓人安心。我本該厭惡這樣的觸碰,可此刻,卻奇異地感到一絲慰藉。
"皇上..."我猶豫了一下,"臣妾有個請求。"
"說。"
"能不能...讓那個老嬤嬤來照顧我?就是上次說我胎記的那個。"
蕭景琰眉頭一皺:"為何?"
"她懂醫(yī)術(shù),而且..."我咬了咬嘴唇,"我想問問關(guān)于胎記的事。"
蕭景琰沉默良久,終于點頭:"可以。但她若敢胡言亂語..."
"臣妾明白。"
蕭景琰又叮囑了幾句,起身要走。我鬼使神差地叫住他:"皇上!"
他回頭:"嗯?"
"謝謝。"我小聲說。
蕭景琰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不客氣,沈青梧。"
他走后,我摸著肚子,思緒萬千。那個關(guān)于前朝公主的說法,像根刺一樣扎在我心里。我必須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
老嬤嬤姓趙,第二天就被調(diào)來長春宮。她一見我就跪下磕頭:"老奴參見娘娘。"
"起來吧。"我讓小桃扶她起來,"趙嬤嬤,本宮請你來,是想問問..."
"老奴知道娘娘想問什么。"趙嬤嬤壓低聲音,"但此事關(guān)系重大,請娘娘屏退左右。"
我揮揮手,小桃?guī)е渌麑m女退下。趙嬤嬤這才湊近,小聲道:"娘娘鎖骨上的胎記,可是梅花形狀?"
我心頭一跳:"你怎么知道?"
"因為老奴見過一模一樣的。"趙嬤嬤眼中閃著異樣的光,"前朝末代公主宇文玥,身上就有這樣一塊胎記。"
宇文?前朝皇姓!我手指不自覺地攥緊被角:"說詳細些。"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趙嬤嬤回憶道,"老奴當(dāng)時是奶娘的徒弟,伺候過小公主。那孩子生下來,鎖骨上就有塊梅花胎記,跟娘娘的一模一樣..."
"后來呢?"我追問。
"后來..."趙嬤嬤面露悲戚,"叛軍攻入皇城,先帝...啊不,是前朝末帝宇文睿自焚殉國。皇后帶著小公主逃出宮,卻在中途失散了..."
我心跳如鼓:"你的意思是..."
"老奴不敢妄言。"趙嬤嬤伏在地上,"只是...娘娘的胎記實在太過特殊,老奴不得不懷疑..."
"懷疑我是前朝公主的女兒?"我苦笑,"趙嬤嬤,我爹是沈明堂,我娘是蘇州繡娘林氏,我從小在御史府長大,怎么可能是..."
話沒說完,一陣劇痛突然襲來,我弓起身子,疼得說不出話來。
"娘娘!"趙嬤嬤驚呼,"快傳太醫(yī)!娘娘要生了!"
一陣忙亂。我被抬上產(chǎn)床,太醫(yī)、穩(wěn)婆圍了一圈。疼痛像潮水一樣涌來,一波比一波猛烈。我咬緊牙關(guān),不讓自己叫出聲。
"娘娘,用力?。?穩(wěn)婆催促道。
我拼命使勁,卻感覺有什么不對勁。趙嬤嬤湊到我耳邊:"娘娘,胎位不正,是難產(chǎn)..."
難產(chǎn)?我心頭一涼。在古代,難產(chǎn)幾乎等于死亡通知書。
"保孩子..."我抓住趙嬤嬤的手,"一定要保孩子..."
"胡說!"一個威嚴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蕭景琰大步走進來,龍袍上還沾著朝堂上的塵土,"朕要母子平安!否則,你們?nèi)寂阍幔?
他從穩(wěn)婆手里接過我的手腕,親自把脈。汗水模糊了我的視線,但我仍能看到他緊鎖的眉頭。
"皇上..."我虛弱地喚他。
蕭景琰俯下身,在我耳邊低語:"沈青梧,朕命令你活下來。你若敢死,朕就..."
"就怎樣?"我勉強扯出一絲笑。
"朕就追封你爹為郡王,讓你弟弟繼承爵位。"他惡狠狠地說。
我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他在用我爹最看重的名聲激我。這個混蛋,真了解我...
"想得美..."我咬牙,"我爹...只要忠烈公..."
又一波劇痛襲來,我再也忍不住,慘叫出聲。蕭景琰的手緊緊握住我的,力道大得幾乎捏碎我的骨頭。
"娘娘,再用力!看到頭了!"穩(wěn)婆突然喊道。
我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感覺有什么東西滑出了身體。
"是個小皇子!"穩(wěn)婆喜極而泣。
我還來不及高興,另一陣疼痛接踵而至。
"還有一個!娘娘,再加把勁!"
蕭景琰的手依然緊握著我的,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沈青梧,朕答應(yīng)過你,要告訴你全部真相。你不想知道了嗎?"
我想。所以我必須活下來。
用盡最后的力氣,我再次使勁...
"是個小公主!龍鳳胎,天佑我朝?。?穩(wěn)婆的聲音漸漸遠去。
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
再醒來時,殿內(nèi)靜悄悄的,只有一盞昏黃的燈。我渾身像散了架一樣疼,想動一動,卻發(fā)現(xiàn)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床邊傳來。
我轉(zhuǎn)頭,看見蕭景琰坐在那里,眼下兩片青黑,像是很久沒睡了。他手里端著藥碗,小心翼翼地扶我起來。
"孩子..."我嘶啞地問。
"很好。"他喂我喝下一口藥,"公主在你身邊,皇子在隔壁,由乳母照看。"
我松了口氣,突然想起什么:"趙嬤嬤呢?"
蕭景琰臉色一沉:"朕讓她去照顧皇子了。"
"為什么?她懂醫(yī)術(shù)..."
"正因為她懂太多。"蕭景琰打斷我,眼神銳利,"青梧,關(guān)于你的身世,朕有些事要告訴你。"
我心頭一跳。他終于要說了嗎?
"你確實不是沈明堂的親生女兒。"蕭景琰直視我的眼睛,"你是他二十年前從亂軍中救下的孤兒。"
雖然早有猜測,但親耳聽到還是如遭雷擊。我...真的不是爹的女兒?
"那...我的生父生母..."
"你母親是前朝末帝的堂妹,宇文玥。"蕭景琰輕聲道,"你父親...是鎮(zhèn)北將軍陸沉。"
陸沉?那個傳說中戰(zhàn)死沙場的名將?我腦中一片混亂。
"當(dāng)年叛軍攻入皇城,你父母帶著你逃亡,中途遭遇伏擊。"蕭景琰繼續(xù)道,"你母親將你托付給心腹宮女,自己引開追兵。那宮女后來死在亂軍中,而你被路過的沈明堂救下。"
我胸口發(fā)悶,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原來如此...難怪爹從不讓我在人前更衣,是怕人認出這特殊的胎記...
"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朕也是最近才查清。"蕭景琰苦笑,"青梧,你可知這意味著什么?"
我搖頭。
"意味著我們的孩子,身上流著前朝皇室的血。"蕭景琰聲音低沉,"若讓有心人知道,必會大做文章。"
我心頭一凜。是啊,蕭景桓那些人,正愁找不到把柄呢...
"皇子呢?"我突然想起,"我想看看他。"
蕭景琰猶豫了一下:"你剛生產(chǎn)完,需要休息..."
"我要見我的孩子!"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掙扎著要起來。
蕭景琰按住我:"好,朕讓人抱來。"
他喚來王德全,低聲吩咐幾句。不一會兒,乳母抱著個明黃襁褓進來。
"給娘娘看看。"蕭景琰示意乳母上前。
我迫不及待地掀開襁褓一角,卻愣住了——里面的孩子瘦瘦小小,臉上還有塊紅色胎記!
"這...這不是我的孩子!"我失聲叫道,"我的兒子沒有胎記!"
蕭景琰臉色驟變:"你說什么?"
"這不是我的孩子!"我強撐著坐起來,"我生的時候看得清清楚楚,兩個孩子都很健康,沒有胎記!"
蕭景琰一把奪過嬰兒,仔細查看后,臉色陰沉得可怕:"王德全!把今天所有接觸過皇子的人,全部拿下!"
王德全領(lǐng)命而去。我癱在床上,渾身發(fā)冷。我的兒子...被人調(diào)包了?
"青梧,別急。"蕭景琰握住我顫抖的手,"朕一定把我們的孩子找回來。"
我抬頭看他,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與我相同的恐懼和憤怒。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個擔(dān)心孩子的父親。
"是誰..."我哽咽著問。
"朕大概猜到了。"蕭景琰眼中閃過一絲殺意,"除了蕭景桓,沒人有這個膽子。"
正說著,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王德全驚慌的聲音:
"皇上!不好了!趙嬤嬤...趙嬤嬤她..."
"她怎么了?"蕭景琰厲聲問。
"她死了!在井里發(fā)現(xiàn)的!手里還攥著這個..."
王德全遞上一塊碎布,上面用血寫著幾個字:
"皇子在北..."
字跡戛然而止,像是匆忙中寫下的。我心頭一緊——趙嬤嬤臨死前想說什么?皇子在北...北什么?北疆?北京?還是...
"北苑。"蕭景琰突然道,"蕭景桓在北苑有別院。"
他站起身,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狠厲:"青梧,你好好休息。朕去把我們的兒子帶回來。"
"我也去!"我掙扎著要下床。
"胡鬧!"蕭景琰按住我,"你剛生產(chǎn)完,不能見風(fēng)!"
"那是我兒子!"我抓住他的袖子,眼淚奪眶而出,"我不能...我不能失去他..."
蕭景琰沉默片刻,突然俯身抱住我。他的懷抱很暖,心跳聲沉穩(wěn)有力。
"朕答應(yīng)你。"他在我耳邊低語,"天亮之前,一定帶他回來。若做不到..."他頓了頓,"朕就不配做這個父親。"
說完,他轉(zhuǎn)身大步離去,龍袍在燭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我靠在床頭,摟著熟睡的小公主,眼淚無聲地流。窗外,夜色如墨,仿佛要吞噬一切。
我的兒子...你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