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之夜的長安,是跌入人間的星河。朱雀大街兩側(cè),千樹萬樹銀花競放,
精巧絕倫的魚龍燈舞動鱗甲,巨大的燈輪流轉(zhuǎn)著七彩琉璃光華,蓮花燈盞漂浮如星河遺珠,
走馬燈旋出流光溢彩的故事。笙簫鼓樂,龜茲胡旋的歡快旋律與清越的唐樂交織,聲浪鼎沸,
直沖霄漢。人潮如織,摩肩接踵。士子文人指點談笑,閨秀孩童手提兔兒燈嬉戲追逐,
販夫走卒的臉上也洗去了平日的風霜,洋溢著劫后余生的慶幸與對富足年景的滿足??諝庵?,
香、新醅米酒的清冽、還有仕女環(huán)佩間的脂粉幽香、以及無數(shù)燈燭燃燒散發(fā)的獨特蜂蠟氣息,
混合蒸騰,氤氳成一片獨屬于太平盛世的、溫暖而醉人的華章。瘟疫的陰霾、邊關(guān)的烽煙,
仿佛都被這無邊的璀璨與暖意驅(qū)散,只余下對未來的無限期許,融化在每一盞跳動的燈火里。
朱雀門高大的城樓之上,視野開闊,整個帝都的輝煌燈火如一幅流動的畫卷在腳下鋪陳。
此處本是皇家觀燈御所,今夜卻格外清寂。除了甲胄森然、如同鐵鑄雕像般侍立的禁衛(wèi),
只有寥寥數(shù)人身影。長孫玥憑欄而立。一襲素雅的月白細綾襦裙,外罩銀灰色狐裘披風,
堪堪抵御著早春深夜料峭的寒意。夜風拂過,掠起她鬢邊幾縷未束的青絲。
那張曾經(jīng)蒼白、如今浸潤了風霜與堅韌的玉面,在下方萬千燈火的映照下,明暗交錯,
沉靜得如同深潭古玉。她并未俯瞰那近在咫尺、令人目眩神迷的朱雀燈海,
目光卻穿透了這片浮華的暖色,投向更遠方——燈火相對稀疏的南城郊野。
掌心那道穿越時空而來的灼痕,在遠處朦朧光暈的撫慰下,似乎也斂去了往日的凌厲,
變得溫潤起來。身后不遠處,長孫無忌紫袍玉帶,負手而立。
他不再捻動那串仿佛能平息一切波瀾的佛珠,
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女兒憑欄遠眺的、略顯單薄卻異常挺拔的背影。鳳目深沉,掠過她,
這片他半生宦海沉浮、傾注了無數(shù)心血與謀算、如今正煥發(fā)著前所未有蓬勃生機的煌煌帝都。
一種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情緒在他眼底翻涌、沉淀。
有對女兒身上那股超乎掌控力量的審視,有對世事變遷、命運無常的深沉感慨,
有歷經(jīng)高昌雷火、長安瘟瘴、突厥逼宮后終于得以片刻喘息的深深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