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聲的話音還在潮濕的巖洞里蕩開漣漪,星矢的手已按在空槍套上,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如霜。
他的機械義眼死死鎖定那個皮膚泛著詭異藍紫光暈的少年,視界里跳動的能量讀數(shù)亂如驚鴻?!澳阃档??”星矢的聲音低沉緊繃,像根即將崩斷的弓弦,空氣都跟著震顫。
“喂喂,別冤枉好人!”回聲夸張地舉起雙手,后退一步,后背貼在巨甲蟲濕冷的甲殼上。
甲蟲的復(fù)眼幽幽閃爍如磷火,對少年的靠近毫無反應(yīng),仿佛早已習(xí)慣?!拔铱墒呛眯母嬖V你它在哪兒!那只老鼠窩里全是亮閃閃的垃圾,你的懷表就在最上面,銀鏈子垂著,可顯眼了?!?/p>
他撇撇嘴,臉上堆著被誤解的委屈,藍紫色光暈在皮膚下泛起漣漪,“三天前,你被那幾只鐵皮狗追著鉆管道,鏈子勾在生銹的螺栓上掛斷了,對吧?我躲在通風口縫里看得清清楚楚?!?/p>
“他看到了?!毙呛鄣穆曇舨暹M來,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像在陳述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她仍擋在星矢與回聲之間,淺灰色的眼睛卻銳利地審視著回聲皮膚不斷變化的光澤,仿佛想透過那層光暈看穿內(nèi)里,“你……能感知到過去發(fā)生的事?”她的目光掃過老齒輪,后者渾濁的眼睛始終盯著巨蟲背甲上那個與星痕紋身相似的符號,機械手指無意識地捻動,發(fā)出細碎的咔噠聲。
“有時候能,有時候不能,”回聲聳聳肩,藍紫色的光暈隨著他的動作在皮膚下流動如活物,“就像腦子里會突然蹦出些畫面碎片,帶著聲音和味道,煩得要命?!?/p>
他煩躁地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fā),指縫里的泥垢蹭在額角,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向星矢腰間的空位,“那個懷表……對你很重要?照片上的女人,笑起來嘴角有兩個小坑,是你媽媽?”
星矢的呼吸猛地一窒,像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父親痛苦的臉,母親模糊的影像,還有那些冰冷的代碼碎片再次在腦中翻攪,帶來一陣眩暈的刺痛,幾乎要將他的意識撕裂。
他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下頜線繃得死緊,聲音冷硬如鐵:“這不關(guān)你事?!彼D(zhuǎn)向老齒輪,那個始終沉默的引路者,“他是什么人?”
老齒輪的機械手指停止了捻動,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金屬摩擦音,像生銹的門軸轉(zhuǎn)動?!八谢芈??!崩先松硢〉穆曇繇懫?,帶著歲月磨蝕的粗糙,“從‘風暴眼’里爬出來的小子。
他的‘看見’,代價不小?!睖啙岬哪抗饴湓诨芈暽砩希瑤е唤z難以言喻的復(fù)雜,像是憐憫,又像是警惕,“跟我們走,還是留在這兒喂蟲子?”
“當然是跟著你們!”回聲立刻來了精神,幾步蹦到老齒輪身邊,鞋底在濕滑的巖石上打滑,卻靈活地穩(wěn)住了身形,臉上又露出那種狡黠的笑容,“這兒悶死了,而且……”他拖長了調(diào)子,皮膚上的藍紫色光暈驟然變得明亮刺眼了一瞬,像有電流竄過,“跟著你們才有意思嘛!馬上就有大熱鬧看了!比上次機械蜂群撞進發(fā)電站還熱鬧!”
“少廢話?!崩淆X輪用機械手拍了拍回聲的后腦勺,力道不輕。
回聲齜牙咧嘴地縮了縮脖子,卻沒敢頂嘴。老齒輪不再理會他,轉(zhuǎn)身走向溶洞一側(cè)被水流沖刷得光滑的石壁,那里有道不起眼的裂縫,被垂掛的發(fā)光苔蘚半遮著,苔蘚的熒光在裂縫深處投下晃動的光斑?!奥吩谶@邊?!?/p>
星矢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回聲,那紊亂的能量讀數(shù)依舊讓他心頭警鈴大作,像有只無形的手在撓抓神經(jīng)。他不再追問懷表的事,有些秘密或許藏著更鋒利的刃,抬腳跟了上去。
星痕沉默地走在星矢身側(cè),目光不時落在前方蹦跳的回聲身上,手腕上的紋身微微發(fā)熱,像揣了塊暖石。
裂縫后面是一條向上傾斜、人工開鑿痕跡明顯的通道,巖壁上還殘留著風鎬開鑿的鑿痕。
空氣里的水腥味和鐵銹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悶的、混合著機油、汗水和劣質(zhì)合成營養(yǎng)膏的渾濁氣味,像無數(shù)人在密閉空間里呼吸的味道。
通道盡頭的光線逐漸明亮,嘈雜的人聲、金屬撞擊聲、模糊的電子合成音廣播開始涌入耳中,越來越清晰。
他們鉆出通道口,眼前豁然開朗。
巨大的地下空間像一個倒扣的鐵碗,弧形的穹頂高達百米,由無數(shù)粗壯的合金骨架支撐,骨架上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管線,不時有電火花噼啪閃過。
骨架之間嵌著巨大的、模擬自然光譜的照明板,投下蒼白的光線,卻照不亮所有人眼底的陰霾。穹頂之下,是層層疊疊、如同蜂巢般密集的建筑群。
金屬搭建的簡易房屋、管道纏繞的平臺、銹跡斑斑的懸空棧道,雜亂無章地堆疊、延伸,一直深入到視野的盡頭,像一座被壓縮的、畸形的城市。
狹窄的街道上擠滿了穿著破舊、神色疲憊的人群,他們的臉上刻著麻木與警惕,小型懸浮運輸車在低空發(fā)出嗡嗡的噪音穿梭,巨大的通風管道在頭頂發(fā)出沉悶的喘息,吐出帶著機油味的熱風。
這里就是地下城,人類在永晝末日下最后的茍延殘喘之地,一座漂浮在黑暗中的鋼鐵孤島。
星矢的機械左眼自動調(diào)整著焦距,冰冷的藍色網(wǎng)格掃視著這片混亂的鋼鐵叢林,尋找著任何可能的威脅。他下意識地尋找著監(jiān)控探頭或巡邏機械的蹤跡,肌肉始終保持著緊繃。
就在這時,穹頂中央最大的一塊照明板突然閃爍了幾下,光芒猛地增強,刺得人睜不開眼,像是有顆微型太陽在頭頂亮起。
一個巨大的全息投影,毫無征兆地在穹頂正下方凝聚成形,光影的粒子在空氣中浮動,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那是一個女人的影像,身姿高挑曼妙,穿著剪裁合體的銀色制服,制服上鑲嵌著細碎的反光鱗片,勾勒出完美的曲線。
她有著一頭柔順的栗色長發(fā),如瀑布般垂落,面容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石,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恰到好處的微笑,既親和又疏離。是緹娜,天網(wǎng)系統(tǒng)的最高執(zhí)行官,那個只存在于全息公告里的女人。
地下城的喧囂瞬間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街道上的人流僵住了,所有人都仰著頭,望著那巨大的投影,臉上交織著恐懼、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壓抑的憤怒,像火山噴發(fā)前的死寂。
懸浮車停在半空,嗡嗡聲也消失了,整個空間只剩下緹娜影像周圍空氣流動的細微聲響。
緹娜的投影懸浮在半空,優(yōu)雅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手修長白皙,指甲涂著鮮亮的紅色,像淬了血的瑪瑙。她轉(zhuǎn)動著手腕,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shù)品。
然而,就在她轉(zhuǎn)動手指的某個瞬間,星矢的左眼猛地捕捉到一絲極不協(xié)調(diào)的細節(jié)——那看似柔軟的指關(guān)節(jié)處,隨著動作的微小角度變化,閃過一道極其細微、冰冷的金屬光澤,如同精密的機械軸承在皮膚下轉(zhuǎn)動。
更詭異的是氣味。
一股濃郁的、甜膩得發(fā)齁的香水味,仿佛能穿透這虛擬的投影,霸道地彌漫開來,壓過了空氣中的機油味和汗味。
但這股香氣之下,卻混雜著一絲極其微弱、冰冷刺鼻的機油氣息,如同精密儀器內(nèi)部泄露的潤滑劑,帶著非人的冰冷。
星矢的瞳孔驟然收縮,像被針扎了一般。他的左眼死死鎖定緹娜的頸后,光學(xué)鏡頭不斷放大。在投影那栗色長發(fā)的發(fā)根邊緣,透過發(fā)絲的間隙,一個極其微小的、形狀特殊的金屬接口若隱若現(xiàn),接口邊緣閃爍著金屬特有的冷光。
那個接口的形狀——星矢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幾乎要停止跳動——和他記憶中,父親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實驗室監(jiān)控畫面里,后頸上多出來的那個接口,一模一樣,連邊緣的螺紋紋路都分毫不差!
幾乎是同時,星矢感到身邊的星痕身體猛地繃緊,像一張瞬間拉滿的弓。他下意識地側(cè)頭看去,只見星痕雙手緊握成拳,手臂微微顫抖,指節(jié)泛白。
她手腕上纏繞的布條不知何時松脫了一些,露出了下面那對古老而神秘的鏡像對稱紋身。此刻,那兩枚紋身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極其緩慢地逆向旋轉(zhuǎn)著!
暗色的紋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膚下蠕動,散發(fā)出一種不祥的、冰冷的能量波動,與空氣里緹娜投影的氣息相互排斥。
“星矢?!本熌鹊耐队伴_口了,聲音通過穹頂?shù)臄U音器傳遍整個地下城,清晰、悅耳,卻帶著一種非人的、金屬般的冰冷質(zhì)感,像冰塊摩擦玻璃,“別來無恙?”
她臉上的笑容加深了,那雙看似溫柔的眼睛里卻沒有任何溫度,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間的距離,精準地落在星矢身上,帶著審視與玩味,“你父親……在核心艙等你很久了。他,很想你?!?/p>
“父親……”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星矢腦中炸開,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那些被強行壓下的代碼碎片、父親絕望的臉龐再次洶涌翻騰,左眼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仿佛量子核心要從眼窩中掙脫出來。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地嘶吼出聲,喉嚨里涌上濃烈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