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水市公安局于16日下午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宣告長達九年的聞城、興城及慈水三城連環(huán)殺人案順利偵破,嫌疑人馬某落網(wǎng)。據(jù)稱,慈水當(dāng)?shù)氐诙鸢赴l(fā)后,受害人雅某因失血過多陷入昏迷,當(dāng)?shù)蒯t(yī)院展開全力救治,治療期間雅某短暫清醒,為警方提供了重要線索。但醫(yī)院表示雅某再度陷入昏迷,社會各界紛紛自主發(fā)起捐款,院方稱將會全力對其進行救治,待其醒來后將為其提供免費的定制義肢,幫助她早日重建生活……”
路遠辰深吸一口氣,他關(guān)掉網(wǎng)頁,靠在椅背上沉默。
“老板!”左娜適時地走了進來,她一臉興奮,“老板,發(fā)給你的新聞看了嗎!?”
“看了?!甭愤h辰說著打開了手中的文件夾假裝看文件。
左娜卻一把合上了文件,“這回你相信了吧!?”
“相信什么?”路遠辰?jīng)]有抬頭。
“我表弟說的那個咨詢師,那個能入夢的咨詢師?。∷鎺途彀寻缸悠屏?!”左娜很少認(rèn)可表弟。
“警方不是說那些是證人醒過來自己提供的線索么?”路遠辰又靠回椅背。
左娜輕輕一笑,“老大,你跟警察打交道可比我多,你別裝糊涂??!”說罷,就把一張名片拍到了文件夾上,“為一件案子尋找各種解決的可能是我的工作,但老板要不要采納就屬于老板的決策了?!闭f罷,左娜瀟灑地離開了辦公室。
路遠辰拿起了那張名片,上面寫著“顧陌”的名字,“心理咨詢……”他輕聲念出四個字。當(dāng)年出事之后他被好幾個咨詢師圍著,卻沒有一個人能真正地幫他的,除了不斷地暗示自己續(xù)費,然后說些車轱轆話之外,根本毫無意義。這個叫顧陌的人只是打著心理咨詢幌子的高端騙子而已。想到這兒,他用手指輕輕一夾,就把名片扔進了垃圾桶里。
為了感謝顧陌的幫忙,熊光北果然在休息那天親自上門道謝。他第一次來到顧陌的咨詢室,雖然樓群破落不堪,樓道內(nèi)、鐵門外貼滿了五顏六色的小廣告,但是結(jié)合顧陌的手段,倒是平添了幾分江湖高手大隱隱于市的神秘感。
張清嫻看到來人,主動迎起身,“您就是熊隊吧?”
熊光北點點頭。
“您先稍等,顧老師正在整理案例,很快就結(jié)束?!睆埱鍕拱讶祟I(lǐng)到接待室,“我給您倒杯水。”
“謝謝。”熊光北環(huán)視了一圈,“這里就你們兩個人?”
張清嫻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是的?!?/p>
“也對,他的本事恐怕沒人學(xué)得會?!靶芄獗闭f著喝下幾口水。
張清嫻一聽就知道這位熊隊也是知根知底的,于是順著往下接,“說的是呢!用這樣的本事做心理咨詢其實挺賴皮的,但可以用來解決真正棘手的問題,其實也不失為一種助人的善舉,對吧?”
熊光北聽了直接笑起來,“你是個好助手!”
張清嫻微微一笑。
“熊隊,你到啦!”顧陌已經(jīng)走出辦公室,看見熊光北和張清嫻聊得十分開心。
熊光北見到顧陌隨即起身,“今天主要是來向你道謝,飯店我都訂好了,咱們一起?”說著,用手比劃了一圈兒,言語中也有邀請張清嫻的意思。
“你太客氣了!”顧陌謙遜地說,他看向張清嫻發(fā)出邀請,“走吧!”
哪知張清嫻卻搖了搖頭,“早上就聽說你要出門,下午也沒有約訪,我早把今天安排滿了,你們二位好好吃啊,我就撤啦!”說著,朝兩人擺擺手就走了。
看著張清嫻離開,熊光北問,“你們不是一對兒?”
顧陌微微一愣,緊接著笑了起來,“不是、不是,你可千萬別誤會!我們應(yīng)該算是好搭檔,好朋友!”
“哦?!毙芄獗北銢]再深問。
對于顧陌的答謝宴,熊光北確實是下了血本。他不僅在大酒店訂了個大包廂,還準(zhǔn)備了兩瓶好酒,連菜品也是頂尖的。
顧陌一時有些不安,“熊隊,不是說就吃頓便飯么?”
熊光北給顧陌倒?jié)M一杯酒,然后端起自己的杯子看著他認(rèn)真說道,“我只怕這些還不足以表達我對你的感謝。人抓到了,而且還沒出現(xiàn)第三個受害人!全局上下都喜氣洋洋,但沒有別人知道其實你才是頭功,所以我要把受害者、家屬還有所有同事們的欣慰、感謝都傳達給你,這一杯我敬你!”說著,就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顧陌沒想到熊光北能說出這些,動容之下也痛快地喝下了第一杯酒。
緊接著,熊光北給兩人倒上了第二杯酒,他有些懊惱地拍了一下桌子,“顧陌,這第二杯我是要跟你道歉的。最開始局長跟我說起你,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哎呀,局長老了!從老謀深算變成了老眼昏花!他怎么會相信有人能看到別人的夢呢???況且你還這么年輕!其實我都想好了,如果發(fā)現(xiàn)你是騙子,一定把你抓進去關(guān)幾天!誰知,這孤陋寡聞的人是我!格局小了對不?”說著他認(rèn)真地看向顧陌,“對不起!我不該質(zhì)疑你!”說罷,第二杯也下了肚。
顧陌先是一愣,繼而有些好笑,沒想到熊光北做事磊落,有話直說,于是不介意地擺擺手,“你不要這樣說。沒有真正接觸過夢診技術(shù)的人質(zhì)疑它很正常。其實連我自己有時候都在懷疑自己為什么會擁有這樣奇特的能力,這在別人眼中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熊光北給自己倒上了第三杯酒,他不經(jīng)意地問,“對了,我聽孫局說你是一次意外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有這個能力的,有點好奇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呢?”
很少有人問顧陌這個問題,因為他們從來都沒有真正相信過他。即便是被他治愈的來訪者也極少愿意為他站臺,雖然那些人私下里對他感恩戴德,但畢竟誰也不想公開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所以面對質(zhì)疑,在業(yè)內(nèi)能力挺他的也只有師姐季思楠和助手張清嫻了。此刻熊光北的真誠讓他有了些許欣慰,兩人雖然相處不多,但至少十分坦誠。
見顧陌陷入沉思,熊光北連忙解釋道,“要是不方便就不用說了,我只是想到這里隨口一問!”
“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就是一段經(jīng)歷而已?!鳖櫮罢f著喝掉了杯里的酒,回憶說,“小時候跟福利院的小伙伴想要偷溜出去玩,沒想到半路碰上了一輛失控的車子。我當(dāng)時被撞暈住進了醫(yī)院,一睡就是三天……”
思緒被帶回了那個充斥著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
顧陌被車尾撞到頭部之后整整睡了三天,福利院院長張春華也整整陪護了他三天。
直到顧陌睜開眼睛,張春華這才松了口氣,她忍不住責(zé)怪道,“你真是嚇?biāo)牢伊?!?/p>
顧陌當(dāng)然十分愧疚,明明有那么多孩子需要照顧,自己卻一時淘氣造成了這樣的麻煩,他真心知錯了,“張老師對不起。”
張春華輕輕撫了撫顧陌的臉頰,“沒關(guān)系,只要你沒事就好。孝慈他哭了好幾天,吵著要來醫(yī)院看你,但是你沒醒,我擔(dān)心他打擾你就沒讓來。明天吧,明天我讓他來看你好嗎?”
“孝慈他沒受傷吧?”顧陌醒過來以后,關(guān)于那天的畫面也再度清晰。
“他沒事,你放心?!睆埓喝A笑笑,寬慰顧陌說。
顧陌流下了無聲的淚水,從小到大他都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可偏偏就在那一天突然竄出了那樣一個叛逆的閃念。
這時,一個穿著警服的男人夾著公文包走進病房,他往顧陌的床頭探了探身子,就看見孩子正在哭。
張春華見到來人急忙起身,半推著就把警察拉出病房。兩人雖然站在病房外,可說的話卻一字不落地傳到了顧陌的耳朵里。
“孫隊長,孩子剛醒,再給他一點時間吧!”張春華擔(dān)憂地聲音傳來。
警察說,“我理解,不過那邊也確實在等線索,畢竟事關(guān)兩條人命,他的證詞或許至關(guān)重要。”
“我懂、我懂,這樣,我先給孩子吃頓飯,等他緩緩精神你再過來,成嗎?”張春華幾乎是央求著問。
“好?!本煺f完便走。
聽到這樣的對話,年幼的顧陌驚出了一身冷汗,兩條人命?。渴悄禽v車子嗎?他閉上眼睛,開始拼命回想車子撞向自己的那個瞬間……駕駛室里,好像有兩個人在爭搶方向盤……沒錯!顧陌猛然睜開眼睛,難道他們死了?想到這里,顧陌感到一陣恐懼,他頭皮陣陣發(fā)麻,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張春華一直陪著顧陌吃了午飯,等到下午的液體輸完之后才開口,“小陌,為了調(diào)查那輛車子的事情,一會兒會有個警察叔叔來問你幾個問題。你能想起來多少就說多少,不用太勉強。我是你的監(jiān)護人,我會陪著你的?!?/p>
終于還是來了!顧陌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兒,是因為他害死了那兩個人嗎?。?/p>
果然,上午那個警察再次來到病房,他端直地坐到了床邊的椅子上,“我是慈水市公安局刑警隊的孫艦。有幾個關(guān)于車禍的問題想了解一下,你可以嗎?”
雖然這個警察看起來有種銳利且嚴(yán)肅的氣勢,但開口卻是一番詢問的語氣,語調(diào)也在竭力地柔和,這讓顧陌慌亂的內(nèi)心稍稍冷靜了下來,于是乖巧地點點頭。
“那輛黑色車子翻到山坡下面之前,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什么陌生人出現(xiàn)在附近?”孫艦翻開記事本等待顧陌的口述。
顧陌想了想,“沒有?!?/p>
“怎么這么肯定 ?”
“因為我們是偷跑出來的,一路上都很小心,所以一直都在觀察附近是不是有人?!闭f著,顧陌抱歉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張春華。
孫艦同樣看了張春華一眼,他收回目光,接著問,“你有沒有看清駕駛室里的司機是什么狀態(tài)?”
“駕駛室?”顧陌想起自己看到的情形,“我好像看到駕駛室里有兩個人在搶方向盤……”
“好像?”孫艦微微蹙眉,重復(fù)了兩個字,隨后他繼續(xù)確認(rèn),“你確定你看清楚了嗎?是兩個人爭搶還是一個人掌握?”
剛才腦海中模糊的畫面被狠狠質(zhì)疑,顧陌一時有些茫然。
這時,孫艦似乎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壓迫感過強,于是再度緩和了語氣,“你再好好想想,你看到的畫面是怎樣的?”
顧陌只好把那個場景直接描述出來,“司機兩個手都在方向盤上,另一個坐在旁邊的人把身體靠過來也握著方向盤。唔,我看到的就是這樣?!?/p>
孫艦邊聽邊記,他寫最后一個字時重重地劃上一筆,如釋重負(fù)地對顧陌說,“行,這樣就可以了,你好好休息吧!”
顧陌沒想到警察只是問了這樣簡單的兩句話,他脫口而出,“你不抓我?”
孫艦一愣,“抓你?為什么要抓你?”
“那、那兩個人不是我害死的嗎?”顧陌帶著哭腔問出了自己最害怕的問題。
孫艦突然明白為什么顧陌見到自己那么緊繃了,他緩聲說,“那輛車在撞到你之前就已經(jīng)失控了。當(dāng)時司機意識不清,副駕上坐的是他的兒子,看到車子馬上要撞向你的時候,是那個男孩兒迅速打轉(zhuǎn)了方向??梢哉f,是他救了你。不過——”孫艦頓了幾秒,“車子滾下去的時候,他被甩出車外,身體卡在樹枝上幸存下來。但駕駛員和后排的妻子沒能及時脫困,死于車輛自燃。”
“什么???”從小渴望父母的顧陌的心一下子被戳痛,“他、父母沒了?”
孫艦沉重地點頭。
“都怪我——”小顧陌哇嗚一聲哭了出來。
孫艦摸摸顧陌的頭,“我們查看過盤山公路的監(jiān)控,車子在此之前就存在危險駕駛的隱患,稍有不慎可能車上的三個人都會車毀人亡。初步調(diào)查,這次大概率是一場意外,你也不用自責(zé),而你有權(quán)利知道真相。既然那個孩子他救了你,從今以后,你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好好聽院長的話,知道了嗎?”
顧陌啜泣不止,情緒的激動也引發(fā)了劇烈的頭痛,床頭的心電監(jiān)護儀器也突然發(fā)出警報。顧陌痛到縮成一團,他眼前一片漆黑,腦海中像是有道閃電正在劈開他的大腦!年少的他完全無法承受這樣的痛感,只是短短幾秒就又暈了過去。
張春華被嚇得不輕,可醫(yī)生也并沒有檢查出任何問題,最終只能以止痛藥來緩解顧陌的頭痛。
“看這個情形,孩子還需要做一些心理干預(yù)?!睂O艦離開時對張春華說,意外之后發(fā)生應(yīng)激的事情他見多了。
“我們院里有專業(yè)的輔導(dǎo)老師,回去我就安排?!睆埓喝A應(yīng)允道。
或許是牽扯案件的緣故,這間雙人病房里只住著顧陌一個人。見他已經(jīng)清醒,張春華第二天真的叫來孫孝慈陪他,她自己則要去面對院里擱置的各種事務(wù)。
“你知道那天你掉下去我魂兒都沒了!”孫孝慈一來就很自然地跟顧陌擠到了一張床上,“你怎么樣,頭撞得嚴(yán)重嗎?”
看到孫孝慈,顧陌心情自然松快,他撩起頭發(fā),露出腦門一塊鼓出來的包,“你看,這么大的包!”
“都沒破皮你咋還昏迷呢?是叫昏迷吧?”孫孝慈咧著嘴,一臉嫌棄地看著顧陌,“張老師告訴我你還沒醒過來,我以為你會像電視上那種植物人一樣睡一輩子!”
“我可不想睡那么長時間,其實我早就想出院了,但是他們不讓,非要我多睡覺!”顧陌說著下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孫孝慈往床中間挪了挪,“這兒多好啊,這床比咱們宿舍的還舒服!呦!還能隨時看電視!”說著,就打開了電視美滋滋地看了起來。
顧陌早就習(xí)慣了孫孝慈的隨遇而安,于是坐在另一張床上樂呵呵地看綜藝節(jié)目。一期節(jié)目結(jié)束,廣告不斷,顧陌便催促孫孝慈說,“換個臺啊!”
沒等到任何回應(yīng),顧陌一看那位,手里還握著遙控器,可人卻已經(jīng)睡著了!
顧陌不再出聲,下床來拿遙控器??删驮谒|碰到孫孝慈手指的瞬間,整個人忽然像是跌入深淵,他的身體開始不斷墜落,最終跌在一片樹林里。他認(rèn)得這個地方!這就是他們當(dāng)初跑出福利院的那條路??刹恢獮槭裁?,他看到孫孝慈正在獨自慢慢下山,正如那天的情形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孫孝慈似乎迷路了,已經(jīng)不知走了多久,但眼看天色變暗,他急得嘴巴大張,卻喊不出一點聲音!顧陌看得著急,可對方似乎完全無視了自己的存在,任由自己在旁如何說話比劃都沒有回應(yīng)。
焦慮的顧陌試圖跟孫孝慈交流,可是頭卻越來越痛,他痛苦地蹲下用力抱住自己的頭,忽然兩眼一黑,場景一下子由暗變明,回到了病房里!他一手捂著頭,一手正抓著孫孝慈拿著遙控器的手,剛才是怎么了???
孫孝慈被顧陌捏得生疼,他齜牙咧嘴地醒過來, “你捏我干嘛?。俊?/p>
顧陌一怔,方才劇烈的頭痛也戛然而止,他連忙松手退了半步,“我是想換臺……”
孫孝慈長長舒口氣,反倒是一臉輕松,“你不知道啊,我剛才夢見我在那個山坡里迷路了,怎么走都走不出去,都快急死我了!幸虧你把我弄醒,不然我得哭出來!”
顧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孫孝慈,他剛才是看到了孫孝慈的夢嗎?帶著一絲試探,他問,“是不是著急得想叫也叫不出聲?”
“你怎么知道?!”孫孝慈一臉驚奇,“真的!一聲都叫不出來!太可怕了!你咋知道???”
顧陌大腦快速飛轉(zhuǎn),勉強編出一個理由,“因為我也做過這樣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