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熹,灰蒙蒙的光線艱難地透過厚重云層。喬知意終于打開了書房的門。 客廳里空無一人??諝庵袕浡鴿庵氐臒煵菸逗鸵灰刮瓷⒌膲阂謿庀?。煙灰缸里塞滿了煙蒂。程逸之靠在客廳巨大的落地窗邊,背對著她。西裝外套隨意地丟在地上,白襯衫皺得不像樣子,后頸彎折出一個疲憊而僵硬的弧度。他似乎在看著窗外初醒的城市,但背影卻彌漫著一種巨大的、無言的頹敗感。
聽到開門聲,程逸之猛地轉(zhuǎn)過身。不過短短一夜,他看起來像是老了十歲。眼下的青黑濃重得嚇人,下巴冒出了胡茬,眼神里充滿了紅血絲和一種混雜著憤怒、疲憊、恐慌和隱隱期待的矛盾情緒。
他看到喬知意走出來。她換掉那件沾了污漬的紅裙,穿回了自己當(dāng)年最喜歡的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背著一個舊的帆布雙肩包,手里拎著那只小小的舊行李箱。那張臉上沒有任何哭過的痕跡,甚至洗掉了昨夜的濃妝,素凈的面容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蒼白,卻也透著一股冷硬的倔強。那雙曾經(jīng)滿是依戀和溫柔的眼眸,此刻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不起一絲波瀾。她沒有看他,徑直走向玄關(guān),去換自己的平底帆布鞋。
這陌生到極致的神情和姿態(tài),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程逸之心上??只湃缤涞亩旧咚查g纏緊了他的心臟!那種感覺,比他公司面臨破產(chǎn)危機時還要可怕一百倍!
“知意!”程逸之幾個箭步?jīng)_上前,高大的身軀幾乎擋住去路,聲音嘶啞帶著慌亂的祈求,“我們好好談?wù)劊∽蛲硎俏也粚?,我不該說那些混賬話!你知道的,我壓力太大了,我喝多了……”
喬知意彎腰系好鞋帶,直起身,平靜地打斷他,聲音冰冷沒有起伏:“程總,麻煩讓一讓?!?那聲“程總”,疏離得像隔著銀河。
“喬知意!”程逸之徹底慌了,他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纖細的骨頭,眼神近乎瘋狂,“你要去哪兒?不許走!你不能走!這里是你家!”
喬知意終于抬眼看他。那眼神里的冰冷刺得程逸之幾乎要縮回手?!凹??”她嘴角勾起一絲極致嘲諷的弧度,一字一頓,清晰地反問,“這是誰的‘家’?程逸之,這是用你的錢買的、按照你的喜好裝修的、放滿了你‘養(yǎng)’我的東西的房子。它屬于你,從來不屬于我?!茵B(yǎng)的你’,不配住在這里?!?/p>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利刃,精準地扎進程逸之最痛的地方。他猛地松手,像是被燙到,臉上血色盡褪。
喬知意無視他瞬間慘白的臉和眼中崩潰的痛楚,拿起行李箱,毫不猶豫地拉開大門。清晨帶著露氣和涼意的風(fēng)猛地灌了進來。
“等等!”程逸之在她即將邁出門口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聲音因為急促而扭曲變形,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急迫,“錢!我知道你需要!這卡里有一百萬!”他慌亂地從皮夾里抽出一張金卡,不由分說就要往她手里塞,“不!這張!這張沒密碼!額度更高!你先拿著!想去哪兒放松都可以!瑞士?冰島?或者去……”
喬知意看著那張在晨光中閃著金光、極具誘惑力的卡,再看看程逸之眼中那份“有錢就能解決一切”的自信和急切,只覺得一陣刺骨的悲哀和反胃。原來在他心里,她依舊只是一個可以用錢打發(fā)、可以用消費安撫的寵物。
她平靜地抬起手,沒有接那張卡,只是伸出食指,輕輕地點在了程逸之拿著卡的右手背上。指尖冰涼,力道卻很堅定。
“程逸之。”她看著他慌亂的眼,清晰地說,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看到你手里的卡了嗎?它的價值,是你眼中我全部的價值。但在我眼里,”她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它,現(xiàn)在是我最大的恥辱?!?/p>
說完,她收回手指,不再看他瞬間僵化、如同被石化咒擊中的表情,拉著小行李箱,挺直了那曾因孤獨和委屈而佝僂的脊背,一步步走出了這扇象征著“被圈養(yǎng)”的、沉重的金色大門。
高跟鞋踩在昂貴大理石上的聲音早已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帆布鞋踏在水泥臺階上的,細微卻無比清晰、堅定有力的“啪嗒、啪嗒”聲。一步一步,漸行漸遠,走向這個冰冷城市未知的深處,走向一個可能荊棘叢生卻完全屬于她自己的戰(zhàn)場。
程逸之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硬地站在門口,手中那張金卡無力地滑落在地,發(fā)出輕微的聲響。刺骨的寒風(fēng)涌入,吹得他單薄皺褶的襯衫緊貼后背,一陣透心涼意瞬間穿透四肢百骸。他看著電梯門緩緩合上,吞沒了那個決絕的背影,巨大的恐慌感像黑色的潮水終于沒頂而來,將他瞬間吞噬。
他輸了。 輸?shù)靡粩⊥康亍?那個曾經(jīng)被他視作理所當(dāng)然會永遠等他歸來的港灣,拋棄了他。 而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追,用他除了金錢以外……一無所有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