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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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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為救白月光逼我捐腎時,我車禍?zhǔn)浟恕?/p>

醒來后他對我百般呵護,說我是他此生摯愛。

直到我在他書房發(fā)現(xiàn)密室——里面掛滿白月光的照片。

而供奉的遺照前,放著一份器官捐贈協(xié)議。

“等她身體養(yǎng)好,”最新日記寫著,“就把心臟還給星漫。”

我顫抖著摸向頸間項鏈,那是他今早親手為我戴上的生日禮物。

吊墜里藏著的,是白月光的婚戒。

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又頑固地鉆進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碎玻璃,割得喉嚨生疼。我費力地掀開眼皮,視野里是模糊晃動的白。天花板,墻壁,蓋在身上的薄被,全是令人心慌的白。只有床邊那個身影,是這片白色荒漠里唯一沉著的深色。

顧承硯。

他背對著我,肩背寬闊挺拔,擋住了部分刺目的頂燈。他正微微低著頭,專注地擦拭著我搭在薄被外的手。無名指上,那枚鉑金婚戒被他擦得锃亮,在慘白的燈光下折射出一點冷硬的光。

動作是那樣輕,那樣柔,指尖劃過我皮膚的觸感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

心口某個地方,被這久違的、幾乎陌生的溫柔輕輕撞了一下。失憶后空茫一片的胸腔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艱難地破土。我動了動干裂的嘴唇,喉嚨里發(fā)出一點嘶啞的聲響。

他立刻轉(zhuǎn)過身來。

“晚晚!”那聲呼喚里的驚喜,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漾開真實的波紋。他俯下身,英俊的面龐在我模糊的視線里放大。深邃的眼窩下帶著明顯的青黑,下巴也冒出了一層胡茬,顯得有些憔悴,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暗夜里唯一燃燒的星火,里面盛滿了失而復(fù)得的狂喜和濃得化不開的關(guān)切。

“你醒了?感覺怎么樣?哪里疼?渴不渴?”一連串的問題像溫柔的水流包裹過來,帶著灼熱的溫度。他溫?zé)岬氖终聘采衔业念~頭,指腹帶著薄繭,輕輕摩挲著我的鬢角,帶來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我搖了搖頭,想開口,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只能發(fā)出氣音。

“別急,別說話。”他立刻會意,小心翼翼地扶起我的上半身,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一件稀世瓷器。他端起旁邊小桌上溫著的玻璃杯,將吸管小心地送到我唇邊。溫?zé)岬乃鹘櫫烁珊缘暮韲?,帶來一絲微弱的生氣。

“醫(yī)生說你很堅強,”他低聲說,目光膠著在我臉上,仿佛怎么也看不夠,“腦震蕩,還有幾處軟組織挫傷,萬幸沒有傷到要害。只是……”他頓了頓,聲音里染上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醫(yī)生說撞擊可能造成了逆行性遺忘,你暫時……想不起一些事情了?!?/p>

遺忘?

我茫然地看著他。大腦深處確實是一片混沌的迷霧,過往的一切都被濃霧吞噬,只剩下眼前這個自稱是我丈夫的男人,和他眼中毫不作偽的心疼。

“沒關(guān)系,”他握住我的手,力道堅定而溫暖,拇指一遍遍撫過我戴著婚戒的無名指,“晚晚,想不起來也沒關(guān)系。你只要記住,我是顧承硯,你的丈夫。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保護你。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重要的人?!彼┥?,一個羽毛般輕柔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上,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失而復(fù)得的珍視。

那溫?zé)岬挠|感仿佛帶著電流,瞬間麻痹了我因陌生環(huán)境而緊繃的神經(jīng)。一種奇異的依賴感,在心底悄然滋生。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顧承硯坐在我病床邊的椅子上,膝上攤開一本厚厚的硬殼相冊。他修長的手指翻過一頁頁光滑的紙面,低沉悅耳的嗓音流淌在安靜的病房里,講述著“我們”的過往。

“看,這是我們第一次去海邊,”他指著照片上兩個依偎著的年輕身影。照片里的“我”穿著碎花長裙,笑容明媚,靠在他肩上。他穿著白襯衫,側(cè)頭看著“我”,眼神溫柔得能溺死人。“那天風(fēng)很大,你非要去踩浪,結(jié)果裙子都濕透了,像只落湯的小貓。”

他的聲音帶著笑意,眼神卻牢牢鎖著我,像是在確認(rèn)我的反應(yīng)。我努力想從照片里那個笑容燦爛的女孩臉上找到一絲熟悉感,卻只感到一片空白。照片上的“我”很陌生,那個“顧承硯”也似乎和眼前這個深沉的男人有著微妙的不同。

“還有這張,”他又翻過一頁,照片上是一間布置得有些幼稚的教室,黑板上畫著歪歪扭扭的花,“你說要給我驚喜,偷偷跑去報了個烘焙班,結(jié)果第一次烤的餅干硬得像石頭,還非逼我吃完……”

他低低地笑起來,胸腔微微震動。那笑聲很暖,帶著一種懷念的味道。我聽著,看著照片,試圖在心底勾勒出那些甜蜜的場景,可那片記憶的荒原依舊沉寂,只有他描述的細(xì)節(jié),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點點微瀾,卻無法真正填滿那巨大的空洞。

我下意識地抬手,想去觸碰照片里那個“我”的臉。指尖剛抬起,卻無意中瞥見了顧承硯垂在身側(cè)的另一只手。

他的左手手腕上,松松地系著一根東西。

一根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的、淺粉色的頭繩。細(xì)小的塑料草莓裝飾磨損得失去了光澤,顏色黯淡,樣式也早已過時。它就那么隨意地圈在他價值不菲的腕表表帶旁,與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這根頭繩,似乎在哪里見過……就在我醒來后不久,有一次他俯身查看我輸液的手背時,那根褪色的頭繩曾在我眼前一晃而過。當(dāng)時他動作自然地用那只戴著腕表的手撥開了垂下的輸液管,那根舊頭繩就露了出來。

當(dāng)時腦子還是一片混沌,只覺得有點眼熟,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某個模糊印象里的東西?,F(xiàn)在再看,心頭卻莫名地掠過一絲極其細(xì)微的不適感。

“承硯,”我忍不住開口,聲音還有些虛弱,“你手腕上……那是什么?”

顧承硯翻動相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順著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隨即,一個極其自然的微笑在他唇邊綻開。他抬起左手,毫不在意地晃了晃那根舊頭繩。

“這個?”他語氣隨意,甚至帶著點無奈的笑意,眼神卻飛快地掃過我的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一個小玩意兒。很久以前,我們還在讀大學(xué)的時候,你頭發(fā)長,有次發(fā)繩斷了,急得跳腳,我就隨手在路邊小店給你買了這個?!彼D了頓,指尖捏了捏那顆磨損的小草莓,“你說很可愛,非要我戴著,說是你的‘專屬標(biāo)記’。后來就一直戴著,習(xí)慣了,也就懶得摘了?!?/p>

他語氣里的那份懷念和縱容如此自然,仿佛這真的是屬于“我們”之間甜蜜又幼稚的小秘密。他甚至還促狹地朝我眨了眨眼:“怎么,我的顧太太,現(xiàn)在吃起自己以前的醋了?”

他的解釋天衣無縫,帶著情侶間特有的親昵調(diào)侃。我看著他坦蕩又溫柔的眼睛,心底那點剛冒頭的不適感,像暴露在陽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了。

是啊,這大概就是失憶前的“我”留下的印記吧。一個充滿少女心的小任性。我甚至為剛才那一瞬間的懷疑感到一絲赧然,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就是……看著有點舊了?!蔽业吐曊f。

“舊了才證明它陪我們夠久啊,”他笑著放下相冊,自然地伸手過來,替我理了理頰邊的碎發(fā),動作親昵而熟稔,“就像我們一樣?!?/p>

他溫?zé)岬氖种阜鬟^我的耳廓,帶著安撫的意味。陽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病房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淡淡花香混合的氣息,安靜而祥和。我垂下眼,目光落回相冊上那個笑容燦爛的“自己”,努力說服自己融入他描繪的那片溫暖的過往。

然而,就在他收回手,準(zhǔn)備繼續(xù)翻動相冊的瞬間,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主治醫(yī)生張醫(yī)生走了進來,例行查房。他是一位四十多歲、面容和藹的男醫(yī)生,看到我醒了,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蘇小姐,今天感覺怎么樣?頭還暈嗎?”

“好多了,張醫(yī)生。”我輕聲回答。

顧承硯立刻站起身,讓開位置,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屬于病患家屬的禮貌和關(guān)切:“張醫(yī)生,麻煩您了?!?/p>

張醫(yī)生點點頭,走到床邊,開始仔細(xì)詢問我的狀況,檢查我的瞳孔反應(yīng)和肢體力量。他的動作專業(yè)而輕柔。顧承硯就站在床尾,安靜地看著,目光始終落在我身上,專注而溫柔。

檢查進行到一半,張醫(yī)生的視線不經(jīng)意地掃過床頭柜。上面放著一個打開的塑料藥盒,里面分裝著幾種顏色不同的藥片和膠囊。

就在那一瞬間,我清晰地捕捉到張醫(yī)生臉上的肌肉極其輕微地繃緊了一下。那是一種極其短暫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僵硬,快得如同錯覺。他的目光在藥盒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隨即飛快地移開,仿佛什么都沒看見,繼續(xù)溫和地問我:“有沒有惡心或者耳鳴的感覺?”

但我的心臟,卻在那不到半秒的停頓里,猛地往下一沉。一種冰冷的直覺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張醫(yī)生很快結(jié)束了檢查,對著顧承硯和我露出寬慰的笑容:“恢復(fù)情況比預(yù)想的好很多,蘇小姐很堅強。腦震蕩需要靜養(yǎng),記憶方面順其自然就好,不要有太大壓力?!彼掷卸诹藥拙渥⒁馐马棧銣?zhǔn)備離開。

就在他轉(zhuǎn)身,手已經(jīng)搭上門把手的剎那,顧承硯忽然開口,聲音溫和依舊,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張醫(yī)生,晚晚的藥,是按您之前調(diào)整的劑量按時服用的吧?我看她今天精神似乎好一些了?!?/p>

張醫(yī)生的背影極其短暫地凝滯了一下。他握著門把手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緊,指節(jié)有些泛白。他沒有立刻回頭,只是停頓了那么一瞬,然后才轉(zhuǎn)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職業(yè)化的溫和笑容,只是那笑容似乎有點過于標(biāo)準(zhǔn),缺乏了之前的溫度。

“是的,顧先生,”他的聲音很平穩(wěn),聽不出任何異樣,“劑量和服藥時間都是嚴(yán)格遵循方案的,對蘇小姐的恢復(fù)最有利。請務(wù)必按時服用?!?/p>

他的目光快速地、幾乎是下意識地又瞟了一眼床頭柜上的藥盒,然后迅速收回,落在顧承硯臉上。

“那就好?!鳖櫝谐帩M意地點點頭,唇邊勾起一抹淡笑,那笑容里似乎有著某種無形的壓力,“辛苦您了,張醫(yī)生。”

“應(yīng)該的?!睆堘t(yī)生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迅速拉開門走了出去。病房門在他身后輕輕合攏,隔絕了外面的聲響。

病房里恢復(fù)了安靜。

顧承硯走回床邊,極其自然地拿起那個藥盒,看了看里面的藥片,然后倒出幾粒在掌心,又端過水杯,動作流暢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

“晚晚,該吃藥了?!彼┫律?,聲音低沉溫柔,眼神里是純粹的關(guān)懷,仿佛剛才那瞬間無形的交鋒從未發(fā)生。

他溫?zé)岬恼菩耐兄切┥矢鳟惖乃幤?,遞到我唇邊。陽光照在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上,那枚鉑金婚戒閃著光。藥片散發(fā)出淡淡的、難以形容的氣味。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寫滿關(guān)切的臉,又想起張醫(yī)生那瞬間的僵硬和那飛快掠過藥盒的眼神,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著,擂鼓一般。那片記憶的荒原上空,似乎第一次,飄來了一片帶著不祥陰影的云。

我張開嘴,順從地讓他把藥片放進我口中。溫水送服而下,藥片的苦澀在舌根彌漫開來。

藥盒被顧承硯輕輕放回床頭柜。他的動作很穩(wěn),指腹卻在合上藥盒蓋子的瞬間,不經(jīng)意地擦過盒蓋邊緣一個不起眼的、類似標(biāo)簽被撕掉后留下的模糊印記。那里似乎殘留著幾個極其微小的印刷體字母的邊緣痕跡,模糊得幾乎無法辨認(rèn)。

我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模糊的印記上,喉嚨里殘留的藥味混合著消毒水的冷冽,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顧承硯立刻察覺到我神色的異樣,關(guān)切地俯身,溫?zé)岬氖终铺较蛭业念~頭。

“沒……沒什么,”我艱難地移開視線,對上他深邃的、滿是擔(dān)憂的眼睛,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就是……有點累?!?/p>

“那就再睡一會兒?!彼w貼地替我掖好被角,動作輕柔得無可挑剔,“我就在這里陪著你。”

我閉上眼,假裝入睡。眼皮下的黑暗里,卻清晰地浮現(xiàn)著張醫(yī)生那瞬間僵硬的臉,和他最后那句“請務(wù)必按時服用”——那句聽似平常的醫(yī)囑,此刻回想起來,卻像一句冰冷的、被強加的符咒。

還有那藥盒上的模糊印記……那到底是什么?

出院回家那天,天氣晴好。顧承硯親自開車,一路小心平穩(wěn),仿佛車上載著的是易碎的琉璃。他選的“家”,是一處位于半山的獨棟別墅,環(huán)境清幽雅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齊的花園和遠處城市的輪廓線。

“喜歡嗎?”他停好車,繞過來替我拉開車門,一手護著我的頭頂,另一只手極其自然地伸過來,想牽我下車,“這里安靜,空氣好,適合你休養(yǎng)?!?/p>

他的指尖即將碰到我的手背時,我?guī)缀跏潜灸艿匚⑽⑸s了一下。這個細(xì)微的動作極其短暫,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顧承硯的手頓在半空,他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深了些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怎么了,晚晚?”他語氣依舊溫和。

“沒……沒什么,”我有些慌亂地避開他的視線,自己扶著車門框下了車,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只是還有點……不太習(xí)慣。”

他看著我,幾秒鐘的沉默后,唇角的弧度加深了,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一層理解,又或者,是別的什么。

“慢慢來?!彼辉賵猿郑皇翘撎摰刈o在我身側(cè),引著我走向那扇氣派的雕花大門,“家就在這里,你總會習(xí)慣的?!?/p>

別墅內(nèi)部是極簡的現(xiàn)代風(fēng)格,線條冷硬,色調(diào)以黑白灰為主,空曠得有些缺乏人氣。唯一帶著點“家”的氣息的,是二樓那間被顧承硯稱為“我的”畫室。

推開門,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傾瀉而入。畫架上蒙著白布,旁邊散落著一些顏料和畫筆,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松節(jié)油氣味??繅Φ墓褡永铮R地碼放著一些畫稿。這一切似乎都在印證著顧承硯的話——失憶前的我,是一個喜歡畫畫的人。

“醫(yī)生說,做點熟悉的事,或許有助于記憶恢復(fù)。”顧承硯站在門口,陽光勾勒著他挺拔的身影,他指了指畫架,“要不要試試?”

心底那片空茫的荒蕪里,似乎真的被這間畫室的氣息觸動了一下。我點點頭,走到畫架前,揭開了蒙布。下面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畫肖像。

畫的是顧承硯。

筆觸細(xì)膩流暢,光影處理得極好,將他的英俊和深邃刻畫得入木三分。只是……畫中人的眼神,似乎比我眼前這個溫柔體貼的丈夫,要冷峻得多,帶著一種難以接近的疏離感。

“畫得真好?!鳖櫝谐幾叩轿疑砗螅瑴?zé)岬暮粑鬟^我的耳廓。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越過我的肩膀,輕輕點在那幅肖像的眉峰處,語氣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引導(dǎo),“不過,晚晚,你以前畫我的時候,這里……是不是會更柔和一點?你總說我皺眉的樣子太兇了?!彼闹讣鈳е环N無形的壓力,在那眉峰的位置輕輕滑動了一下。

我下意識地看向畫中那冷峻的眉宇,又抬眼看了看身邊男人臉上此刻堪稱完美的溫柔神情。一種巨大的割裂感猛地攫住了我。

“我……我不記得了?!蔽业吐曊f,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沒關(guān)系,”他收回手,輕輕按在我的肩膀上,力道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感覺最重要。跟著你的感覺走,晚晚?!彼闷鹨恢М嫻P,蘸了點顏料,遞到我手中,然后退開一步,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鼓勵,更像是一種……等待。

畫筆沉甸甸的。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憶著剛才他手指劃過的地方,試圖將畫中那冷硬的眉峰改得柔和一些。筆尖觸碰到畫布,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

顏料覆蓋上去,試圖柔化那過于鋒利的線條。然而,手腕卻像有自己的意志,總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仿佛在抗拒著某種無形的指令。畫布上,那被修改過的眉峰線條顯得生硬而別扭,非但沒有變得柔和,反而破壞了原有的神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感。

我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額角滲出細(xì)密的冷汗。為什么這么簡單的事都做不好?

“別急,”顧承硯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平靜無波,聽不出情緒,“慢慢來。”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門鈴聲。

顧承硯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我去看看,大概是送東西的。”他轉(zhuǎn)身離開,腳步聲消失在走廊。

畫室里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有那幅被我改得面目全非的肖像。我頹然地放下畫筆,目光掃過畫室角落一個堆放著廢棄畫稿的紙箱。鬼使神差地,我走了過去,蹲下身,隨手翻動那些被揉皺或撕破的稿紙。

大多是些風(fēng)景或靜物素描。翻到下面幾層時,指尖觸到了一張材質(zhì)稍硬的畫紙。抽出來一看,是一張人物素描的練習(xí)稿。

畫的是一個年輕女孩的側(cè)臉。線條有些凌亂,看得出是反復(fù)修改過的。女孩的輪廓……很陌生。不是我,也不是顧承硯。她有著小巧的下巴,微卷的發(fā)梢,鼻梁挺直而秀氣。

我的目光定在了她的眉骨和鼻梁連接的那個弧度上——那個轉(zhuǎn)折的線條,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精致感。我下意識地抬手,摸向自己同樣的位置。

畫室里很安靜,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我的指尖沿著自己的眉骨滑到鼻梁,反復(fù)描摹著那個弧度,再低頭對比畫稿上女孩那個精致優(yōu)美的線條。

一種冰冷的、帶著棱角的陌生感,猝不及防地刺入心底。

這張臉,是誰?

為什么會在我的廢稿箱里?

我盯著那張陌生的側(cè)臉?biāo)孛?,指尖因為用力按壓著自己的眉骨而微微發(fā)白。畫紙上那個陌生的輪廓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記憶的荒原上。陽光透過玻璃窗,在畫紙上投下光斑,女孩那精致鼻梁的線條顯得格外清晰刺眼。

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畫室門口。

我猛地回過神,幾乎是有些慌亂地將那張素描稿揉成一團,迅速塞回廢稿箱的最底層,用其他畫稿蓋住。心臟在胸腔里不規(guī)律地撞擊著。

顧承硯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個包裝精美的長方形盒子?!盎ǖ甑膯T工送來的,”他語氣輕松,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意外和溫柔,“說是給你的。落款是‘星’?”他微微挑眉,將盒子遞給我,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那個廢稿箱的方向。

我接過盒子,指尖冰涼?!靶??”我茫然地重復(fù),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大概是哪個朋友吧?”顧承硯笑了笑,走到我身邊,很自然地攬住我的腰,目光卻落在我剛剛“修改”過的肖像畫上。他凝視著那被我改得有些怪異的眉峰,幾秒鐘后,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看來還是有點手生。不急,明天我讓人送些新的畫具來,你慢慢找感覺?!?/p>

他的手臂環(huán)在我腰間,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遞過來,卻驅(qū)不散我心底那股莫名的寒意。我低下頭,手指有些僵硬地拆開絲帶,打開那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一股濃烈到近乎刺鼻的百合香氣撲面而來。

盒子里面,靜靜地躺著幾支純白色的百合花。花瓣舒展,潔白無瑕,在陽光下卻透著一種不祥的、死寂般的冷光。花束中間,插著一張小小的黑色卡片。

沒有署名,只有一行用銀粉寫就的字跡,冰冷而醒目:

**“忌日快樂?!?*

這三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眼球。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氣,手一抖,盒子連同里面的花束“啪”地一聲掉在地板上。幾片脆弱的花瓣被摔落,零落在地。

“怎么了?”顧承硯立刻蹲下身,撿起盒子,目光掃過那張卡片。他的臉色在看清那行字的瞬間,驟然陰沉下去,如同暴風(fēng)雨前夕的天空,黑沉得嚇人。一股冰冷的、極具壓迫感的氣息瞬間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誰送的?!”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森然的寒意。他一把抓起那張卡片,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那卡片連同送花的人一起刺穿。

“不……不知道……”我的聲音發(fā)顫,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抖。那詭異的百合花香混合著卡片上冰冷的字眼,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忌日?誰的忌日?為什么對我說“快樂”?那個“星”……和“星漫”有關(guān)嗎?

顧承硯猛地站起身,動作帶著一股狠戾。他掏出手機,飛快地?fù)芰艘粋€號碼,眼神陰鷙地盯著窗外。

“是我?!彼穆曇舯鋸毓?,“查!立刻給我查清楚!今天下午兩點左右,送到半山別墅的那個花盒,誰送的!哪個花店!送花的人長什么樣!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挖出來!”他幾乎是咆哮著下達命令,每一個字都裹挾著駭人的怒火。

掛了電話,他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似乎在極力壓制著瀕臨爆發(fā)的情緒。他轉(zhuǎn)過身,看向我時,臉上那種駭人的戾氣瞬間收斂了,換上了一副強壓憤怒的安撫表情,但眼底深處翻涌的冰冷怒意依舊清晰可見。

“別怕,晚晚?!彼哌^來,想將我擁入懷中,“一定是哪個無聊的混蛋搞的惡作劇!我絕不會放過他!”

在他靠近的瞬間,那股濃烈的百合香氣和他身上傳來的、因暴怒而異常灼熱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味道。我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擁抱。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

畫室里死一般寂靜。只有濃烈的百合花香在無聲地彌漫、擴散,絲絲縷縷,無孔不入。那香氣甜膩得令人作嘔,仿佛無數(shù)細(xì)小的白色幽靈,在陽光里無聲地飄蕩,纏繞著,宣告著某個不為人知的、冰冷的祭日。

顧承硯的眼神在我退后的那一步里,驟然凝固了一瞬。那里面翻涌的怒火似乎被更深的、更冰冷的東西覆蓋了。他沒有再試圖靠近我,只是緩緩放下了僵在半空的手臂,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

“你受驚了,”他的聲音重新變得低沉平穩(wěn),卻像是強行壓下的熔巖,底下是滾燙的暗流,“先回房休息。這里我會處理干凈?!彼麖澭鼡炱鸬厣系幕ㄊ秃凶樱瑒幼鲙е环N壓抑的狠勁,仿佛那不是花,而是仇敵的頭顱。

他沒有再看我,拿著那束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白百合,大步離開了畫室。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別墅里回蕩,漸漸遠去。

我獨自站在畫室里,陽光依舊明亮,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那股濃烈到令人眩暈的百合香氣頑固地鉆入鼻腔,混合著松節(jié)油的味道,形成一種詭異而恐怖的氛圍。地板上的幾片零落花瓣,像蒼白的小小尸體。

忌日快樂。

這三個字如同魔咒,在我腦海里瘋狂盤旋。那個陌生的名字——“星”,那張廢稿箱里陌生女孩的側(cè)臉……還有顧承硯剛才那瞬間爆發(fā)出的、幾乎要毀天滅地的恐怖怒火……這一切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蛛網(wǎng),將我牢牢纏住,越收越緊,幾乎窒息。

我扶著畫架,指尖冰涼,身體微微顫抖。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被顧承硯遺落在地上的那張黑色卡片。它靜靜地躺在光潔的地板上,銀粉的字跡在陽光下閃著冰冷的光。

就在我準(zhǔn)備移開視線時,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卡片背面似乎還有一行極小的字。

非常小,像是匆忙寫下的,幾乎被卡片本身的黑色淹沒。

我?guī)缀跏瞧磷『粑紫律?,顫抖著手指撿起那張卡片,湊到眼前?/p>

在卡片的右下角,一行極其細(xì)微的、用同色銀粉寫就的小字,勉強可以辨認(rèn):

**“她喜歡百合?!?*

嗡——

大腦一片空白。這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jīng)上。

她?誰?

是那個“星”嗎?是那個……忌日的主角?

顧承硯暴怒的反應(yīng)……他知道這個“她”!他一定知道!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而痛苦的聲響。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瞬間纏繞住我的整個思維——那個“忌日”,那個“她”,和我失去的記憶……和顧承硯對我那完美無缺的“愛”……它們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冰冷而殘酷的聯(lián)系?

那天之后,別墅里的氣氛變得異常沉悶。顧承硯依舊對我無微不至,但那雙深邃的眼睛里,似乎總蒙著一層我看不透的陰翳。他絕口不提那束詭異的百合花和那張卡片,仿佛那只是一場噩夢,醒來便煙消云散。他派了更多的人手在別墅周圍,美其名曰“加強安?!?。

他對我畫畫的“引導(dǎo)”也越發(fā)頻繁和細(xì)致。不再是籠統(tǒng)地讓我“找感覺”,而是具體到某個角度、某種光影、甚至某個細(xì)微的表情。

“晚晚,試試這個角度,”他拿著一本不知從哪里找來的藝術(shù)畫冊,翻到某一頁,指著上面一幅古典肖像畫,“看她的眼神,帶著點憂郁,又很空靈……你試著捕捉一下這種感覺?”他的指尖點著畫冊上人物的眼睛,目光卻灼灼地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無聲的指令。

我握著畫筆,對著空白的畫布,卻感覺自己的大腦也像這塊畫布一樣空白。他描述的那種“憂郁而空靈”的眼神,虛無縹緲,像隔著一層濃霧。我努力集中精神,試圖讓筆下的線條符合他的期待,但手腕僵硬,畫出的眼睛要么空洞無神,要么呆板怪異。

“不對……”顧承硯站在我身后,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和……失望?他俯下身,溫?zé)岬氖终浦苯痈采衔椅罩嫻P的手背,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引導(dǎo)著我的手腕移動。

“線條要更柔和一些,這里……眉梢可以再垂一點,顯得更脆弱……對,就是這樣……”他的呼吸噴在我的耳后,聲音近在咫尺,帶著一種催眠般的魔力。他的手心很燙,那股熱度透過皮膚傳來,卻讓我感到一種冰冷的恐懼。我的手臂仿佛成了他操控的提線木偶,畫筆在畫布上留下他想要的痕跡。

當(dāng)他終于松開手時,畫布上呈現(xiàn)出的眼睛輪廓,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屬于我的脆弱感,眉梢的弧度,竟隱約有幾分……像那張廢稿箱里素描上的陌生女孩?

一陣惡寒猛地躥上脊背。

“很好,”顧承硯審視著畫布,唇邊終于露出一絲滿意的淡笑,他抬手,習(xí)慣性地想揉我的頭發(fā),帶著嘉許的味道,“有進步,晚晚。”

在他手指即將觸碰到我發(fā)頂?shù)乃查g,我?guī)缀跏怯|電般猛地偏開了頭。

他的動作僵住。

畫室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松節(jié)油的氣味濃烈得讓人頭暈。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狂跳的聲音,咚咚咚,撞擊著耳膜。

顧承硯的手緩緩放下。他臉上的那點笑意消失了,深邃的眼眸靜靜地看著我,里面沒有任何情緒,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累了?”他淡淡地問,語氣平靜無波。

“……嗯?!蔽掖瓜卵?,不敢與他對視,手指緊緊攥著畫筆,指節(jié)泛白。

“那就休息吧。”他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開了畫室。

腳步聲遠去。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坐在椅子上,后背一片冰涼。畫布上那雙被他“引導(dǎo)”出來的眼睛,空洞地回望著我,帶著一種陌生的、令人心悸的脆弱感。

時間像凝固的鉛塊,沉重而緩慢地向前挪動。顧承硯似乎更忙了,待在書房的時間越來越長。那個房間,像別墅里的一個禁區(qū),厚重堅實的門總是緊閉著,隔絕著一切。

而我,被困在這座華麗而冰冷的牢籠里。那些色彩鮮艷的藥片,依舊每天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床頭柜上,散發(fā)著微弱的、令人不安的氣味。張醫(yī)生那瞬間僵硬的臉和那句“務(wù)必按時服用”,如同魔咒般在耳邊回響。我盯著那些藥片,心底那個懷疑的種子,在顧承硯日益加深的“引導(dǎo)”和那束詭異百合的催化下,早已破土而出,長成了參天的毒株。

這天下午,陽光懶洋洋地灑在客廳的地毯上。顧承硯午飯后便進了書房,已經(jīng)**個小時沒出來了。別墅里安靜得可怕,只有壁鐘指針走動的滴答聲。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手里拿著一本雜志,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目光不受控制地飄向二樓書房那扇緊閉的、深棕色的實木門。那扇門像一塊巨大的磁石,散發(fā)著無聲的、致命的吸引力。

一個念頭,如同在心底醞釀了許久的毒蛇,終于昂起了頭——我必須進去看看。

行動快于思考。我放下雜志,赤著腳,悄無聲息地走上二樓厚厚的地毯。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每一步都輕得像貓,卻又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我停在書房門前,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里面沒有任何聲響,一片死寂。他是在工作?還是……在看著什么?

手心里全是冷汗。我試探著,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冰涼的門把手。

輕輕轉(zhuǎn)動。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鎖舌彈開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里卻如同驚雷。

門……沒鎖?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是疏忽?還是……陷阱?

恐懼像冰冷的海水瞬間淹沒了我。有那么一瞬間,我?guī)缀跸肓⒖剔D(zhuǎn)身逃離。但那張黑色卡片上“忌日快樂”的字樣,那雙被他“引導(dǎo)”出的陌生眼睛,還有藥盒上模糊的印記……所有的疑團和恐懼?jǐn)Q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推著我,向前。

我咬著下唇,用盡全身力氣壓下轉(zhuǎn)身逃跑的沖動。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我再次極其緩慢地,將門把手向下壓去。

沉重的實木門,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一條縫隙。

一股混合著舊書、皮革和某種奇特熏香的、沉郁而封閉的氣息撲面而來。

書房很大,光線卻有些昏暗。厚重的窗簾半拉著,擋住了部分陽光。巨大的紅木書桌后沒有人。顧承硯不在里面。

我稍微松了口氣,卻又立刻被巨大的失望攫住。他不在?那我進來做什么?

我猶豫著,還是側(cè)身閃了進去,輕輕將門在身后虛掩上。

書房的布置和他這個人一樣,透著冷硬的秩序感。巨大的書柜頂天立地,塞滿了精裝書籍。書桌寬闊整潔,上面只有一臺合著的筆記本電腦、一盞臺燈和一個筆筒。

看起來毫無異常。

我走到書桌旁,目光掃過桌面。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光滑的桌面,卻在觸碰到書桌靠墻一側(cè)的邊沿時,猛地頓住。

那里的木質(zhì)紋理……似乎有些異樣?

我蹲下身,湊近仔細(xì)看。

在書桌側(cè)面靠近地板的地方,有一道極其細(xì)微的、幾乎與木紋融為一體的縫隙。如果不是指尖劃過時感覺到那極其輕微的凹凸感,肉眼根本難以察覺。那縫隙的形狀……像是一個小小的、隱藏的拉手凹槽?

我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幾乎是屏著呼吸,我用指甲小心翼翼地?fù)缸∧堑揽p隙的邊緣,試探著向外拉動。

一聲極其輕微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咔”聲。

旁邊一整塊和書柜融為一體的護墻板,竟然悄無聲息地向內(nèi)滑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一股更加濃郁的、混合著陳舊紙張和熏香的味道,帶著一股陰冷的空氣,從縫隙里涌了出來。

里面……是一個密室!

恐懼和巨大的好奇像兩只手,死死攫住了我的心臟。我站在那道狹窄的縫隙前,里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理智在尖叫著讓我離開,但身體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踏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密室里沒有窗戶,一片漆黑。我摸索著墻壁,指尖觸到一個冰冷的開關(guān)。

啪嗒。

慘白的光線瞬間充滿了這個不大的空間。

我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瞳孔驟然收縮!

正對著我的,是一整面墻。

墻上,密密麻麻,掛滿了照片。

全部是同一個女孩!

各種各樣的照片:有生活照,有藝術(shù)照,有側(cè)臉,有背影,有微笑,有沉思……照片里的女孩穿著不同的衣服,在不同的場景里,但無一例外,都美麗得驚人,帶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空靈氣質(zhì)。她的眼睛尤其特別,像盛著星光的琉璃,帶著一種易碎的憂郁和純凈的光芒。

是她!

廢稿箱里那張陌生側(cè)臉?biāo)孛璧闹魅?!那個有著精致鼻梁和眉骨線條的女孩!

照片被精心裝裱,掛滿了整面墻壁,像一場無聲而盛大的供奉。照片墻的正中央,懸掛著一張尺寸最大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穿著潔白的紗裙,站在一片開滿白色小花的草地上,回眸淺笑,陽光為她鍍上一層圣潔的光暈。照片下方,擺放著一個深色的木質(zhì)相框,相框里鑲嵌著一張黑白照片。

一張……放大的、精心修飾過的遺照!

照片里的女孩,正是那個“星”!她微微笑著,眼神空茫地“望”著前方。

遺照前面,一個小小的供桌上,擺著一個素凈的白瓷香爐,里面插著幾支已經(jīng)燃盡的線香殘梗。香爐旁邊,放著一個打開的文件袋。

我的腿像灌了鉛,沉重地挪到供桌前。目光落在文件袋里露出的紙張上。

最上面一張,標(biāo)題是清晰而冰冷的黑體字:

**《人體器官自愿捐贈協(xié)議書》**

下方,捐贈人簽名處,是一個極其熟悉、卻又透著無盡陌生的簽名——蘇晚。我的名字。

而受贈人一欄,赫然寫著——

**林星漫。**

協(xié)議書的日期,清晰地標(biāo)注在我車禍?zhǔn)浨暗囊粋€月。

嗡——

大腦像是被重錘狠狠擊中!眼前的一切瞬間扭曲、旋轉(zhuǎn)!照片墻上那無數(shù)雙空洞美麗的眼睛,遺照里林星漫那永恒的微笑,供桌上冰冷的協(xié)議書上我的簽名……所有的影像、文字,都化作無數(shù)冰冷的碎片,瘋狂地切割著我的神經(jīng)!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捐腎……車禍……失憶……顧承硯那完美無缺的“愛”……他讓我模仿的眼神……他引導(dǎo)的眉梢弧度……

我不是他的妻子!

我只是一個容器!一個用來承載林星漫器官的活體容器!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一場以愛為名的、冰冷殘酷的謀殺!

巨大的眩暈和惡心感排山倒海般襲來,我踉蹌著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冰冷的觸感讓我稍微找回了一絲神智。目光掃過供桌,遺照旁邊,還放著一個深褐色的皮質(zhì)筆記本。

像被魔鬼驅(qū)使著,我顫抖著伸出手,拿起那個筆記本。手指僵硬得幾乎不聽使喚,費了好大勁才翻開沉重的皮質(zhì)封面。

里面是顧承硯的字跡。力透紙背,帶著一種偏執(zhí)的瘋狂。

前面大多是些零碎的記錄,字里行間充斥著對林星漫病情的絕望、祈禱,以及對能找到合適配型的瘋狂渴望。翻到后面,日期越來越近。

**“……配型成功了!是蘇晚!星漫有救了!老天終于開眼了!”**

**“……她竟然不愿意?她怎么敢!她憑什么擁有星漫需要的東西而不肯給?她算什么東西!”** 字跡變得扭曲狂亂。

**“……由不得她!協(xié)議必須簽!無論用什么手段!”**

**“……車禍很完美。她失憶了。很好,一張白紙,更好操控。張醫(yī)生那邊已經(jīng)打點好,藥物會確保她足夠‘溫順’,直到手術(shù)那天?!?*

最后一條記錄,日期就在幾天前。墨跡很新,字跡恢復(fù)了那種令人膽寒的冷靜:

**“快了。她的身體恢復(fù)得不錯。等狀態(tài)再穩(wěn)定些……就把心臟,還給星漫。星漫的心臟病,需要一顆最完美的、健康的心臟……”**

心臟?!

不是腎?!

協(xié)議書上明明寫的是腎!他……他騙了我?他騙了所有人?他最終要的,是我的心臟?!

筆記本從我顫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般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整個世界在眼前轟然崩塌!腳下堅固的地面仿佛瞬間化為流沙!冰冷的空氣瘋狂地涌入肺部,卻帶不來一絲氧氣!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然后殘忍地、一寸寸地捏碎!劇痛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木偶,順著冰冷的墻壁,軟軟地滑倒在地。

目光空洞地抬起,再次落在那面巨大的照片墻上。無數(shù)個林星漫,用那種空靈而美麗的目光,悲憫地、或者嘲弄地,俯視著癱倒在地的我,俯視著這個可悲的、被精心豢養(yǎng)待宰的祭品。

供桌上,她的遺照在慘白的燈光下,永恒地微笑著。

密室的門,就在我身后,無聲地敞開著,像一張嘲諷的嘴。

冰冷的密室地板,像一塊巨大的寒冰,透過薄薄的衣料,將刺骨的寒意源源不斷地注入我的身體。我蜷縮著,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我搖搖欲墜的神智。

心臟?他要的是我的心臟!

協(xié)議書上白紙黑字的“腎”,原來不過是一塊遮羞布!一個麻痹所有人(包括我)的幌子!他真正的目標(biāo),是把我胸腔里這顆還在跳動的、鮮活的心臟,剜出來,供奉給墻上那個永恒微笑的幽靈!

那個筆記本上冰冷的字句——“把心臟,還給星漫”——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靈魂上。

怎么辦?逃?怎么逃?別墅外有他布下的“安保”,形同看守。求救?張醫(yī)生顯然是他的人,那些“有助于恢復(fù)”的藥片……我猛地打了個寒顫。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在絕望深淵里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躥了出來——證據(jù)!我必須拿到證據(jù)!那份器官捐贈協(xié)議!那個記錄了他所有罪惡計劃的筆記本!

我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撐起虛軟的身體。冰冷的地板讓我的雙腿麻木得不聽使喚。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爬到供桌前,顫抖的手指伸向文件袋里那份冰冷的協(xié)議書。指尖觸碰到紙張的瞬間,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縮回。

不行!不能拿原件!他會立刻發(fā)現(xiàn)的!

我的目光瘋狂地在密室里搜尋。最終,落在供桌一角的一個小抽屜上。我哆嗦著拉開抽屜,里面放著幾支沒用過的線香和一小盒火柴。

火柴!

幾乎沒有猶豫,我抓起那盒火柴,顫抖著抽出一根。刺啦——微弱的火光在慘白的燈光下跳躍起來,映著我慘白如紙的臉。

火苗湊近了那份攤開的器官捐贈協(xié)議。

紙張的邊緣瞬間卷曲、焦黑,橘紅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上來,迅速蔓延!火光跳躍著,映照著遺照里林星漫永恒的微笑,也映照著墻上那無數(shù)雙空洞的眼睛,光影明滅,如同地獄的入口。

燃燒的紙張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焦糊味在狹小的密室里彌漫開來。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幾乎要破胸而出!

就在這時——

“你在做什么?!”

一聲冰冷刺骨、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厲喝,在密室門口炸響!

我渾身劇震,手中的火柴?!芭尽钡氐粼诘厣希查g熄滅。

猛地回頭。

顧承硯高大的身影,如同地獄歸來的魔神,堵在密室唯一的出口。他逆著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兩道穿透黑暗、如同實質(zhì)冰錐般射來的目光!

那目光里,沒有震驚,沒有疑惑,只有一種被徹底觸犯逆鱗后的、滔天的暴怒和冰冷的殺意!

他一步步走進來,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臟上。皮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而規(guī)律的聲響,如同喪鐘敲響。

“誰允許你進來的?”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裹挾著駭人的風(fēng)暴。密室里彌漫的焦糊味似乎更加刺激了他,他周身散發(fā)出的那股暴戾氣息,幾乎要將空氣都凍結(jié)。

我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逼近。巨大的恐懼扼住了我的喉嚨,連尖叫都發(fā)不出來。燃燒的協(xié)議書在他腳邊發(fā)出最后一點微弱的紅光,隨即徹底化為黑色的灰燼。

他的目光掃過地上那堆灰燼,又掃過掉落在一旁的、攤開的筆記本。最后,那雙淬了冰、燃著火的眼睛,死死地釘在我身上。

“看來,”他緩緩開口,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嘴角卻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我的小晚晚,想起了一些不該想起的事情?”

他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冰冷的壓迫感讓我?guī)缀踔舷ⅰ?/p>

“不是失憶了嗎?”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指尖帶著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捏住了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迎視他那雙深不見底、翻涌著恐怖風(fēng)暴的眼睛,“嗯?告訴我,你想起了什么?”

下巴傳來劇痛,骨頭仿佛都要被他捏碎。恐懼的淚水瞬間涌上眼眶,模糊了視線。

“我……”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只能發(fā)出破碎的音節(jié)。

“說!”他猛地低吼一聲,手上的力道驟然加重!劇痛讓我眼前發(fā)黑。

就在這時,我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尖無意中碰到了掛在頸間的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

項鏈!

今早,他親手為我戴上,說是提前的生日禮物。一個精致的、水滴形狀的吊墜。

求生的本能,在巨大的恐懼下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我猛地抬手,不顧一切地抓住了頸間的項鏈吊墜!也許……也許這東西能擋他一下?或者……砸他?

這個動作卻像瞬間點燃了炸藥桶!

顧承硯眼中最后一絲偽裝的平靜徹底粉碎!暴戾的怒火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fā)!

“不準(zhǔn)碰它!”

他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另一只大手如同鐵鉗,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狠狠地、精準(zhǔn)地扼住了我抓著吊墜的那只手的手腕!

咔嚓!

腕骨仿佛傳來碎裂般的劇痛!我痛得眼前發(fā)黑,慘叫出聲!

“那是星漫的東西!你不配碰!”他咆哮著,聲音里充滿了瘋狂的占有欲和憎惡,扼住我手腕的力道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另一只捏著我下巴的手猛地用力,將我狠狠摜向旁邊的墻壁!

砰!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堅硬的墻面上!五臟六腑都像是被震得移了位!劇痛讓我瞬間蜷縮下去,癱軟在地,眼前金星亂冒,耳朵里嗡嗡作響。

窒息般的痛苦中,我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只瀕死的蝦米。視線一片模糊,只能看到顧承硯那雙锃亮的黑色皮鞋,如同索命的刑具,一步步向我逼近。

他蹲了下來。

陰影再次籠罩。他冰冷的手指,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近乎褻瀆的溫柔,輕輕地?fù)嵘狭宋翌i間的項鏈吊墜。那動作小心翼翼,充滿了病態(tài)的珍視。

“這是星漫的婚戒,”他低沉的嗓音在我頭頂響起,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粘膩,每一個字都帶著淬毒的恨意,“她一直戴著它,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那么干凈,那么美好……她的東西,也是圣潔的?!?/p>

他的手指,隔著吊墜的金屬外殼,仿佛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而你,”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如同冰刀刮過骨頭,那根撫摸著吊墜的手指猛地向下,狠狠地、侮辱性地戳在我的心口!那力道之大,幾乎要穿透我的皮肉,刺進我的心臟!

“你這種低賤的東西,連當(dāng)她的容器都不配!”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憎惡而扭曲,“你只配用你骯臟的身體,養(yǎng)好屬于她的心臟!然后,像垃圾一樣被清理掉!”

容器……心臟……垃圾……

這些冰冷的字眼,像無數(shù)把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我已經(jīng)破碎不堪的心臟!原來在他眼里,我連一個承載器官的容器都算不上!我只是一個暫時存放“星漫心臟”的、需要被“清理”的垃圾場!

巨大的屈辱和深入骨髓的絕望瞬間淹沒了所有的恐懼和疼痛。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

“嗬……”我蜷縮著,身體因為劇痛和巨大的悲憤而劇烈地顫抖,喉嚨里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溫?zé)岬囊后w順著嘴角蜿蜒流下。

視線徹底模糊了。密室慘白的燈光,照片墻上無數(shù)雙空洞的眼睛,顧承硯那扭曲而憎惡的面容……一切都旋轉(zhuǎn)、扭曲、褪色,最終沉入一片無邊的、冰冷的黑暗。

意識徹底沉淪前,最后的感覺,是身體被粗暴地拖拽起來,像拖一袋真正的垃圾。

冰冷的密室地面摩擦著皮膚。

然后,是無邊的黑暗。


更新時間:2025-08-14 02:1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