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shù)個問題在腦子里翻攪，像一群嗡嗡作響的毒蜂。恐懼和困惑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越收越緊。我深吸一口氣，將這張來歷不明的詭異照片連同那份讓人不安的新名單，一起塞進(jìn)了背包最內(nèi)側(cè)的夾層里。指尖觸碰到名單紙張時，那微弱的凹凸感再次傳來，卻像帶著電流，讓我指尖發(fā)麻。
晚餐設(shè)在度假村最大的一個宴會廳里。燈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著刺眼的光芒，長長的餐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擺滿了各色菜肴和酒水。音樂聲、勸酒聲、嬉笑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喧囂的熱浪，試圖將白天路途的疲憊和所有潛藏的不安都沖散。
張經(jīng)理端著酒杯，滿面紅光地在主位站起來，用力敲了敲酒杯，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安靜！安靜一下！”他聲如洪鐘，蓋過了嘈雜，“來來來，大家舉杯！歡迎咱們來到這個……呃，山清水秀、人杰地靈的度假勝地！”他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但很快被更夸張的笑容掩蓋，“過去的一年，大家都辛苦了！特別是……呃，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之后，大家還能團(tuán)結(jié)一心，為公司奮斗，我很感動！這杯酒，敬大家！敬我們逝去的……呃，敬我們的未來！干杯！”
“干杯！”
“經(jīng)理說得好！”
“敬未來！”
酒杯碰撞聲清脆地響成一片，氣氛被強(qiáng)行推向高潮。同事們紛紛起身，互相敬酒，大聲談笑，仿佛要將所有積壓的情緒都在這喧鬧中釋放掉。只有我知道，張經(jīng)理那句刻意省略掉的“逝去的同事”，像一根無形的刺，扎在每個人笑容的偽裝之下。
我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精致的菜肴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但我卻毫無胃口。那些喧鬧的聲音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人群中掃視，掠過一張張熟悉又帶著幾分陌生的面孔。王工正唾沫橫飛地講著葷段子，引得旁邊幾個男同事哄笑；李梅和幾個女同事湊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么，不時爆發(fā)出咯咯的笑聲；小趙埋頭對付著一只大蝦，吃得滿嘴油光；劉會計(jì)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飄忽，時不時看向窗外濃重的夜色……
十五個人。名單上是十五個名字。可出發(fā)時，我明明記得是十六個。那個被遺忘的名字，那個被抹去的存在，它現(xiàn)在在哪里？它就藏在這喧鬧的人群中嗎？還是……它根本就是一個不該存在的影子？
這個念頭讓我如坐針氈。我端起面前的果汁杯，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絲毫無法澆滅心頭那股越燒越旺的寒意。
晚餐進(jìn)行到一半，氣氛正酣。張經(jīng)理似乎喝得有點(diǎn)高了，正拉著王工劃拳，臉紅脖子粗。突然，一陣極其刺耳、如同金屬被強(qiáng)行扭曲撕裂般的噪音，毫無征兆地炸響！
“嘎吱——吱——?。?！”
聲音尖銳到幾乎要穿透耳膜，瞬間蓋過了所有的喧鬧！整個宴會廳猛地一靜，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噪音驚得停下了動作，臉上血色褪盡，驚恐地尋找聲音來源。
緊接著，是重物撞擊的悶響。
“砰?。W啦——！”
聲音來自宴會廳那扇巨大的、正對著后院的落地玻璃窗！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度假村慘白的地?zé)糁荒芄蠢粘鼋幠：妮喞＞驮谀瞧畛恋暮诎道镎龑χ覀冞@扇巨大落地窗的位置，那座巨大的、早已干涸的泳池邊緣，一個龐大的黑影正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姿態(tài)瘋狂扭動、撞擊著！
是那座巨大的仿古水車！
它活了！
在所有人驚恐的注視下，那架本該是死物的、布滿裂紋和斷裂輻條的巨大水車，正在黑暗中劇烈地、狂暴地自行轉(zhuǎn)動！沉重腐朽的木軸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那些斷裂的輻條如同扭曲的肢體，瘋狂地抽打著空氣和地面，發(fā)出“啪啪”的破空聲！整個巨大的木質(zhì)框架都在猛烈地?fù)u晃、震顫，每一次晃動都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散架！它撞擊著干涸的泳池邊緣，石塊和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更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那水車轉(zhuǎn)動的方向毫無規(guī)律，時而順時針猛旋幾圈，發(fā)出尖銳的呼嘯，時而又像被無形巨力卡住，逆時針瘋狂地抽搐、抖動，仿佛一個垂死的巨人在做最后的痙攣！
“啊——！” 一個女同事的尖叫劃破了死寂，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宴會廳里壓抑到極致的恐慌！
“鬼?。 ?/p>
“那水車！它自己動了！”
“跑！快跑！”
人群炸開了鍋。有人打翻了酒杯，紅色的酒液像血一樣潑灑在潔白的桌布上。有人慌不擇路地撞倒了椅子。恐懼像瘟疫一樣蔓延，尖叫聲、哭喊聲、桌椅碰撞聲、杯盤碎裂聲混雜在一起，淹沒了那恐怖水車發(fā)出的噪音。所有人都像無頭蒼蠅一樣涌向宴會廳的出口，互相推搡，場面一片混亂。
我被人流裹挾著，身不由己地往前移動，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喉嚨?；靵y中，我下意識地回頭，視線穿過奔逃的人群縫隙，死死盯住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泳池邊。
那瘋狂自轉(zhuǎn)的水車下方，陰影最濃重的地方。
似乎……站著一個人影。
一個極其模糊的輪廓。穿著深色的衣服，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它背對著燈火通明的宴會廳，面朝著那架如同活物般瘋狂扭動的水車，一動不動。像一尊冰冷的、被遺忘在那里的石像。
是誰？！
我猛地停住腳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但下一秒，一股巨大的推力從身后傳來，是驚慌失措的李梅撞到了我身上。
“林薇！快走??！發(fā)什么呆！” 李梅的聲音帶著哭腔，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幾乎是拖著我往門口沖去。
等我再掙扎著回頭望去時，窗外的黑暗依舊濃重，水車依舊在瘋狂扭動，但水車下那個模糊的人影……卻消失了。
仿佛從未存在過。
度假村經(jīng)理帶著幾個保安匆匆趕來，手電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慌亂地掃射，最終定格在那架終于停止轉(zhuǎn)動、歪斜在泳池邊的巨大水車上。它徹底散了架，腐朽的木頭斷裂、坍塌，像一具巨獸的骸骨，在慘白的地?zé)粝律l(fā)著不祥的氣息。
“意外！純屬意外！”經(jīng)理擦著額頭的汗，聲音發(fā)顫，對著驚魂未定的眾人解釋，眼神卻飄忽不定，“年久失修……風(fēng)……對，今晚風(fēng)太大了！把固定軸吹斷了！大家別慌！沒事了！都回房休息吧！我們會處理好的！”
“風(fēng)？”王工嗤笑一聲，聲音因恐懼和酒精而顯得格外尖利，他指著窗外，“你他媽告訴我什么風(fēng)能把那玩意兒吹成那樣？！它剛才像抽風(fēng)一樣自己轉(zhuǎn)！我們都看見了！”
“就是！那根本不是風(fēng)！” “太邪門了！” 人群里響起一片附和和質(zhì)疑。
經(jīng)理的臉色更加難看，嘴唇哆嗦著：“各位！各位冷靜！肯定是……是機(jī)械故障！我們度假村絕對安全！大家先回房！我們會徹查清楚！給大家一個交代！” 他幾乎是哀求著，示意保安驅(qū)散人群。
沒有人相信他那套說辭。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在每個人的心頭，比剛才更加緊窒。喧囂的晚宴徹底變成了一個冰冷的笑話。在保安的催促和經(jīng)理不斷的保證聲中，大家沉默地、驚疑不定地各自散去，走向那條燈光昏暗、仿佛沒有盡頭的客房走廊。
李梅緊緊抓著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我的肉里。她身體抖得厲害，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氐?18房間，她幾乎是撲到床邊，用被子把自己整個裹了起來，只露出一個亂糟糟的頭頂。
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窗外隱約傳來保安處理水車殘骸的、沉悶的敲打聲。
我反鎖好房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心臟還在狂跳。那張?jiān)幃惖呐f照片，那份缺失名字的名單，窗外水車下那個一閃而逝的模糊人影……還有此刻房間里濃得化不開的恐懼。所有的一切都在瘋狂撕扯著我的神經(jīng)。
不行。我必須知道真相。必須找到周莉。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拉開一點(diǎn)窗簾縫隙，望向樓下那片混亂的現(xiàn)場。保安們圍著水車的殘骸，手電光晃動。經(jīng)理在一旁焦躁地打著電話。
避開李梅蜷縮的方向，我拿出手機(jī)，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有些刺眼。我飛快地打開公司內(nèi)部通訊錄，憑著記憶輸入“周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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