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靜心苑回來,我在那個老舊的小區(qū)里租了個房子,每天除了去醫(yī)院透析,就是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王塵大師的筆記本和那張發(fā)票復(fù)印件,被我收在一個塑料袋里,壓在床墊底下。那是我的命,也是他們的罪。
我沒再聯(lián)系傅家的任何人。
我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從他們的世界里徹底消失了。
一個月后,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是救我的那個男人。
他不再是那天穿著沖鋒衣的志愿者形象,而是一身得體的西裝。他叫陳默,傅氏醫(yī)藥最大的競爭對手,瑞康集團的董事長助理。
他坐在我對面狹小的沙發(fā)上,將一份文件袋推到我面前。
「衛(wèi)先生,你的遭遇,我們董事長很同情?!顾恼Z氣公事公辦,但沒有絲毫輕視,「這是董事長讓我轉(zhuǎn)交給你的東西。」
我打開文件袋。
里面是王塵所有銀行賬戶的流水記錄,還有幾份音頻文件。
其中一條,是葉清漪和一個男人的對話。
男人的聲音經(jīng)過處理,聽不出是誰,但葉清漪的聲音,我化成灰都認得。
「……事情辦得干凈點,我不希望留下任何痕跡。衛(wèi)崢必須瘋,必須徹底被傅家放棄?!?/p>
「你放心,王塵那種人,拿錢辦事。事成之后,我會處理好他,保證他永遠閉嘴?!?/p>
另一條,是葉清漪和傅司玉。
「小玉,你別心急。衛(wèi)崢這顆棋子還沒到廢掉的時候,他現(xiàn)在鬧得越兇,爺爺和姑姑就對他越失望。等所有人都認定他是個扶不起的廢物時,我們再……」
陳默靜靜地看著我,等我消化這一切。
我把文件收好,抬頭看他?!改銈兌麻L,想要什么?」
「他想幫你?!龟惸α诵?,「當(dāng)然,他也想看一場好戲。傅家這條大船看著穩(wěn),其實早就千瘡百孔了。而你,衛(wèi)先生,是最好的那顆炸彈?!?/p>
「我的身體…」
「瑞康集團擁有全球頂尖的腎臟疾病治療團隊,以及,最重要的一點…」陳默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我們有一顆與你匹配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的腎源。」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
「條件?」
「等你的‘好戲’演完了,來瑞康,把你腦子里關(guān)于傅氏醫(yī)藥的所有東西,都倒給我們。研發(fā)機密,渠道內(nèi)幕,都可以?!?/p>
我盯著他,很久很久,然后輕輕地點了下頭。
「好?!?/p>
手術(shù)很成功。
我在瑞康集團旗下的私人醫(yī)院里,以一個全新的身份,休養(yǎng)了整整半年。
半年里,我貪婪地學(xué)習(xí)著一切。金融,法律,企業(yè)管理,還有那些……傅嘯川曾經(jīng)想教給我,但我卻在被操控的狂怒中一次次推開的,屬于頂層掠食者的游戲規(guī)則。
陳默每天都會來看我,告訴我傅家和葉家的最新動態(tài)。
葉清漪生了個兒子,母憑子貴,葉家徹底壓了傅家一頭,傅嘯川氣得在董事會拍了桌子,但為了維持兩家合作,只能忍氣吞聲。
傅司玉仗著葉家的勢,在傅氏內(nèi)部大刀闊斧地改革,踢走了幾個跟著爺爺幾十年的老臣子,扶持了一批自己的心腹。
而我,在所有人的認知里,早已經(jīng)是個死在國外某個角落的廢物。
出院那天,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臉頰不再病態(tài)地凹陷,眼里沒有了過去那種瘋狂和偏執(zh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平靜。
太平靜了,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任何情緒扔進去,都激不起一絲波瀾。
我換上了陳默為我準備的衣服,坐上了回城的車。
當(dāng)我重新出現(xiàn)在傅家那棟熟悉的別墅門口時,正趕上午飯時間。
開門的傭人張媽看到我,嚇得手里的托盤差點掉在地上。
「大…大少爺?」
她的驚呼聲引來了客廳里的人。
傅嘯川,我的爺爺,正端坐在主位上。傅佩珊和傅司玉坐在他兩邊,對面是葉清漪和她懷里抱著的孩子。
其樂融融,真正的一家四口……不,五口。
看到我,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
傅嘯川的手里的象牙筷「啪」地一聲拍在桌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你還回來干什么!」
我沒有理會他,我的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了葉清漪的臉上。
她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妝,但依舊掩蓋不住眼底深處的驚慌。
傅司玉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他站起身,臉上立刻切換成那種擔(dān)憂的、無辜的表情。
「哥?真的是你?你…你不是在國外嗎?你身體怎么樣了?」他一邊說,一邊狀似要上來扶我,眼神里卻藏著一絲探究和警惕。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回來后的第一個笑容。
很輕,很淡。
我張開雙臂,任由他走過來。
「司玉?!刮业穆曇舨淮?,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我回來了?!?/p>
「以前…好像生了場很嚴重的病,腦子壞掉了,做了很多糊涂事?,F(xiàn)在病好了,我就回來了?!?/p>
我的視線,依次掃過爺爺陰沉的臉,姑姑戒備的眼,傅司玉假惺惺的笑容,最后,停留在葉清漪那雙開始顫抖的漂亮眸子上。
我對著她,笑得更深了。
「清漪,還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對,是你懷里的孩子,好久不見。姑姑,爺爺,讓你們操心了。」
我這番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沒有質(zhì)問,沒有咆哮,沒有瘋狂。
我像個失憶后,找回家門的、單純無害的流浪者。
葉清漪抱著孩子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