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羅偏殿的震動并未持續(xù)太久,但那股源自法則層面的威壓,卻像無形的枷鎖,沉甸甸地壓在姜杳和她身旁的小墨身上。那刺耳的系統(tǒng)警報聲,也終于在扣除了整整五百業(yè)績點后,不甘地沉寂下去。
【當(dāng)前業(yè)績點:-500】
【警告:業(yè)績點為負,實習(xí)閻王權(quán)限受限。新手大禮包品質(zhì)已下調(diào)?!?/p>
“完、完了完了完了……”小墨的筆桿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筆尖上的大眼睛里水汽彌漫,幾乎要哭出來,“大人,我們才剛上任就負債了!地府歷史上都沒有過這種事!會被、會被直接清退的!”
姜杳卻異常平靜,她只是用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方還帶著她體溫的玄鐵閻王印。負五百點?對于一個剛剛“入職”的新人來說,這確實是天崩開局。但對她而言,如果維護自己心中的正義需要付出代價,那她付得起。
就在這時,大殿中央的地面上,一團柔和的光芒亮起,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色禮盒憑空出現(xiàn)。這便是那份被“品質(zhì)下調(diào)”的新手大禮包。
小墨抽噎著飛過去,用筆尖小心翼翼地戳開禮盒。里面沒有預(yù)想中的法寶神光,只有兩件看起來樸實無華,甚至有些殘破的物件:一本封面泛黃、邊角卷曲的線裝書,和一面巴掌大小、布滿蛛網(wǎng)般裂紋的青銅古鏡。
“嗚哇……這就是降級版的大禮包嗎?”小墨的聲音帶著哭腔,“傳說中,正版的應(yīng)該是金光閃閃的《功德簿》和能照見萬物本源的《業(yè)鏡》啊!這本破書叫《百鬼錄殘編》,這面破鏡子叫《窺心鏡殘片》……這、這根本就是殘次品!”
姜杳走上前,拾起那本《百鬼錄殘編》。書頁由某種不知名的獸皮制成,觸手溫潤,上面用朱砂記載著一些奇聞異事和零散的鬼魂信息,字跡潦草,許多地方都已模糊不清。她又拿起那面《窺心鏡殘片》,鏡面雖布滿裂紋,卻依舊能映出她清晰的倒影。只是當(dāng)她將一絲陰氣注入其中時,那些裂紋中會透出詭異的紅光,鏡中的影像也變得扭曲而模糊。
“殘次品,總比沒有好。”姜杳淡淡地說道。她知道,這便是系統(tǒng)對她“不聽話”的懲罰。用有瑕疵的工具,去處理最復(fù)雜的審判,難度無疑是地獄級別的。
就在她研究這兩件“殘次品”時,一股遠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森然的威壓,如同泰山壓頂般籠罩了整個大殿。這股威壓并非來自系統(tǒng)法則,而是源于一個強大而古老的存在。大殿兩側(cè)原本靜靜燃燒的鬼火燭臺,火苗瞬間被壓成了豆粒大小,光線驟然黯淡。
“實習(xí)閻王,108號?!?/p>
一個低沉、冰冷,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從殿外傳來,仿佛是萬年玄冰在互相摩擦。話音未落,一個身著筆挺黑色西裝,卻頭戴古代官帽,面容白皙如紙,眼窩深陷的男人,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大殿門口。他手中沒有拿任何東西,但腰間卻掛著一串由白骨制成的鑰匙,隨著他緩步走入,發(fā)出“叮當(dāng)”的輕響,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
小墨嚇得瞬間躲到了姜杳身后,筆桿上的眼睛緊緊閉上,連抖都不敢抖了?!笆恰谴夼泄佟馗畼I(yè)績考核司的主判官,崔玨大人!”
崔玨。這個名字在地府如雷貫耳,掌管所有閻王、判官的業(yè)績升遷,生殺予奪,權(quán)力極大。他以鐵面無私和嚴苛著稱,更重要的是,他是“天道數(shù)據(jù)庫”最忠實的維護者。
崔玨的腳步停在距離姜杳十步之遙的地方,那雙深陷的眼眸里沒有瞳孔,只有兩團幽幽燃燒的鬼火,他上下打量著姜杳,像是在審視一件不合格的產(chǎn)品。
“入職第一個時辰,審判第一位亡魂,就敢公然違抗天道初審,造成五百點的業(yè)績虧空。”崔玨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卻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要凝結(jié)成冰,“108號,你很有膽量。”
“我只是做出了我認為正確的判決?!苯煤敛晃窇值嘏c他對視,“法醫(yī)的職責(zé)是探尋真相,我想,閻王的職責(zé)也應(yīng)如此。結(jié)果固然重要,但動機才是善惡的根源。一個為了自救而無意中救了人的靈魂,不配進入善道?!?/p>
“動機?”崔玨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一個多么天真而可笑的詞。地府每日要審判的亡魂以億萬計,若每一個都要去深究那變幻莫測的人心,地府將陷入永恒的混亂。天道數(shù)據(jù)庫依據(jù)行為結(jié)果進行大數(shù)據(jù)評判,是最高效、最穩(wěn)定、最‘公平’的模式。你的‘真相’,只會破壞這份來之不易的秩序?!?/p>
他的話語像是一把重錘,敲擊著地府僵化的規(guī)則核心。
姜杳冷笑一聲:“高效的錯誤,比低效的正確更加可怕。如果地府的‘公平’,只是一個冷冰冰的算法,那它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
“意義?”崔玨的眼神驟然變冷,周身的威壓又強盛了幾分,“意義就是維持陰陽兩界的平衡,讓輪回有序運轉(zhuǎn)!而不是滿足你一個小小實習(xí)閻王不切實際的正義感!108號,我本可以直接將你清退,但天道規(guī)則給了你一次機會?!?/p>
他手腕一翻,一道黑色的玉簡飛向姜杳。
“這是你的下一個案子,也是對你的‘留崗察看’考核?!?/p>
姜杳伸手接住玉簡,神識探入其中,一行血紅色的信息瞬間涌入她的腦海。
【亡魂檔案:杜生】
【綽號:血手】
【陽壽:39歲】
【死因:仇家追殺,墜崖身亡】
【天道數(shù)據(jù)庫初審評定:極惡】
【罪業(yè):-198,740(一生犯下重案九十九起,直接或間接導(dǎo)致三十四人死亡)】
【功德:0】
【綜合評定:罪大惡極,建議判入第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p>
一個功德為零,罪業(yè)接近二十萬的極惡之徒。這幾乎是一個不需要審判,可以直接定罪的靈魂。
“這個案子很簡單?!贝瞢k的聲音充滿了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數(shù)據(jù)清晰,罪證確鑿。你只需要在判決書上寫下‘準’字,蓋上你的印,就能拿回兩百業(yè)績點,彌補一部分虧空。這是我給你,也是給系統(tǒng)一個重新認識你的機會。告訴我,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p>
他說完,深深地看了姜杳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警告一只試圖跳出棋盤的棋子。隨后,他轉(zhuǎn)身,身形如同一縷青煙,消失在大殿門口。
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壓隨之散去。
“呼……”小墨這才敢探出頭來,心有余悸地說,“大人,崔判官好可怕……他這是在給您下最后通牒??!這個杜生,檔案上寫得清清楚楚,就是個壞到骨子里的惡魔,我們只要照著判,就能挽回一點損失了?!?/p>
姜杳沒有說話,她的手指緊緊捏著那枚玉簡,目光卻落在了那面布滿裂紋的《窺心鏡殘片》上。
“小墨,”她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奇怪?哪里奇怪?”
“一個罪業(yè)近二十萬的極惡之人,為什么功德會是……完美的‘零’?”姜杳的眼中閃爍著法醫(yī)面對一具疑點重重的尸體時,那種獨有的、混雜著興奮與探究的光芒,“一個人,在他長達三十九年的人生里,真的可以做到一件善事都不做,一個善念都不曾有過嗎?這在概率學(xué)上,幾乎是不可能的。”
她將那面破碎的窺心K鏡拿在手中,鏡中的倒影支離破碎,一如這個看似簡單,卻處處透著詭異的案子。
“崔玨想讓我做一個順從的蓋章機器?!苯玫淖旖牵俅喂雌鹉悄ɡ滟孕诺幕《?,“可惜,我最擅長的,就是從毫無破綻的表象下,挖出被埋藏最深的骨頭。”
她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場審判,更是一場博弈。對手,是整個地府固若金湯的規(guī)則,以及規(guī)則背后,那些不希望真相被揭開的強大存在。
而她手中的籌碼,只有一本殘破的古籍,一面破碎的銅鏡,和一個負債累累的實習(xí)閻王身份。
青銅大門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中再次開啟,伴隨著鐵鏈拖曳在地的刺耳聲響,一股濃郁到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血腥煞氣,如寒流般涌入森羅偏殿。這股煞氣與之前張偉那種尋常亡魂的陰氣截然不同,它充滿了暴戾、怨毒和死寂,仿佛是無數(shù)哀嚎的集合體,讓殿內(nèi)的鬼火都為之搖曳,光芒黯淡了三分。
小墨嚇得一個激靈,緊緊貼在姜杳的肩頭,筆桿上的大眼睛瞪得溜圓?!昂谩每膳碌淖飿I(yè)……”
兩個押送的鬼差顯得格外高大魁梧,身上的肌肉虬結(jié),顯然是地府的精銳。他們一左一右,用刻滿了鎮(zhèn)魂符文的鎖鏈,押著一個高大的魂體。那魂體與尋常亡魂的半透明狀態(tài)不同,他的身形異常凝實,呈現(xiàn)出一種暗沉的血紅色,仿佛一塊在血池中浸泡了千年的頑石。他身形魁梧,臉上縱橫交錯著數(shù)道猙獰的傷疤,即便成了魂魄,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透著一股亡命之徒的悍勇與漠然。
他就是杜生,綽號“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