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從無邊的黑暗中被強行拽出，姜杳感覺自己像是溺水者終于掙扎出水面，猛地吸了一口……氣？不，不是空氣。那是一種陰冷、混雜著塵土與淡淡檀香的奇異氣息，吸入肺中，讓她混沌的頭腦瞬間清明。
她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無盡的、灰蒙蒙的天空，沒有太陽，沒有星辰，只有一種永恒的暮色。腳下是一條由黑色鵝卵石鋪就的道路，蜿蜒著伸向遠方，路邊盛開著大片大片妖異的紅色花朵，花瓣如血，在沒有風的空氣中微微搖曳。
“彼岸花……黃泉路？” 姜杳喃喃自語。作為一名頂尖的法醫(yī)，她解剖過上千具尸體，對死亡的最終形態(tài)有著最冷靜、最客觀的認知。但眼前的一切，顯然超出了她二十八年唯物主義教育的范疇。
她記得自己正在解剖一具高度腐敗的巨人觀尸體，然后……實驗室發(fā)生了爆炸。
【?！獙嵙曢愅跸到y(tǒng)已激活?！?/p>
【宿主：姜杳】
【身份：地府第108號實習閻王】
【初始業(yè)績點：0】
【新手任務：審判第一位亡魂?！?/p>
一個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機械音在她腦海中響起。
姜杳愣住了。實習閻王？系統(tǒng)？這是什么新型的瀕死幻覺嗎？
就在她疑惑之際，她手腕上憑空出現了一只古樸的黑色手鐲，鐲子上刻著繁復的云紋。緊接著，她眼前那灰蒙蒙的空氣中，一滴濃墨憑空出現，如同滴入清水般迅速暈開，幻化成一支小巧玲瓏、通體烏黑的毛筆。毛筆的筆桿上，緩緩睜開了一只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她。
“您好，尊敬的實習閻王大人?！泵P發(fā)出的聲音清脆又帶著點奶氣，正是剛才的系統(tǒng)提示音，“我是您的專屬判官筆，您可以叫我‘小墨’。從今天起，我將輔助您處理地府公務，直到您成功轉正?！?/p>
姜杳的嘴角抽了抽，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懸浮在空中的“小墨”。觸感冰涼而堅硬，像一塊溫潤的玉石。
“所以，我死了。然后，我成了……實習閻王？”她冷靜地接受了這個超現實的設定，法醫(yī)的職業(yè)素養(yǎng)讓她在任何驚悚的場面下都能保持鎮(zhèn)定。
“是的，大人?！毙∧@著她飛了一圈，筆尖點了點她身上的衣服。姜杳低頭一看，自己不知何時換上了一身玄黑色的古代官服，衣襟和袖口用銀線繡著繁復的流云和骷髏暗紋，莊重中透著一絲詭異的華美。
“為什么是我？”這是姜杳最關心的問題。
“天道數據庫篩選了近百年來所有枉死的人類精英，您的職業(yè)‘法醫(yī)’，具備探查真相、辨析善惡的專業(yè)技能，與閻王職責高度契合。綜合評定，您的匹配度為99.8%，是最佳人選。”小墨的回答像是在背誦產品說明書。
“好吧?！苯萌嗔巳嗝夹模拔业墓ぷ鞯攸c在哪？新手任務又是什么？”
小墨的筆尖向前一指，前方的黃泉路上，一座孤零零的殿宇拔地而起。那大殿通體由不知名的黑色巨石砌成，沒有窗戶，只有一扇巨大的青銅門，門上雕刻著猙獰的鬼首，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寒氣。
“這里是您的‘森羅偏殿’，也是您的辦公室。”小墨解釋道，“您的第一個任務對象，馬上就到。”
話音剛落，青銅大門無聲地向內開啟，一個半透明的、面容愁苦的中年男人身影，被兩個青面獠牙的鬼差押送著，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
大殿內空曠而威嚴，正中央是一張巨大的黑曜石案臺，案臺后是一把高背椅。姜杳深吸一口氣，在小墨的指引下，坐上了那把冰冷的椅子。當她坐下的瞬間，一種奇妙的感覺涌上心頭，仿佛整個大殿都成了她身體的延伸，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殿內每一縷陰氣的流動。
【亡魂檔案已生成，請宿主查閱。】
姜杳眼前出現了一個淡藍色的虛擬光屏，上面顯示著亡魂的信息：
【姓名：張偉】
【性別：男】
【陽壽：45歲】
【死因：車禍】
【天道數據庫初審評定：善人】
【功德：+105（臨終前舍身救下一名女童）】
【罪業(yè)：-20（一生中犯下的小惡，如撒謊、貪小便宜等）】
【綜合評定：功大于過，建議判入善道，下一世享福報?！?/p>
“很簡單的新手任務嘛。”小墨輕松地說道，“大人，您只需要根據這份檔案，在判決書上用我寫下‘準’字，然后蓋上您的閻王印，就算完成任務了?？梢垣@得100業(yè)績點和新手大禮包哦！”
姜杳沒有立刻動手。她那雙在解剖臺上閱遍無數細節(jié)的眼睛，正銳利地審視著堂下的亡魂張偉。他的魂體上確實縈繞著一層淡淡的功德金光，但那金光……似乎有些虛浮不定，色澤也比她想象中要暗淡許多，如同風中殘燭。
“不對勁?！苯玫穆殬I(yè)本能發(fā)出了警報。
“大人，有什么不對勁？天道數據庫從不出錯的?！毙∧行┎唤?。
姜杳沒有回答，而是對堂下的張偉問道：“張偉，你可知自己因何而死？”
張偉的魂體顫抖了一下，他抬起頭，滿臉悲愴：“我……我知道。我為了救一個孩子，被卡車撞了。我……我不后悔！”他說得大義凜然，但姜杳捕捉到了他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慌亂。
“調出他死亡瞬間的‘溯源鏡’?！苯脤π∧铝?。
小墨雖然疑惑，但還是執(zhí)行了命令。大殿中央的地面上，一汪水面般的鏡子浮現，清晰地映照出車禍現場的景象：一輛失控的貨車沖向人行道，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嚇得呆在原地。張偉就在旁邊，他一個箭步沖過去，將女孩猛地推開，而自己則被卷入了車輪之下。
畫面看起來毫無破綻，堪稱英雄之舉。
“看吧，大人，就是這樣?！毙∧f。
“不。”姜杳的目光如同手術刀般精準，“把畫面放慢十倍，對準張偉推開女孩前一秒的表情，還有他的手部動作。”
溯源鏡的畫面變得極慢。在慢鏡頭下，一個驚人的細節(jié)暴露了——張偉在沖向女孩時，他的視線根本不在女孩身上，而是驚恐地看著自己身后，也就是貨車沖來的反方向。他似乎想往那個方向逃跑，但女孩正好擋住了他的逃生路線。他推開女孩的那一下，與其說是“推”，不如說更像是情急之下不耐煩的“扒拉”，目的是為了清空自己逃跑的道路。
只是，他終究慢了一步。他不是為了救人而死，而是為了自救，意外地造成了救人的結果。
大殿內一片死寂。
張偉的魂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身上的功德金光瞬間黯淡下去，甚至開始浮現出絲絲縷縷的黑氣。
“這……這怎么可能？”小墨的筆桿都驚得僵直了，“天道數據庫只記錄‘結果’，不追溯‘動機’嗎？”
姜杳的眼神變得冰冷而深邃。她終于明白了這份“工作”的真正意義，也找到了這個看似完美的地府系統(tǒng)里，那致命的、足以打敗善惡的漏洞。
她拿起小墨，筆尖飽蘸虛空中的陰氣，在面前浮現的判決書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了一行字，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亡魂張偉，見義勇為非本心，舍己救人乃意外。其行有功，其心為過。功過相抵，不入善道，不墮惡途。判——重入輪回，三世為盲，以磨其心，以凈其性。”
【警告！警告！判決結果與‘天道數據庫’初始評定嚴重不符！業(yè)績點-500！權限等級有被凍結風險！】
刺耳的警報在姜杳腦海中響起，但她毫不在意。她拿起案臺上那方小巧的玄鐵印章，重重地蓋了下去。
“轟——”
印章落下的瞬間，整個森羅偏殿都為之震動。
姜杳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看著被鬼差拖下去、面如死灰的張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小墨，記住?！彼穆曇羝届o卻充滿了力量，“從今天起，我就是這里的規(guī)矩?！?/p>
懸在半空中的判官筆小墨，筆桿上的那只大眼睛，第一次露出了名為“敬畏”的神色。它知道，這位新上任的實習閻王，恐怕要在這平靜了千年的地府中，掀起一場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