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執(zhí)放下文書,端起藥碗。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冷峻的眉眼。他拿起碗邊的銀匙,隨意攪動(dòng)了幾下濃黑的藥汁,然后,動(dòng)作頓住了。
他的目光,終于從那碗藥上抬起,落在了依舊僵立在不遠(yuǎn)處、臉上淚痕未干的我身上。
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溫度,只有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像屠夫在掂量待宰羔羊的肥瘦。
“過來?!彼_口,聲音平淡無波。
我渾身一顫,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巨大的恐懼讓我?guī)缀鯚o法挪動(dòng)腳步,但身體的本能卻比思維更快一步。我?guī)缀跏峭现林氐碾p腿,一步步挪到了書案前,離他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垂著頭,不敢與他對視。
“喝了它。”他將那碗濃黑的藥汁往前推了推,動(dòng)作隨意得像在推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雜物。
苦澀的藥味撲面而來,濃烈得讓人作嘔。我猛地抬起頭,驚懼地看著他,嘴唇哆嗦著:“這……這是什么……”
他微微挑眉,唇角似乎勾起一個(gè)極淡、極冷的弧度:“毒藥?!眱蓚€(gè)字,輕飄飄地吐出,卻像重錘砸在我心上。
我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shí)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兵器架。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激起一陣寒意。
“怕死?”他反問,語氣里帶著一絲玩味的殘忍,像是在逗弄一只陷入絕境的小獸?!芭戮蛯α??!彼闷疸y匙,慢條斯理地?cái)噭?dòng)著碗里濃稠的藥汁,“喝了它,或許能活得久一點(diǎn)。不喝……”他抬眼,目光如冰刃掃過我瞬間慘白的臉,“現(xiàn)在就可以去和棺材作伴。”
沒有選擇。一絲一毫都沒有。
死亡的氣息比剛才靈堂里更加真切。我看著他手中那碗漆黑的藥汁,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終點(diǎn)。屈辱、恐懼、絕望……種種情緒在胸腔里翻江倒海,最終都化作了冰冷的麻木。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涼,幾乎握不住那只溫?zé)岬乃幫?。碗壁傳來的熱度灼燙著皮膚,與心底的寒意形成殘忍的對比。我閉上眼,屏住呼吸,將那碗散發(fā)著濃烈苦澀氣味的液體,猛地湊到嘴邊。
濃稠、滾燙、苦得令人發(fā)指的液體灌入口腔,順著喉嚨滑下。那味道像燒紅的鐵水,灼燒著每一寸經(jīng)過的黏膜,強(qiáng)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我死死咬著牙關(guān),強(qiáng)忍著嘔吐的欲望,身體因?yàn)樗幹淖茻岷蜆O致的苦澀而劇烈地顫抖著。眼淚再次洶涌而出,混合著藥汁狼狽地滾落。
一碗藥,喝得如同受刑。
當(dāng)我終于將最后一口苦澀咽下,放下空碗時(shí),整個(gè)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冷汗浸透了里衣,虛脫得幾乎站立不穩(wěn)。胃里翻江倒海,喉嚨火燒火燎,嘴里殘留著那令人作嘔的苦味。
蕭執(zhí)一直靜靜地看著,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只是在看一場無趣的表演。直到我放下碗,他才淡淡開口:“藥性烈,去那邊榻上躺著。別死在這里,晦氣?!?/p>
他指了指墻角那張鋪著獸皮的硬榻,語氣漠然得像在吩咐一件物品的擺放位置。
屈辱感如同毒藤,瞬間纏繞緊勒,幾乎讓我窒息。我死死咬著下唇,嘗到更濃的血腥味。腳步虛浮地挪到那張硬榻邊,獸皮粗糙的觸感隔著薄薄的衣裙傳來。我?guī)缀跏堑先?,蜷縮起身體,將臉深深埋進(jìn)膝蓋里。身體因?yàn)樗幜Φ臎_擊和巨大的精神壓力而陣陣發(fā)冷,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胃里那股翻騰的灼燒感并未平息,反而更加猛烈,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苦氣。
意識(shí)在藥力的沖擊和極度的疲憊中漸漸模糊?;璩林校宜坪醺杏X到一道冰冷的視線長久地落在我的背上,像芒刺在背,揮之不去。
那碗苦澀的藥汁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效力,當(dāng)我再次從昏沉中掙扎著醒來時(shí),窗外已是沉沉夜色。房間里只點(diǎn)了一盞小小的油燈,光線昏黃黯淡。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灼燒感奇跡般地平息了,只剩下一種空乏的鈍痛和揮之不去的苦澀余味。
我動(dòng)了動(dòng)僵硬的身體,獸皮粗糙的觸感摩擦著皮膚。意識(shí)回籠的瞬間,靈堂的恐懼、書案的屈辱、那碗“毒藥”的絕望……所有記憶碎片轟然涌入腦海,冰冷徹骨。我猛地坐起身,下意識(shí)地環(huán)顧四周。
書案后,空空如也。那個(gè)掌控著我生死的身影,不見了。
房間里只有我一個(gè)人。死寂無聲。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一個(gè)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的恐懼——機(jī)會(huì)!逃跑!
這個(gè)念頭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瞬間燒毀了所有理智的藩籬。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從硬榻上滾下來,腿腳還有些發(fā)軟,但恐懼提供了驚人的力量。我踉蹌著沖向那扇緊閉的房門,甚至來不及思考門外是否有人把守。
手指顫抖著摸上冰冷的門栓,用力一拉!
吱呀——
門開了一道縫隙。外面是一條昏暗的走廊,空無一人!
狂喜瞬間攫住了我!天無絕人之路!我側(cè)身就要擠出去。
就在這一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