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仁堂的百年金字招牌,斷成了兩截,被隨意地扔在街邊。
碎裂的木茬,像是老人臨終前不甘的指爪。
整間店鋪,像一個被剖開了胸膛的巨人,內(nèi)里的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凌亂而狼藉。
空氣里,上百種藥材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辛辣、苦澀又帶著一絲甜膩的古怪氣味。
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察正在拉起警戒線,對著這片廢墟拍照取證,臉上帶著公事公辦的漠然。
周圍的看客指指點(diǎn)點(diǎn),竊竊私語。
一輛通體漆黑的紅旗轎車,無聲地滑到街邊停下。它的車牌號,足以讓任何一個看到它的警察,立刻收起臉上所有的表情,立正站好。
后座車門打開。
一只踩著白色平底鞋的腳,先探了出來。
緊接著,一個身穿同色連衣裙的女子,從車上走了下來。
她很高,身形窈窕,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fā)如同瀑布般披在肩上,未施粉黛的臉龐,清麗絕倫。
她的出現(xiàn),讓這條混亂嘈雜的街道,瞬間安靜了片刻。
周圍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可那女子對周圍的注視恍若未覺,她只是站在那里,清冷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同仁堂的廢墟,眉頭微微蹙起。
“小姐?!?/p>
一名身穿黑色練功服,神情肅穆的中年男人從駕駛位下來,快步走到她身后,聲音低沉。
“看樣子,我們來晚了一步?!?/p>
女子沒有說話。
她徑直朝著警戒線走了過去。
“同志,這里是案發(fā)現(xiàn)場,不能……”
一個年輕警察下意識地上前阻攔。
可他話未說完,就被身旁的老警察一把拉住。老警察的額頭滲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對著他瘋狂地使眼色。
女子身后的中年男人,只是上前一步,用身體擋在了她與警察之間,沒有說話,但那股冰冷如鐵的氣場,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女子輕松地穿過了警戒線。
她走進(jìn)那片廢墟,腳下的高檔平底鞋,踩在混雜著藥渣與玻璃碎片的地面上,卻沒有沾染上一絲塵埃。
她的視線,快速掃過那些被推倒的藥柜,被砸碎的瓶罐。
她看到了被踩進(jìn)泥里的百年人參,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珍稀鹿茸。
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不是普通的尋仇。
這是羞辱。
是一種帶著絕對惡意的,對這間百年老店傳承的踐踏。
忽然,她的腳步停了下來。
她蹲下身,在一堆已經(jīng)辨認(rèn)不出原樣的藥渣中,伸出了兩根纖細(xì)白皙的手指。
她從那堆污穢的混合物里,捻起了一點(diǎn)點(diǎn)淡青色的粉末。
那粉末,混雜在數(shù)十種藥材的碎屑中,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jì)。
她將那點(diǎn)粉末,放到鼻尖,輕輕一嗅。
下一刻。
她那雙如同秋水般平靜的眸子,猛地一凝。
一股難以掩飾的震驚,從她眼底深處一閃而過。
“阿武。”
她站起身,聲音依舊清冷,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
“找到這里的老板,我要見他?!?/p>
“是。”
中年男人沒有任何疑問,轉(zhuǎn)身離去。
半小時后。
江城第一人民醫(yī)院,一間高級病房內(nèi)。
李老躺在病床上,左臂打著厚厚的石膏,臉色灰敗,整個人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
病房的門被推開。
秦晚煙走了進(jìn)來。
李老渾濁的眼睛動了動,看到這個陌生卻又氣質(zhì)不凡的女子,有些茫然。
“姑娘,你……你是?”
“我姓秦。”
秦晚煙拉過一張椅子,在病床邊坐下,她的動作優(yōu)雅,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從容。
“李老,我來,是想向您打聽一件事。”
她沒有繞圈子。
“前些天,是不是有一個年輕人,到您店里賣過一批草藥?”
李老的身軀,猛地一震。
他看著眼前這個姓秦的女子,嘴唇動了動,眼神里充滿了警惕與苦澀。
又是為了他。
同仁堂的百年基業(yè),就是因?yàn)槟桥菟帲瑲в谝坏?/p>
秦晚煙看出了他的顧慮。
她從隨身攜帶的包里,取出了一張支票,輕輕地放在了床頭柜上。
“這個數(shù)額,足夠您把同仁堂,重新再開十間。”
她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只要一個答案?!?/p>
李老看著那張支票上的一串零,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他沉默了很久,最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是?!?/p>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沙啞。
“是有這么一個年輕人。他帶來的東西……我行醫(yī)五十年,從未見過。每一株,都像是……像是剛從仙境里采摘下來的一樣。”
“他長什么樣?叫什么名字?”秦晚煙追問。
“名字我不知道。他很年輕,二十出頭,人看著很平靜,也很普通?!?/p>
李老努力回憶著。
“但我記得,他當(dāng)時說,他叫陸哲?!?/p>
陸哲。
秦晚煙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
她站起身。
“多謝?!?/p>
她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也沒有去管那張支票,轉(zhuǎn)身便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那個叫阿武的中年男人,已經(jīng)等在了那里。
“小姐,都查清楚了。”
他遞過來一個平板電腦。
“砸店的人,是城南虎爺?shù)氖窒?。虎爺,本名王虎,是江城地下世界的頭號人物?!?/p>
秦晚煙接過平板,卻沒有看。
“我要的不是這個?!?/p>
她的聲音很冷。
“我要那個叫陸哲的年輕人的全部資料?,F(xiàn)在,立刻,馬上?!?/p>
“是?!?/p>
阿武沒有絲毫遲疑,立刻拿出手機(jī),撥通了一個號碼。
“動用‘天樞’權(quán)限,查一個人。陸哲,男,二十二歲,江城本地人。我需要他從出生到現(xiàn)在的所有信息,五分鐘之內(nèi),發(fā)到我的郵箱?!?/p>
掛斷電話,阿武恭敬地站在一旁,整個醫(yī)院的走廊,安靜得落針可聞。
燕京,秦家。
作為傳承了超過五百年的古武世家,其力量早已滲透到這個國度的方方面面。
一個名為“天樞”的龐大情報網(wǎng)絡(luò),開始高速運(yùn)轉(zhuǎn)。
無數(shù)的數(shù)據(jù)流,從民政、教育、醫(yī)療、金融等各個系統(tǒng)中被調(diào)取、篩選、整合。
四分三十七秒后。
一份加密文件,發(fā)送到了秦晚煙的手機(jī)上。
江城,一家五星級酒店的總統(tǒng)套房內(nèi)。
秦晚煙坐在沙發(fā)上,靜靜地看著手機(jī)屏幕上的那份資料。
資料很詳細(xì),也很……普通。
陸哲。
江城大學(xué)應(yīng)屆畢業(yè)生。
父親陸建國,三年前因堵伯欠下巨額高利貸,人間蒸發(fā)。
母親周慧蘭,常年患有嚴(yán)重的肺部疾病,臥病在床,依靠藥物維持。
家庭住址,城中村,一間月租五百塊的出租屋。
銀行流水,除了父母偶爾的轉(zhuǎn)賬和微薄的兼職收入,再無其他。
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貧困家庭。
秦晚煙的手指,在屏幕上緩緩滑動。
她的視線,停在了資料的最后幾頁。
那是最近一周的信息。
一周前,陸哲的賬戶上,忽然多出了一筆十五萬的轉(zhuǎn)賬,備注是“草藥款”。
轉(zhuǎn)賬方,同仁堂。
兩天前,他與虎爺手下的催債人李三,在城中村發(fā)生激烈沖突。七名持械壯漢,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nèi),被他一人全部擊倒,其中三人重傷,兩人當(dāng)場死亡。
警方記錄,判定為正當(dāng)防衛(wèi)。
一天前,虎爺親自帶人上門,被他拒絕。
當(dāng)晚,同仁堂被砸。
今天,虎爺?shù)馁~戶,向陸哲的賬戶,轉(zhuǎn)入了五十萬元。
秦晚煙的眉頭,越皺越緊。
這份資料,充滿了矛盾。
一個窮困潦倒的大學(xué)生,從哪里得來的那批“仙品”草藥?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怎么可能在瞬間擊倒七名持械的亡命徒?
她繼續(xù)往下翻。
終于,她的視線,定格在了一張照片上。
那是城中村警務(wù)室的一張失物招領(lǐng)登記表。
物品名稱:一枚古樸的玉佩。
報失人:陸哲。
時間,恰好是在他得到那筆十五萬的巨款之前。
玉佩。
草藥。
力量。
這三個看似毫不相關(guān)的詞,在秦晚煙的腦海中,迅速地串聯(lián)成了一條線。
她關(guān)掉了手機(jī)。
整個房間,陷入了沉寂。
許久。
她那張清冷如霜的臉上,忽然,緩緩地,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卻又充滿了濃厚興趣的弧度。
“一個普通的大學(xué)生,一枚神秘的家傳玉佩,一批足以讓任何古武世家瘋狂的逆天草藥。”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座城市的夜景。
“陸哲……”
她輕聲自語,那雙清澈的眸子里,閃爍著智慧與探究的光芒。
“你背后,究竟是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隱世宗門,還是……你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秘密?”
“有意思?!?/p>
她伸出手,對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輕輕一點(diǎn)。
“看來這趟江城,沒有白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