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育的喉結(jié)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仿佛咽下的不是空氣,而是滾燙的沙礫。他抬起頭,臉上那些強裝的憤怒和狡辯徹底剝落,只剩下一種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的、近乎虛無的平靜。那平靜之下,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破釜沉舟后的釋然。他的聲音干澀得像枯葉摩擦,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氣:
“阿?!俏业膽偃恕!?/p>
“嘶——!”
如同冰冷的毒蛇驟然竄入人群,教室里瞬間響起一片壓抑到極致的、倒抽冷氣的聲音!十幾雙眼睛瞪得滾圓,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種窺見禁忌秘密的震動??諝夥路鹉坛闪苏吵淼哪z質(zhì),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壓力。帕琳娜更是夸張地捂住了嘴,眼睛“噌”地一下亮得驚人,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臉上混合著震驚、好奇和一種“挖到大瓜”的興奮光芒。我在她旁邊,幾乎是立刻用手肘狠狠撞了她一下,眼神凌厲如刀,警告她收斂那不合時宜的八卦之火。我的目光,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沒有絲毫放松,緊緊盯在帕拉育那張失去所有血色的臉上,捕捉著他每一絲細微的情緒波動。
“我們……感情很好?!迸晾哪抗夥趴樟耍┩噶吮涞膲Ρ?,似乎落在了某個遙遠而溫暖的時空里。他嘴角甚至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被巨大痛苦扭曲了的溫柔弧度?!鞍⑸K?xùn)練拼命,像不知疲倦的獵豹。天賦更是耀眼,仿佛生來就屬于綠茵場。他很快就成了球隊的絕對核心,扛起了隊長的袖標(biāo)。他在場上,就是球隊的大腦,指揮若定,每一個傳球都像帶著預(yù)判的魔法……他奔跑的樣子,像風(fēng),像光……”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帶著沉湎往事的恍惚,但隨即,那點微光驟然熄滅,被冰冷的恨意徹底吞噬?!翱蛇@一切……都毀在了那場該死的‘意外’里!”
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毒針,帶著刻骨的恨意刺向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我也以為那只是命運殘酷的玩笑!一場不幸的意外!直到……直到那次訓(xùn)練后的更衣室!”帕拉育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仿佛回憶本身就在灼燒他。“事發(fā)后不久……大概一個月吧。我回來拿落下的戰(zhàn)術(shù)板,無意中聽到……聽到他們?nèi)齻€湊在淋浴間最里面的角落!鬼鬼祟祟,壓低了聲音,卻像惡魔的低語一樣鉆進我的耳朵!班查!阿諾!還有阿提猜!那個該死的、不是足球部的家伙!我清清楚楚聽到班查說:‘殺了阿桑的事……方覺那小子好像知道點什么?得想辦法堵住他的嘴!’”
“什么?!”
“天哪!”
“不可能!”
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冷水,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驚駭欲絕的尖叫、難以置信的質(zhì)問、混亂的議論聲轟然爆發(fā)。所有震驚、恐懼、懷疑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唰”地一下,齊刷刷地聚焦在角落里那個試圖將自己縮進陰影里的身影——方覺!
“班查!阿諾!阿提猜!”帕拉育幾乎是嘶吼著念出這三個名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浸滿了淬毒的恨意,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額角青筋暴起。“就因為他們倆在賽場上屢次不聽阿桑的戰(zhàn)術(shù)指揮,剛愎自用!眼看阿桑要整頓隊伍,把他們踢出主力名單!為了保住那可悲的首發(fā)位置!他們伙同這個阿提猜,借著那次海邊聚會的酒勁……把阿桑騙到遠離人群的礁石后面!然后……”帕拉育的聲音因極致的痛苦和憤怒而扭曲,“他們?nèi)齻€……像地獄里的惡鬼!把阿桑死死地按進了冰冷的海水里!看著他掙扎……看著他沉下去……直到……直到徹底沒了聲息!然后,他們像沒事人一樣,對外宣稱阿桑是喝多了失足落水!是意外!一場完美的、骯臟的謀殺!”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赤紅的眼睛如同燃燒的炭火,死死釘在面無人色的方覺身上:“而你!方覺!你這個懦夫!廢物!你當(dāng)時就在現(xiàn)場!就在那片礁石附近!你看見了!至少,你看見了模糊的身影,聽見了掙扎的聲音!可你做了什么?!你連一個屁都不敢放!你像只受驚的老鼠一樣逃開了!任由他們逍遙法外!任由我的阿?!┏猎诒涞暮5祝 迸晾闹缚厝缤拮?,狠狠抽打在方覺身上。
方覺被這突如其來的、指向靈魂的指控嚇得渾身一哆嗦,本就蒼白的臉?biāo)查g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嘴唇哆嗦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他慌亂地揮舞著手臂,聲音結(jié)結(jié)巴巴,帶著哭腔:“不…不是的!帕拉育教練!我…我高度近視?。∥业难坨R……我的眼鏡被人惡作劇藏起來了!就在聚會剛開始的時候!我眼前一片模糊,真的……真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晃動的色塊和扭曲的光影!我…我連誰是誰都分不清!就在沙灘上像個瞎子一樣摸索著找眼鏡……我聽到那邊有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嗆水……但我以為是有人在鬧著玩……我…我喊了一聲‘誰???’,沒人應(yīng),我以為是海浪聲太大……我…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他語無倫次,涕淚橫流,那副狼狽驚恐的模樣,充滿了被巨大冤屈和無妄之災(zāi)砸中的絕望。
我心底忍不住吐槽:這家伙被欺負得連原因都不知道,真是倒霉他媽給倒霉開門——倒霉到家了!這個理由聽起來如此荒誕不經(jīng),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酸的、底層小人物被命運隨意撥弄的真實感,讓人哭笑不得,更堵得慌。
帕拉育顯然也沒料到是這個答案,他愣了一下,隨即爆發(fā)出更深的悲憤:“呵…呵…就因為你的倒霉?阿桑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連恨都找不到確切的目標(biāo)?
“直到……那個包裹出現(xiàn)?!彼穆曇糇兊蔑h忽不定,帶著一種夢囈般的質(zhì)感?!耙粋€沒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普通的牛皮紙包裹……就那么靜靜地躺在我家門口。我打開它……里面……是幾張打印紙?!彼穆曇粑⑽l(fā)顫,“上面記錄的東西……詳細得可怕!可怕到讓人頭皮發(fā)麻!怎么殺人……怎么布置機關(guān)……怎么利用目標(biāo)的習(xí)慣……怎么配比毒藥……甚至……連如何避開可能的懷疑和偵查都寫得清清楚楚!就像……就像一份為我量身定做的、來自地獄的復(fù)仇指南!”不管它是誰寄的,是惡魔的禮物也好,是阿桑的指引也罷……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p>
他環(huán)視全場,最后目光落在帕查警長身上,帶著一種解脫般的疲憊:“我沒打算狡辯,也沒想逃。這年頭,科技這么發(fā)達,查到我頭上是遲早的事。我認。我只求……給我最后一點時間,讓我去阿桑墳前……親口告訴他,那三個畜生,我送下去給他賠罪了?!?/p>
帕拉育沒有任何抵抗。當(dāng)帕查警長親自走上前,將冰冷、沉重的手銬“咔噠”一聲鎖住他手腕的那一刻,他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臉上的表情,只有一種近乎虔誠的解脫和平靜。那平靜之下,是這么久暗無天日的煎熬終于抵達終點的疲憊,是血債終以血償?shù)呐で鷿M足。他不在乎自己的結(jié)局,他只想用自己的方式,為那個永遠定格在陽光笑容里的戀人,討回那份遲來的、浸滿鮮血的“公道”。
帕拉育沒有任何抵抗,冰冷的手銬鎖住他手腕的那一刻,他臉上只有一種解脫的平靜。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為阿桑討回那份遲來的血債。我站在一旁,看著他被帶走,心頭卻莫名堵著一塊石頭,一絲難以言喻的憋悶感揮之不去。也許……我不該在今天揭開這一切?至少,該讓他先去阿桑墳前告慰一聲……
帕查警長走過來,寬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我肩上,聲音帶著贊許:“好樣的!不愧是老鄒的兒子!”
我一怔,脫口而出:“我父親?他不是個教歷史的教授嗎?”
警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眼神里藏著我還看不懂的東西:“看來你父親瞞得夠深啊。在我們警界,你父親鄒教授……可是個‘鬼眼’大神級別的存在。以后你會知道的?!?/p>
塵埃,似乎終于落定。救援車隊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劃破了山間死寂的黎明。學(xué)生們在警員的引導(dǎo)下,登上回家的車。身體的極度疲憊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在叫囂著酸痛,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鉛。然而,躺在自己熟悉而柔軟的床上,精神卻處于一種異常的亢奮狀態(tài),像一根被繃緊到極限的弦,無論如何也無法松弛下來。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地跳動著,咚咚咚地敲打著耳膜。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如同失控的膠片放映機,帶著血腥味和冰冷的邏輯,在腦海中瘋狂地回放、倒帶、定格:阿提猜懸掛在教室梁上那詭異的平靜;班查溺斃在狹窄隔間馬桶里的慘狀;阿諾在醫(yī)務(wù)室床上無聲無息的終結(jié);帕拉育那由憤怒到絕望再到徹底解脫的崩潰;方覺那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和他那荒誕又悲哀的辯解……每一個畫面都無比清晰,帶著令人窒息的細節(jié)。
然而,在所有混亂的畫面之上,一個冰冷而巨大的問號如同幽靈般懸浮著,揮之不去——那個關(guān)鍵的神秘包裹!是誰?!
是誰在幕后精準(zhǔn)地洞悉了帕拉育那被仇恨啃噬的內(nèi)心?是誰對半年前阿桑之死的真相了如指掌?是誰擁有如此可怕的知識和能力,能寫出那份詳盡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復(fù)仇指南”?是誰,像一個冷酷的棋手,精準(zhǔn)地將那份包裹投遞出去,點燃了帕拉育心中早已沸騰的復(fù)仇之火,然后靜靜地看著這場由他精心策劃的“規(guī)律性謀殺”慘劇,在暴雨之夜的山中教室,一幕幕上演?
帕拉育是那把復(fù)仇的刀,但又是誰……遞出了這把刀?操控了這場血腥的戲碼?整件事,從一開始的暴雨封山,到每一個人的死亡,再到最后的真相揭露……環(huán)環(huán)相扣,嚴絲合縫,真的只是巧合和帕拉育的執(zhí)念嗎?還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在陰影中冷靜地推動著這一切?
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新的一天開始了,但那無形的陰影,似乎才剛剛籠罩下來。困意終究在極度的疲憊中襲來,但在意識沉入黑暗前,那個包裹的冰冷輪廓,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思維的深處。這“塵埃落定”……恐怕,僅僅只是一個更龐大、更黑暗迷局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