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宿》第十章:無聲的控訴
賬房的木門還在微微晃動,門框上的黑發(fā)已經(jīng)蔓延到了地板,在灰層上織出細密的網(wǎng)。我將那本染血的賬冊攤在桌上,泛黃的紙頁在穿堂風中簌簌作響,每一頁都像是在發(fā)出無聲的嗚咽。
“你看這里。” 悟的手指停在昭和四十九年六月十七日的記錄上,攝像機的補光燈照亮了那行歪斜的字跡,“‘米五合,味噌一小盒’,這根本不夠旅館的人吃?!?他翻到前一頁,六月十五日的記錄赫然寫著 “米五斗,味噌十盒”,字跡工整有力,與后頁的潦草形成刺眼的對比。
里美突然捂住嘴,指尖顫抖地指向賬本邊緣 —— 那里粘著半片干枯的櫻花花瓣,被墨水浸透成深褐色,像是被什么人死死按在紙上的?!笆巧讲杌??!?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落椿旅館的山茶花,每年六月末開花。”
我的目光落在賬本的夾層里,那里除了半張照片,還有幾頁被撕下來的紙,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人用力扯掉的。悟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將紙片展開,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模糊不清,只能辨認出幾個零散的詞:“鎖”“地下室”“不要出聲”。
“地下室?” 我突然想起大野之前的抱怨,他說這旅館的地基不對勁,像是被人動過手腳,“檔案里沒提到有地下室?!?/p>
“可能被封起來了?!?悟?qū)⒓埰瑢χ猓噲D看清更多內(nèi)容,“你看這墨跡,是被水浸泡過的,還有……”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有血手印?!?/p>
紙張邊緣果然有幾個模糊的印記,暗紅色的,像是有人用沾血的手指抓過。我的心跳開始加速,翻到七月初的記錄,發(fā)現(xiàn)物資采購的數(shù)量已經(jīng)銳減到近乎為零,最后一筆記錄停留在七月七日:“水一桶,蠟燭三支”。
“從這天之后,就再也沒有采購記錄了。” 里美的聲音發(fā)顫,“他們是被…… 困在這里了嗎?”
我繼續(xù)往后翻,空白的紙頁上開始出現(xiàn)雜亂的劃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在上面瘋狂地刻畫。七月十日的頁面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那個詭異的符號 —— 扭曲的圓圈里纏繞著三條線,像個被束縛的人。符號旁邊,用極輕的筆觸寫著 “雪乃” 兩個字,墨跡淡得幾乎看不見,像是書寫者已經(jīng)沒有力氣。
“這個符號……” 悟突然拿出手機,調(diào)出之前在醫(yī)院拍到的照片,大野手腕上的青黑色印記赫然就是這個圖案,“和詛咒的印記一樣?!?/p>
走廊里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鋼條被硬生生掰斷的聲音,緊接著是健太模糊的嘶吼,夾雜著某種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里美猛地站起來,想要沖出去,卻被地上的黑發(fā)絆倒,摔倒在地。
“別去!” 我抓住她的胳膊,指尖觸到她手肘上的青黑色印記,燙得驚人,“他已經(jīng)不是健太了!”
里美掙扎著想要掙脫,眼淚混合著恐懼和絕望滾落下來:“那也是因為我!如果不是我喜歡老房子,他根本不會買這里!” 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你沒看到嗎?這本賬冊在告訴我們真相!雪乃和花子被關起來了,就像現(xiàn)在的健太一樣!”
悟突然 “啊” 了一聲,指著賬本七月十五日的頁面。那里用鮮血畫著一個小小的壁櫥,門是打開的,里面畫著個蜷縮的人影。壁櫥旁邊,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她在抓,一直抓”。
“是花子……” 我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雪見之間壁櫥里的抓撓聲突然在耳邊響起,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她們把花子關進了壁櫥?!?/p>
七月二十日的頁面上,血字變得更加瘋狂。“救”“冷”“黑” 這些字被反復書寫,墨跡浸透了紙頁,在背面暈開成暗紅色的斑塊。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頁面邊緣粘著一小縷干枯的黑發(fā),與照片上花子的頭發(fā)一模一樣。
“書寫這本賬冊的人是誰?” 里美顫抖著問,“是旅館老板嗎?還是……”
“是雪乃。” 悟的聲音異常平靜,他指著七月二十五日的記錄,那里用不同的筆跡寫著兩個字:“姐姐”,“這是花子的字跡,和便簽上的一樣。她在向雪乃求救?!?/p>
最后的幾頁已經(jīng)完全被血浸透,暗紅色的液體在紙頁上凝結(jié)成詭異的圖案,像是無數(shù)只眼睛在黑暗中注視。八月一日的頁面上,那個符號被畫了整整一頁,每個符號里都寫著 “對不起”,字跡潦草而絕望,像是在向誰懺悔。
賬冊的最后一頁,粘著一片干枯的山茶花花瓣,已經(jīng)變成深褐色?;ò晗旅妫怯悯r血寫的最后一行字:“墻里,都在墻里”。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進我的腦海,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lián)起來 —— 健太要拆的隔墻,大野念叨的 “墻里”,雅也臨死前說的話,還有這本賬冊上的記錄…… 雪乃和花子的尸體,根本不在壁櫥里,而是被砌進了落椿旅館的隔墻里!
“他們把姐妹倆砌進了墻里……” 我喃喃自語,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所以這棟旅館才會變成詛咒的容器,所以隔墻才會異常厚重……”
走廊里的嘶吼聲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極輕的啜泣,像個女孩在黑暗中無聲地哭泣。賬房的溫度驟降,墻壁上滲出細密的水珠,在 “救我” 兩個字的下方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我們驚恐的臉。
悟的攝像機突然自動開機,屏幕上的紅外線畫面里,我們身后的墻壁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模糊的人影,長發(fā)垂到地上,正緩緩地向我們靠近。人影的胸口處,有一個亮紅色的斑點,像是抱著什么東西。
“它在我們后面……” 悟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攝像機差點從手里掉下去。
我猛地轉(zhuǎn)身,墻壁上空無一人,只有那行 “救我” 的血字在水珠的浸泡下,變得越來越清晰,像是有血正從里面慢慢滲出??蓴z像機的屏幕里,那個人影已經(jīng)走到了我的身后,長發(fā)輕輕拂過我的肩膀。
“是雪乃……” 里美突然說,聲音里帶著一種詭異的平靜,“她想讓我們看到真相?!?/p>
她的話剛說完,賬房的門突然被猛地撞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健太站在門口,渾身是血,手里握著一根被掰斷的鋼條,眼睛里布滿血絲,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
“拆…… 墻……” 他喃喃自語,一步步向我們走來,腳邊的黑發(fā)像有生命般纏繞上他的腳踝,“都出來…… 一起……”
悟突然舉起攝像機對準健太,屏幕上的紅外線畫面里,健太的身體里纏繞著無數(shù)條暗紅色的線,像被什么東西從內(nèi)部操控著。他的胸口處,那個詭異的符號正在發(fā)光,亮得刺眼。
“它在利用他拆墻?!?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它想讓雪乃和花子的尸體重見天日。”
健太突然發(fā)出一聲非人的嘶吼,舉起鋼條就向我們撲來。我拉著里美和悟猛地躲開,鋼條狠狠砸在桌子上,賬本被震得飛了起來,紙頁在風中散落,像無數(shù)只折翼的蝴蝶。
散落的紙頁在空中緩緩飄落,其中一張飄到我的腳下。那是八月二日的記錄,之前被血漬覆蓋,此刻終于顯露出來 —— 上面畫著兩個并排的墓碑,左邊的墓碑上寫著 “花”,右邊的寫著 “雪”,墓碑旁邊,畫著那個扭曲的符號。
原來如此。
這本泛黃的賬冊根本不是求救信,而是一封死亡通知書。它記錄了雪乃和花子生命最后的日子,也記錄了那個將她們砌進墻里的人最后的懺悔。而那個詭異的符號,不是詛咒,而是墓碑上的標記。
書寫這本賬冊的人,在記錄完最后一筆后,也死在了這里。他的尸體,或許就藏在某個我們不知道的角落,和雪乃、花子一起,在黑暗中等待著什么。
健太再次嘶吼著撲來,鋼條擦著我的臉頰飛過,重重砸在墻上。墻壁被砸出一個大洞,露出后面青黑色的水泥,里面赫然嵌著幾縷糾纏的黑發(fā),在風中輕輕蠕動。
“墻…… 破了……” 健太的聲音里帶著詭異的興奮,他轉(zhuǎn)身撲向那面墻,用手瘋狂地摳挖著水泥,指甲翻飛,鮮血淋漓,“出來…… 都出來……”
我看著散落一地的賬冊紙頁,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 我們以為自己在尋找真相,其實是在重蹈覆轍。就像當年被困在旅館里的人一樣,我們也被這本賬冊困在了這里,成為了詛咒的一部分。
墻壁上的破洞越來越大,更多的黑發(fā)從里面涌出來,在空中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緩緩向我們罩來。里美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手肘上的青黑色印記已經(jīng)蔓延到了肩膀,像件正在收緊的黑色壽衣。
悟舉著攝像機,鏡頭死死對準那個破洞,屏幕上的紅外線畫面里,墻的另一邊有無數(shù)個亮紅色的斑點,像一雙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我們。
“它不是想讓我們救她們。” 悟的聲音里帶著徹底的絕望,“它是想讓我們…… 變成她們?!?/p>
健太的嘶吼聲突然變成了凄厲的慘叫,像是被什么東西從內(nèi)部撕裂。我們驚恐地看著他的身體開始扭曲,皮膚下像是有無數(shù)條蛇在蠕動,青黑色的血管暴起,在體表形成那個詭異的符號。
墻洞里的黑發(fā)突然加速涌出,像潮水般淹沒了健太,將他拖進那個黑暗的空間。最后的瞬間,他的眼睛突然恢復了清明,看向我們,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么。
但他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音。
黑發(fā)徹底淹沒了他,墻洞里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咀嚼聲,然后歸于死寂。
賬房里的溫度越來越低,散落的賬冊紙頁開始自動合攏,重新組成一本完整的賬冊,飛到桌子中央。八月二日的頁面上,原本空白的地方,慢慢浮現(xiàn)出三個新的名字:
“健太”“遙”“里美”
名字下面,畫著三個小小的人影,被那個詭異的符號緊緊束縛著。
我看著自己的手腕,那里不知何時也出現(xiàn)了一個淡淡的印記,正在慢慢變得清晰。里美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尖銳而詭異,她指著自己的肩膀,那里的青黑色印記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符號。
“它早就告訴我們了。” 她的聲音像是被無數(shù)人同時說出,“墻里,都在墻里?!?/p>
走廊里的抓撓聲再次響起,這次不再是從雪見之間傳來,而是從四面八方涌來,像是整棟旅館都在蠕動。悟的攝像機突然黑屏,再也打不開了。
我知道,游戲開始了。
這本泛黃的賬冊記錄了雪乃和花子的死亡,也將記錄我們的結(jié)局。而那個書寫賬冊的人,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是在求救,而是在邀請 —— 邀請更多的人來到這里,填滿那些空著的墻。
墻洞里的黑發(fā)開始緩緩縮回,露出后面漆黑的空間,像一張等待著獵物的嘴。
我們別無選擇,只能走進去。
因為賬冊的最后一頁,還有一行未完成的字,正等著我們用鮮血去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