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咎典當行沒有窗戶,只有一盞昏黃的白熾燈懸在頭頂,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江疏月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謝無咎哼著歌把一杯熱騰騰的……白開水放在她面前。
“壓壓驚。”他指了指杯子,“放心,無色無味,安全無公害?!?/p>
江疏月沒動。她腦子里亂糟糟的,沈明琸陰冷的眼神、紙箱里散落的個人物品、門外詭異的倒地聲,還有眼前這張過分年輕又過分淡定的笑臉,攪成一團。
“剛才外面……”
“哦,幾個不長眼的,踩到積水滑倒了。”謝無咎拿起一塊絨布,開始擦拭柜臺上一個青銅貔貅擺件,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情人,“年紀大了,骨頭脆,正常。”
滑倒?江疏月一個字都不信。她盯著謝無咎:“那份契約,到底是什么?”
“勞動合同啊,剛不是說了?”謝無咎頭也不抬,“試用期三個月,月薪五萬,表現(xiàn)好轉(zhuǎn)正加薪。工作內(nèi)容嘛……”他頓了頓,終于放下貔貅,看向她,笑容里多了點別的意味,“幫我看店,處理些……特殊的典當業(yè)務。當然,最重要的是,嚴格遵守那十條‘職場生存守則’?!?/p>
他特意加重了“生存”兩個字。
江疏月的心沉了下去。她拿出手機,想查查“西夏文”和“忌穿紅裙”這種詭異的組合,卻發(fā)現(xiàn)一格信號都沒有。
“別費勁了?!敝x無咎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本店信號屏蔽,wifi密碼是‘別想上網(wǎng)’的西夏文拼寫,你要試試嗎?”
江疏月捏緊了手機。她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
“我反悔了。”她站起身,“這份工作我不干了?!?/p>
“嘖?!敝x無咎搖搖頭,一臉遺憾,“契約精神啊,江小姐。簽了字,按了手?。ń柙逻@才注意到指腹不知何時沾了點暗紅),就生效了。違約的話……”他拖長了調(diào)子,沒說完,但威脅意味十足。
他拿起那個剛擦亮的青銅貔貅,對著燈光照了照:“看見沒?這寶貝,專吃不守規(guī)矩的人的氣運。輕則倒霉破財,重則嘛……”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臉上笑容不變。
江疏月后背發(fā)涼。瘋子!這人絕對是個瘋子!但她不敢賭。門外那幾聲悶響還在耳邊回蕩。
“那我……現(xiàn)在需要做什么?”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簡單?!敝x無咎把貔貅放回原位,“今天先熟悉環(huán)境。明天早上九點,準時到‘啟明星’大廈樓下咖啡廳,買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p>
啟明星大廈?那不是沈明琸另一個子公司所在的地方嗎?他去那里干什么?
“買咖啡?”江疏月皺眉,“然后呢?”
“然后?”謝無咎眨眨眼,“然后你就知道了。記住,勿飲深色液體。那杯咖啡,是給別人買的?!?/p>
他不再多說,哼著歌轉(zhuǎn)身進了里間,留下江疏月一個人對著滿屋子詭異的古董發(fā)呆。
第二天,江疏月?lián)Q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色職業(yè)套裝,準時出現(xiàn)在啟明星大廈一樓的“藍調(diào)”咖啡廳。她刻意避開了靠窗的位置,選了個角落。時間還早,咖啡廳里人不多。
她點了兩杯美式,一杯放在對面,一杯放在自己面前。深褐色的液體在白色瓷杯里晃蕩,散發(fā)著濃郁的香氣。勿飲深色液體……她盯著自己面前那杯咖啡,腦子里全是謝無咎那張笑瞇瞇的臉。
“疏月姐?真的是你!”一個略顯尖銳的女聲響起。
江疏月抬頭,看見秦薇端著杯拿鐵,一臉“驚喜”地站在桌邊。沈明琸的首席秘書,昨天裁掉她的文件,就是這位親手遞過來的。
“秦秘書。”江疏月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秦薇自顧自地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目光掃過桌上的兩杯咖啡,又落在江疏月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和一絲幸災樂禍:“聽說你昨天……不太順利?真是可惜了,沈總其實挺看重你的?!彼龜噭又锏哪描F,奶泡拉花扭曲變形,“不過嘛,犯了原則性錯誤,誰也沒辦法。”
江疏月懶得跟她虛與委蛇:“有事?”
“沒事就不能關心一下老同事了?”秦薇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其實……我挺佩服你的。沈總的手段,圈里誰不知道?你能全須全尾地出來,本事不小啊?!彼捓镉性?,眼神像淬了毒的針。
就在這時,江疏月感覺眼前似乎花了一下。她下意識地看向秦薇頭頂——那里,竟然浮動著一層淡淡的、不祥的血紅色!像一層薄霧,籠罩在她精心打理的頭發(fā)上。
幻覺?淋雨的后遺癥?
“疏月姐?”秦薇見她盯著自己頭頂看,有些不自在。
江疏月猛地回神,壓下心頭的驚駭。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水,喝了一口,掩飾失態(tài):“秦秘書說笑了。”
秦薇笑了笑,端起她那杯拿鐵,作勢要喝。就在杯沿即將碰到嘴唇的瞬間,江疏月腦子里那根名為“勿飲深色液體”的弦猛地繃緊!
“等等!”她脫口而出。
秦薇動作一頓,疑惑地看著她。
江疏月腦子飛速轉(zhuǎn)動。謝無咎讓她買咖啡,又強調(diào)規(guī)則,難道……他算準了秦薇會來?這杯咖啡有問題?
“這杯……好像是我的?!苯柙轮噶酥盖剞笔掷锏哪描F,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美式,“你的是這杯。”
秦薇愣了一下,隨即噗嗤一笑:“疏月姐,你糊涂啦?我點的拿鐵,你點的美式?!彼瘟嘶问掷锏谋?,“這杯才是我的?!?/p>
“是嗎?”江疏月盯著她,目光銳利,“可我怎么記得,你以前只喝美式?什么時候換口味了?”
秦薇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神閃爍:“人……總是會變的嘛。”她不再猶豫,端起杯子就要喝。
“別喝!”江疏月的聲音冷了下來,“杯底有東西。”
秦薇的手停在半空,臉色瞬間變得難看:“江疏月,你什么意思?自己丟了工作,就想來污蔑我?”
“是不是污蔑,看看杯底就知道了。”江疏月寸步不讓。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或許是秦薇頭頂那詭異的血色刺激了她,或許是謝無咎那該死的規(guī)則給了她某種暗示。
周圍的客人被她們的爭執(zhí)吸引,投來好奇的目光。
秦薇騎虎難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猛地將杯子重重頓在桌上,深褐色的液體濺出幾滴:“神經(jīng)??!我看你是被開除受刺激了!”她抓起包,氣沖沖地起身要走。
就在這時,一個端著托盤的服務生路過,不知怎地腳下一滑,整個人朝著秦薇的方向倒去!托盤上幾杯剛做好的咖啡,連同滾燙的液體,劈頭蓋臉地潑在了秦薇身上!
“啊——!”秦薇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昂貴套裝,瞬間被染上大片大片的深褐色污漬,狼狽不堪。更可怕的是,滾燙的咖啡燙得她皮膚發(fā)紅,疼得她直跳腳。
咖啡廳里一片混亂。服務生連聲道歉,經(jīng)理也跑了過來。
江疏月站在原地,看著秦薇頭頂那層血色霧氣,在尖叫中似乎翻滾了一下,顏色變得更加暗沉。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面前那杯紋絲未動的美式咖啡。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杯底,一點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白色粉末沉淀物,正反射著冰冷的光。
她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
“怎么樣?職場守則第一條,‘勿飲深色液體’,效果還滿意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笑意在耳邊響起。
江疏月猛地轉(zhuǎn)頭,看見謝無咎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她身后,手里把玩著一個老式的黃銅算盤,珠子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他穿著那身扎眼的靛藍唐裝,在現(xiàn)代化的咖啡廳里格格不入,卻沒人多看他一眼。
他微微傾身,目光掃過那杯被下了料的美式,又掃過狼狽尖叫的秦薇,最后落在江疏月蒼白的臉上,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弧度。
“現(xiàn)在信了?”他撥弄了一下算盤珠,聲音輕得像耳語,“你簽的,可是生死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