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怪鳥”到“救崽者”,再到如今的“智者”,耶魯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用超越這個時代的智慧和冷靜的判斷力,在這片蠻荒之地為自己開辟了一條獨特的生存之路。
陷阱捕獵法迅速推廣開來,狩獵隊的收獲變得穩(wěn)定而豐沛,部落的食物危機大大緩解。耶魯又利用自己掌握的有限植物學知識(得益于高中生物競賽和廣泛的課外閱讀),開始有意識地引導莉亞等雌性獸人辨識一些具有止血、消炎或驅蟲效果的常見草藥。雖然效果遠不如現(xiàn)代藥物,但在缺乏任何醫(yī)療手段的原始部落,這些簡單的草藥處理,足以讓一些小傷口避免感染惡化,大大降低了部落成員(尤其是容易在采集和家務中受傷的雌性和幼崽)的非戰(zhàn)斗減員。
每一次成功,都讓耶魯“智者”的光環(huán)更加耀眼。他在部落中擁有了超然的地位。雷恩對他的保護欲和占有欲也達到了頂峰。那個巨大的、懸掛著利齒和羽毛的帳篷,幾乎成了耶魯專屬的“智囊室”和庇護所。雷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鎖鏈,時刻纏繞在他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灼熱。他幾乎不允許耶魯離開他的視線范圍,連耶魯去溪邊指導雌性處理草藥,雷恩也會沉默地跟在幾步之外,如同一座移動的守護神(或者說監(jiān)視塔)。夜晚,耶魯依舊睡在火塘邊最厚實的毛皮上,而雷恩龐大的身軀就躺在距離他不到半米的地方,沉重而規(guī)律的呼吸聲如同低沉的背景音,那強烈的存在感和熱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耶魯,他是誰的“所有物”。
這種被嚴密保護(禁錮)的生活,耶魯平靜地接受了。他利用雷恩的信任和特權,不動聲色地收集著關于這個世界的信息——語言、習俗、周邊部落的分布、危險的猛獸區(qū)域……他的獸語進步神速,已經(jīng)能進行基本的日常交流,甚至能聽懂一些復雜的狩獵術語和部落傳說。他像一塊貪婪的海綿,吸收著一切能幫助他生存下去的知識。
然而,表面的平靜下,暗流從未停止涌動。最大的隱患,依舊是耶魯?shù)男詣e。
隨著時間推移,耶魯不得不更加謹慎。他拒絕了所有需要脫衣清洗或展示身體的場合,借口身體“畏寒虛弱”。他堅持自己處理貼身衣物(用雷恩提供的獸皮簡單縫制的內(nèi)衣)。他模仿雌性獸人走路的姿態(tài)(雖然依舊顯得僵硬),刻意壓低放軟聲音說話。但男性骨架的輪廓、偶爾流露出的過于冷靜銳利的眼神、以及那始終無法完全模擬的、屬于真正雌性獸人的某種難以言喻的氣息(或許就是塔克最初質疑的“味道”),都如同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塔克雖然不再公開質疑,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總會在他不經(jīng)意間,帶著深深的探究和一絲揮之不去的疑慮,落在耶魯身上,尤其是當耶魯背對著他,或者專注于某項需要集中精神的工作時。那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讓耶魯?shù)暮箢i時刻繃緊。
耶魯知道,暴露是遲早的事。他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足以在暴露后,依舊能讓雷恩、讓部落無法舍棄他的重大籌碼。
這個機會,在一個暴雨滂沱的夜晚,以一種極其慘烈的方式降臨。
悶雷在厚重的云層間翻滾,如同巨獸的咆哮。瓢潑大雨將整個黑角部落澆得透濕,獸皮帳篷在狂風中劇烈搖晃,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部落里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恐慌,不是因為惡劣的天氣,而是因為一種迅速蔓延的恐怖瘟疫。
第一個倒下的,是部落里最年長的雌性,一位備受尊敬的、懂得許多古老草藥知識的鹿族婆婆。她先是高燒不退,渾身滾燙如同火炭,接著身上開始出現(xiàn)大片大片紫黑色的、觸目驚心的瘀斑,咳出的痰液里帶著黑色的血塊。僅僅兩天后,她就在痛苦的抽搐中停止了呼吸。
死亡的陰影如同瘟疫本身,以驚人的速度擴散開來。緊接著是幾個身體相對孱弱的幼崽,然后是幾個在之前狩獵中受了輕傷、抵抗力下降的戰(zhàn)士。癥狀如出一轍:高燒、瘀斑、咳血、抽搐、死亡……速度快得令人絕望。
恐慌如同瘟疫的幫兇,徹底擊垮了部落的秩序。絕望的哭嚎、失去親人的瘋狂咆哮、對未知病魔的恐懼低語,混雜在狂風暴雨中,將黑角部落變成了人間地獄。雷恩嘗試著維持秩序,將病患隔離在部落邊緣的幾個帳篷里,但收效甚微。巫醫(yī)(一個年老的山羊族獸人)嘗試了所有他知道的古老儀式和草藥,甚至宰殺了珍貴的獵物獻祭獸神,但死亡依舊冷酷而高效地收割著生命。巫醫(yī)自己也在一次獻祭后倒下了,癥狀一模一樣。
雷恩站在部落中央的雨幕中,雨水順著他虬結的肌肉和深棕色的犄角流淌下來。他金色的瞳孔里布滿了血絲,看著族人在絕望中掙扎、倒下,看著曾經(jīng)充滿活力的部落迅速凋零,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憤怒、無力感和深深恐懼的暴戾氣息在他周身彌漫。塔克等幾個核心戰(zhàn)士圍在他身邊,臉上同樣寫滿了絕望和疲憊。
“雷恩!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得離開這里!離開這片被詛咒的土地!” 塔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聲音嘶啞地吼道。
“離開?能去哪里?其他部落會接納一群帶著瘟疫的逃亡者嗎?” 格魯沉重地搖頭,聲音帶著死氣。
“那怎么辦?等死嗎?” 塔克一拳砸在旁邊的木樁上,木屑混合著雨水飛濺。
雷恩沒有回答。他猛地轉過頭,金色的瞳孔如同燃燒的熔巖,穿透密集的雨幕,死死釘在唯一一個還亮著微弱火光的帳篷——他的帳篷。帳篷門口,一個纖細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里,裹著厚厚的獸皮袍,似乎完全不受周圍絕望氣氛的影響。雨水打濕了他額前的碎發(fā),貼在光潔的額頭上,那雙清冷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兩點寒星。
是耶魯。他沒有被隔離,雷恩近乎偏執(zhí)地將他保護在自己的帳篷里,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雷恩大步走了過去,沉重的腳步踩在泥濘中,濺起大片水花。他一把掀開帳篷簾子,帶著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濃重的絕望氣息闖了進來?;鸸馓S,映照著他布滿血絲的金瞳和因為焦慮而緊繃的下頜線。
“你……” 雷恩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近乎困獸的喘息,“有辦法嗎?耶魯?” 他的目光死死鎖住耶魯?shù)哪?,里面翻涌著最后的、孤注一擲的希望。他知道耶魯?shù)摹爸腔邸痹鵁o數(shù)次拯救部落,但這一次,面對的是連巫醫(yī)都束手無策、收割生命如同割草的恐怖瘟疫!這希望渺茫得如同狂風中的燭火。
耶魯緩緩抬起頭,迎上雷恩那雙燃燒著絕望火焰的金瞳。他的臉色在火光下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沉靜,沒有絲毫慌亂。他沒有立刻回答雷恩的問題,而是走到火塘邊,拿起一根燒焦的細木棍,在鋪著細沙的地面上快速勾畫起來。
他畫的不是陷阱,也不是草藥圖。而是一個個扭曲、怪異、如同某種古老符文的圖案!那些圖案線條復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感,與部落巫醫(yī)跳大神時畫的簡陋圖騰截然不同!
雷恩瞳孔驟縮,屏住了呼吸。帳篷里只剩下木柴燃燒的噼啪聲和外面滂沱的雨聲。
耶魯畫得很快,很專注。最后一筆落下,他抬起頭,看向雷恩,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感:“這不是詛咒,是病。一種……蟲子帶來的病?!?他用木棍點了點地上幾個扭曲的符文,“它們很小,小到看不見。藏在死掉的人和動物的血里,被蟲子咬了,蟲子再咬活人,就傳開了。”
他指向帳篷外暴雨傾盆的世界:“這場雨,會帶來很多蟲子?!?又指向地上代表隔離區(qū)的符號:“必須把生病的人完全隔開,越遠越好。所有他們碰過的東西,燒掉!死掉的人……深埋,埋得越深越好,遠離水源!”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旁邊一堆他之前收集、晾干的草藥上(其中就有他教莉亞她們辨認的幾種具有消炎效果的植物),木棍點了點其中兩種:“這個,搗碎,煮水,給所有還沒生病的人喝。一天兩次?!?又指向另外幾種,“這個,搗爛,敷在病人……瘀斑破潰的地方。還有,部落里所有的污水坑,雨后積水的地方,想辦法排干,或者……倒進去燒過的草木灰?!?/p>
耶魯?shù)穆曇舨桓撸Z速平穩(wěn),沒有巫醫(yī)的癲狂和神神叨叨,只有一種冰冷的、如同解剖刀般精準的陳述。每一個指令都清晰明確,指向瘟疫傳播的關鍵節(jié)點——隔離傳染源、切斷傳播途徑(蚊蟲孳生)、保護易感人群(預防性服藥和局部處理)。
雷恩怔怔地看著地上的符文,聽著耶魯條理分明的指令,又看看旁邊那些尋常的草藥。巨大的震撼如同電流,瞬間貫穿了他全身!看不見的蟲子?藏在血里?蟲子傳播?燒掉!深埋!喝藥水?排污水?這想法如此離奇、如此匪夷所思,完全打敗了獸人世界對疾病源于詛咒或獸神憤怒的認知!
但……看著耶魯那雙沉靜得如同深潭的眼眸,感受著那話語中冰冷的、不容置疑的邏輯力量,再想想他之前那些看似不可能卻都成功了的“智慧”……雷恩體內(nèi)那頭瀕臨絕望的困獸,仿佛被注入了一針強效的強心劑!
“照他說的做!” 雷恩猛地轉身,對著帳篷外守候的塔克和格魯,發(fā)出一聲如同驚雷般的咆哮,蓋過了外面的風雨和哭嚎,“所有人!立刻!按智者說的做!違抗者,驅逐!”
首領的絕對權威和耶魯“智者”積累的信任,在這一刻爆發(fā)出了驚人的執(zhí)行力。盡管很多獸人對“看不見的蟲子”之說將信將疑,甚至覺得深埋死者是對祖先的不敬,但在雷恩鐵腕的強制命令和瘟疫死亡的巨大威脅下,沒有人敢違抗。
病患被迅速轉移到更遠的、地勢較高的山洞隔離(耶魯指定的位置)。他們用過的物品、衣物被集中焚燒,熊熊烈火在暴雨中升騰起濃煙,帶著一種決絕的氣息。死者的遺體被裹上厚厚的獸皮,深埋在遠離水源的堅硬巖層下。部落里所有的污水坑被奮力排干,來不及排的,則傾倒進大量燃燒草木后留下的灰燼。
耶魯親自指導莉亞等雌性獸人熬煮預防藥湯(用那幾種消炎草藥混合),要求部落里每一個尚未出現(xiàn)癥狀的人,無論男女老幼,必須按時喝下那苦澀的汁液。同時,將搗爛的外敷草藥送到隔離山洞,由幾個自愿照顧病人的雌性(做好簡單防護)為病患處理破潰的皮膚。
整個部落如同一個巨大的、精密而瘋狂的機器,在暴雨和死亡的陰影下,按照耶魯?shù)闹噶罡咚龠\轉起來。雷恩親自坐鎮(zhèn)監(jiān)督,如同一尊鐵血的門神,確保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得到嚴格執(zhí)行。塔克和格魯則帶領戰(zhàn)士負責最艱苦的挖掘、搬運和焚燒工作。
時間在焦灼中緩慢流逝。
一天,兩天,三天……
暴雨終于停歇,天空露出了久違的灰藍色。部落里的氣氛依舊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但一個微小卻至關重要的變化悄然發(fā)生——新增的病患,停止了!
隔離山洞那邊傳來的消息,雖然依舊有死亡(主要是最初病重的那一批),但新送進去的幾個輕癥戰(zhàn)士,病情竟然奇跡般地沒有繼續(xù)惡化!高燒開始減退,身上的瘀斑顏色變淺,咳血也減少了!
當這個消息由負責送藥的莉亞,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沖回部落空地,用激動得變調的聲音喊出來時,整個黑角部落陷入了短暫的、死一般的寂靜。
隨即,是比之前任何一次狩獵成功都要狂烈百倍的、驚天動地的歡呼和咆哮!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悅如同火山般噴發(fā)!獸人們瘋狂地捶打著胸膛,擁抱在一起,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吼叫,淚水混合著雨水(或許是汗水)肆意流淌。他們看向耶魯所在的帳篷方向,目光中的敬畏和崇拜,已經(jīng)徹底升華為了近乎神靈般的狂熱信仰!
“智者!耶魯智者!”
“獸神使者!是獸神派來拯救我們的使者!”
“耶魯!耶魯!耶魯!”
狂熱的呼喊聲浪排山倒海,穿透了帳篷厚重的獸皮。雷恩站在帳篷門口,看著外面陷入狂喜的族人,金色的瞳孔里也翻涌著劇烈的情緒波動——震撼、狂喜、一種失而復得的巨大慶幸,以及一種……對帳篷里那個存在的、近乎窒息的強烈占有欲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敬畏的復雜情感。
他猛地轉身,大步走進帳篷。
耶魯依舊坐在火塘邊,側影被跳躍的火光勾勒得有些模糊。他似乎對外面震天的歡呼無動于衷,正低著頭,專注地……磨著一把骨刀。
那是一柄用某種大型猛獸腿骨打磨成的短刃,形狀并不規(guī)則,邊緣也遠算不上鋒利。耶魯手里捏著一塊粗糙的砂巖,沿著骨刃的邊緣,以一種穩(wěn)定、均勻、充滿了某種奇異韻律的角度和力道,一下,又一下地打磨著。他的動作精準、嫻熟,帶著一種與這原始工具格格不入的、仿佛浸淫此道多年的老練。砂石摩擦骨頭的“沙沙”聲,在帳篷里顯得格外清晰。
火光跳躍,映照著他低垂的側臉。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的神色。那專注的神情,那穩(wěn)定到可怕的腕力,那每一個細微角度都透著冷靜算計的動作……哪里還有半分“柔弱雌性”的影子?
雷恩的腳步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了。巨大的身軀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巒。帳篷外的歡呼聲浪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他金色的瞳孔,如同兩盞探照燈,死死地、一寸寸地掃過耶魯磨刀的每一個動作,掃過他骨節(jié)分明、用力時微微繃起青筋的手腕,掃過他專注而沉靜的側臉輪廓,最后落在那柄在耶魯手中逐漸顯露出冰冷鋒芒的骨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