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舊宅的修繕用了整整三個月。陸硯親自盯著工匠們翻新屋頂、疏通水井,連院角那棵老石榴樹都請花匠來修了枝。我笑著說他比當家主母還上心,他卻認真地說:“這是我們的家,自然要好好打理?!?/p>
成親那日,沒有大擺宴席,只有王強從軍營趕回來,阿桃?guī)е路蚓齺淼蕾R。陸硯穿著一身新做的藍布褂子,胸前別著我繡的并蒂蓮香囊,左腿走路還有些微跛,卻不妨礙他笑著朝我伸出手:“念念,跟我回家?!?/p>
拜堂就在老宅的堂屋,供桌上擺著亡父母和沈青禾姨的牌位。陸硯上香時,對著牌位深深鞠躬:“爹,娘,青禾姨,我會好好照顧念念,你們放心?!?/p>
我望著他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在大帥府的那個雨夜,他翻窗進來,說“我陪你”。原來從那時起,他就已經(jīng)把我的命運,系在了自己身上。
婚后的日子平淡卻安穩(wěn)。陸硯在鎮(zhèn)上開了家小書局,賣些新出版的進步書籍,偶爾也幫李將軍傳遞些消息。我在院里種了滿畦的并蒂蓮,每日澆水施肥,看著它們從抽芽到開花,心里踏實得很。
陰雨天時,陸硯的腿還是會疼。我就坐在窗邊,給他捶腿,聽他講書局里的趣事——哪個學生為了爭一本《新青年》吵了起來,哪個先生偷偷買了禁書藏在袖里。他說話時,眼角的細紋會輕輕揚起,像春風拂過湖面。
一日,我正在翻曬冬天的被褥,突然從陸硯的舊長衫里掉出個東西,“啪嗒”落在地上。撿起來一看,是那枚龍紋玉佩,用紅繩系著,邊角被摩挲得發(fā)亮。
“你還帶著?”我笑著問剛進門的陸硯。
他走過來,從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發(fā)頂:“你送的,自然要帶一輩子。”
“這是你家的傳家寶?!蔽肄D(zhuǎn)過身,把玉佩掛回他頸間,“當年你爹……”
“他是他,我是我?!标懗幋驍辔遥讣廨p輕捏著玉佩,“從決定跟你走的那天起,我就不是陸家的公子了,只是你的夫君?!?/p>
夕陽透過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我突然想起那些糾纏不休的綺夢,夢里看不清的臉,終于在現(xiàn)實里有了清晰的模樣。原來所謂的綺夢,不過是命運提前泄露的天機,讓我在最黑暗的深宅里,也能憑著這點念想,熬到云開月明。
入秋時,王強派人送來封信,說他在前線立了功,還說日本人被打退了不少,勝利就在眼前。陸硯讀信時,聲音里帶著激動:“等戰(zhàn)事平息,我們就去北平,那里有最好的學堂,你不是一直想學醫(yī)嗎?”
我望著院里盛開的并蒂蓮,突然笑了。是啊,我想學醫(yī),想救像亡母、青禾姨那樣無辜的人,想讓這亂世里少些生離死別。
“好啊?!蔽椅兆∷氖?,掌心的薄繭蹭著我的指尖,“到了北平,我們再種一院子的并蒂蓮。”
他低頭吻我,帶著書卷氣的清冽,像那年在大帥府花廳里,他第一次叫我“妹妹”時,廊下飄來的紫藤花香。
夜里,我做了個夢。夢里又回到了大帥府,月光透過雕花窗欞,落在帳幔上。陸硯穿著月白長衫,從朦朧的光影里走來,這次,我看清了他的臉,眉眼溫柔,像極了現(xiàn)在的模樣。
“念念。”他笑著叫我的名字,伸手牽住我。
我醒時,陸硯正看著我,眼里的月光比夢里還亮?!白鍪裁磯袅耍啃Φ眠@么甜?!?/p>
“夢見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鉆進他懷里,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那時候總覺得,這大帥府是座牢籠,沒想到……”
“沒想到會遇見我,是不是?”他刮了下我的鼻子,語氣里帶著得意。
我笑著點頭,把臉埋在他胸口。檀香的氣息包裹著我,像這安穩(wěn)的歲月,讓人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