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敘白的生命,在仁和醫(yī)院頂層的VIP病房里,以一種緩慢而痛苦的方式,一點點流逝。傷口潰爛的惡臭彌漫在房間里,止痛藥的效果越來越微弱。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腹腔深處的劇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擂鼓,敲打著殘破的軀殼。
他大部分時間都陷在高燒和昏迷的混沌中,偶爾清醒過來,意識也是模糊的。眼前晃動的只有無影燈刺眼的白光,手術(shù)刀冰冷的反光,還有……姜晚那張驚恐絕望的臉。那顆被挖走的腎臟,似乎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非人的遭遇。電視里反復播放的關(guān)于他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新聞,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再嘶喊,不再咒罵,甚至連流淚的力氣都沒有了。那雙曾經(jīng)閃爍著智慧光芒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死寂的灰敗,空洞地望著天花板,等待著最終解脫的降臨。
這一天,終于來了。
靳硯舟接到王院長親自打來的電話時,正在集團頂層的辦公室里簽署一份文件。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一種職業(yè)性的凝重:“靳先生,沈敘白博士的情況……很不樂觀。多器官衰竭,傷口感染引發(fā)敗血癥,生命體征極度微弱,可能……撐不過今晚了。”
靳硯舟握著鋼筆的手頓了頓。他抬眸,望向窗外漸漸沉落的夕陽,巨大的玻璃幕墻將血色的余暉分割成塊狀,投射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一半沐浴在殘陽里,一半隱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知道了?!彼穆曇袈牪怀鱿才?,平靜地掛了電話。
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慢條斯理地將手頭的文件簽署完畢,合上文件夾,整齊地放在一邊。然后,他拿起內(nèi)線電話:“李銘,備車。另外,讓阿強帶幾個人,去仁和醫(yī)院把沈敘白‘接’出來。送到老地方。”
“是,靳總?!崩钽懙穆曇粢蝗缂韧钠椒€(wěn)。
黑色的賓利慕尚在暮色中駛向城郊。靳硯舟靠在后座,閉目養(yǎng)神。車窗外,城市的霓虹漸次亮起,流光溢彩,卻照不進他眼底的絲毫暖意。
依舊是那片廢棄的工廠區(qū),依舊是那座如同怪獸巨口的巨大倉庫。鐵門被推開,里面比上次更加昏暗,只在角落里點著一盞昏黃的白熾燈,勉強照亮中央一小片區(qū)域。
空氣中彌漫著更濃重的鐵銹味、灰塵味,還有一種……死亡臨近的腐朽氣息。
沈敘白被放在倉庫中央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下只墊著一張臟污的塑料布。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深陷的眼窩緊閉著,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起伏,臉上是一種死人才有的灰敗。他后腰的位置,被單下高高隆起,散發(fā)著濃烈的惡臭——那是感染潰爛、已經(jīng)壞死的傷口。
靳硯舟站在陰影里,靜靜地看著地上那具如同破麻袋般的軀體。保鏢阿強等人無聲地站在他身后。
倉庫里死一般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地上的沈敘白身體突然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他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渾濁不堪,瞳孔幾乎無法聚焦。他似乎在努力辨認周圍的環(huán)境,最后,那渙散的目光,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挪動,終于落在了陰影中的靳硯舟身上。
沒有憤怒,沒有恐懼,沒有哀求。那雙眼睛里只剩下一種徹底的、如同深淵般的空洞和死寂。仿佛靈魂早已被抽離,只剩下這具殘破的軀殼在履行最后的生理掙扎。
靳硯舟向前走了兩步,走到了燈光勉強能照到的邊緣。他俯視著沈敘白,眼神冰冷,如同在審視一件垃圾。
“沈敘白,”他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倉庫里帶著冰冷的回響,“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p>
沈敘白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像條爛泥里的蛆蟲?!苯幹鄣穆曇羝降瓱o波,卻字字如刀,“這就是你碰我女人的下場。滋味如何?”
沈敘白的身體又抽搐了一下,渾濁的眼睛里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但很快又歸于死寂。
“我知道你恨我?!苯幹鄱紫律?,平視著沈敘白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傷口散發(fā)出的惡臭,“可惜,你沒機會了?!?/p>
他伸出手,沒有碰到沈敘白,只是虛虛地指了指他后腰那高高隆起、散發(fā)著惡臭的位置,語氣里帶著一絲殘酷的憐憫:“這里,爛透了。知道為什么嗎?”
靳硯舟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形成一個冰冷而殘忍的弧度。
“因為,”他盯著沈敘白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那是姜晚親手縫上的?!?/p>
轟!
沈敘白那雙死寂的眼睛猛地睜大了一瞬!渾濁的瞳孔劇烈地收縮!像是被這最后一句話徹底擊穿了殘存的意識!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痛苦、怨毒和絕望的情緒,如同回光返照般,在他眼中瘋狂地燃燒起來!
“嗬……嗬……”他喉嚨里發(fā)出劇烈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喘息聲,身體猛地弓起,又無力地癱軟下去。他死死瞪著靳硯舟,那眼神仿佛要將對方生吞活剝!
“看來你聽懂了?!苯幹蹪M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仿佛剛才只是說了一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他臉上的表情重新歸于冰冷。
他不再看地上因為那最后一句話而陷入極致痛苦痙攣的沈敘白,轉(zhuǎn)頭對阿強道:“給他個痛快。別弄臟地方。”
“是,靳先生?!卑娒鏌o表情地應道,從身后抽出一根早已準備好的、沉甸甸的實心鐵棍。
靳硯舟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向倉庫大門。身后,傳來鐵棍破空的沉悶風聲,以及一聲極其短促、戛然而止的、骨頭碎裂的悶響。
砰!
然后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倉庫的鐵門在靳硯舟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里面最后一絲聲響。他坐進等候在外的賓利后座,車門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初冬夜晚的寒風。
車內(nèi)溫暖如春。靳硯舟靠在后座,閉上了眼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