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三點。
希爾頓酒店,明珠廳。
水晶吊燈將無數(shù)道璀璨的光束折向每一個精心布置的角落,巨大的水晶杯塔折射出夢幻的虹彩,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水、雪茄和昂貴酒液混合的奢靡氣息。衣香鬢影,言笑晏晏。
這里是蘇家精心打造的面子工程,蘇耀祖迎娶海城小有名氣網(wǎng)紅楊娜娜的場地,也是蘇家向所有合作伙伴、親朋故交炫耀家族興盛的舞臺。
整個大廳被包了下來。入口處巨大的鮮花拱門旁,擺放著放大的新人婚紗照。蘇耀祖一身白西裝,頭發(fā)梳得油光水亮,意氣風(fēng)發(fā)地?fù)е┲廊A定制婚紗、妝容精致的楊娜娜。兩人笑得甜蜜而張揚,如同童話里的王子和公主。
蘇晚清站在宴會廳入口不遠(yuǎn)處一個相對僻靜的羅馬柱旁,穿著一身寶藍(lán)色的絲絨長裙。這顏色襯得她肌膚愈發(fā)白皙如瓷,剪裁流暢的禮服勾勒出纖細(xì)卻略顯單薄的身姿。她的長發(fā)松松挽起,露出優(yōu)美卻冷漠的脖頸線條,臉上只化了極淡的妝,唇色是自然的粉,唯有眉目間那股揮之不去的、冰封的疏離感格外鮮明。
她安靜地站在光影邊緣,如同一尊冷玉雕琢的塑像。周圍喧囂的人聲、酒杯的碰撞、虛偽的寒暄,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水晶玻璃,無法真正觸及到她。
她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直接落在宴會廳最前方的那個小范圍區(qū)域——蘇氏的核心圈子。
蘇振國穿著筆挺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裝,頭發(fā)同樣梳得一絲不茍,滿面紅光,正端著酒杯與幾位看起來資歷很老的股東談笑風(fēng)生,時不時發(fā)出爽朗的笑聲,儼然是全場最尊崇、掌控一切的家主。王美娟一身雍容華貴的深紫長裙,佩戴著昂貴的翡翠首飾,妝容精致得挑不出一絲瑕疵,此刻正帶著無比得體的優(yōu)雅笑容,與幾位富太太低聲交談,眼角眉梢都流淌著心滿意足的光彩。新郎官蘇耀祖,更是像一只開屏的孔雀,趾高氣昂地穿梭在賓客之間,享受著來自各方的恭維和艷羨,他身邊的新娘子楊娜娜則嬌笑著依偎著他,享受著萬眾矚目的快感。
好一派闔家美滿、蒸蒸日上的富貴圖景!
蘇晚清嘴角那點冰冷的弧度越發(fā)深邃了。這場景,與五年前一模一樣。連王美娟炫耀時那微微翹起的蘭花指角度都分毫不差。那時,她被迫穿著這件禮服,像個局外人一樣站在這里,眼睜睜看著他們分割本該屬于她的“祭品”,感受著噬心般的屈辱和冰冷。
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的指尖,隔著黑色帆布挎包那單薄的布料,正輕輕摩挲著里面那份尚帶墨香的《股權(quán)無償贈與協(xié)議》副本,以及那份足以致命的《特別調(diào)查報告》。冰涼的文件邊緣硌著指腹,像一枚即將發(fā)射的冰冷彈殼。
“喲,這不是晚清姐嗎?一個人躲這兒干嘛呢?”
一個帶著明顯矯揉造作的關(guān)切語調(diào)在身側(cè)響起。
蘇晚清緩緩轉(zhuǎn)過頭。
楊娜娜不知何時挽著蘇耀祖走了過來,一對新人身上嶄新的禮服和新郎新娘的胸花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楊娜娜臉上畫著極其精致的濃妝,看向她的眼神里帶著勝利者俯視失敗者的那種混合著得意和虛偽的憐憫。蘇耀祖更是以一種極其露骨的鄙夷和不耐煩目光打量著她。
“婚禮這么熱鬧,做姐姐的,怎么不陪爸媽去應(yīng)酬一下客人???”蘇耀祖的聲音帶著一種輕佻的催促,“一個人杵這兒,怪掃興的?!?/p>
“就是啊晚清姐,”楊娜娜立刻笑著接口,聲音甜得發(fā)膩,“今天可是我和耀祖的大喜日子,你這當(dāng)姐姐的,要開心點嘛!對吧?”她說完,親昵地把頭往蘇耀祖肩膀上靠了靠,炫耀的姿態(tài)不言而喻。
蘇晚清看著他們,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既沒有被激怒,也沒有被冒犯到的樣子。只有眼底那深潭般的寒冰,仿佛又厚了一層。她緩緩地、極其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過周遭的嘈雜,帶著一種冰冷的質(zhì)感:
“放心,我會‘開心’的。很快,所有人都會很‘開心’?!?/p>
她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從蘇耀祖春風(fēng)得意的臉上,掃向楊娜娜那張因得意而容光煥發(fā)的臉,最后越過他們,精準(zhǔn)地落在了遠(yuǎn)處正與幾位股東聊得紅光滿面的蘇振國身上。
那眼神里蘊含的東西太過復(fù)雜,太過沉重,卻又太過清晰——那不是屈辱,不是哀傷,而是一種洞穿一切、冷漠到令人心悸的……宣判。
蘇耀祖被這眼神看得心底莫名一突,一股極其細(xì)微的不安感順著脊椎爬了上來,隨即又被更大的不耐煩壓了下去。他又來干什么?真晦氣!
他正要開口訓(xùn)斥,身后傳來蘇振國帶著威嚴(yán)腔調(diào)卻難掩心情愉悅的聲音:
“人都齊了嗎?耀祖,娜娜,別在這兒磨蹭了。準(zhǔn)備一下,致辭快要開始了。” 蘇振國端著酒杯,在幾位股東和王美娟的簇?fù)硐伦吡诉^來。他的目光隨意地掠過蘇晚清,如同看一件已經(jīng)完成交割的舊物,沒有停留,便落在了光彩照人的兒子和兒媳身上,“今天來的都是重要的貴客,秦家的代表張總也剛到,該你們小兩口正式亮相了?!?/p>
“好的爸!”蘇耀祖立刻換了副面孔,挺直腰板,聲音洪亮,帶著即將走上“人生巔峰”的亢奮。
“爸,您放心吧。”楊娜娜也甜甜地應(yīng)著,親熱地挽緊了蘇耀祖的胳膊。
王美娟的目光在蘇晚清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瞬,像羽毛掠過水面,沒留下任何痕跡。她臉上依舊是雍容得體的笑容,伸出手臂,自然地挽住了蘇振國的胳膊,轉(zhuǎn)向在場的幾位老股東和老牌合作伙伴:“李董,王總,張老,請隨我來前邊主桌就坐吧,儀式馬上開始了。” 語氣親昵而周到,儼然是家族女主人的姿態(tài)。
一行人說說笑笑,簇?fù)碇裢淼暮诵娜宋飩?,向會場最前方鋪著紅毯、裝飾著鮮花的主席臺方向走去。沒有人再回頭看一眼孤零零站在羅馬柱下的蘇晚清。
仿佛她只是一個已經(jīng)被剝離出去的、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