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清緩緩抬起頭。不再看窗外那片虛假的繁華燈火。她轉了個身,赤著腳,悄無聲息地走回房間。
目標明確。徑直走向梳妝臺下方一個嵌在墻體里的隱形保險柜。
金屬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傳來。
“滴…滴…” 極輕微、如同電子心音的按鍵聲在死寂的房間里規(guī)律地響起。
一個密碼,隨后是生物識別的微光閃過。
“咔?!币宦晿O輕微的鎖栓彈開聲。
厚重的金屬柜門無聲滑開。那里面,沒有多少昂貴的珠寶首飾。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件母親留下的遺物,幾本紙頁泛黃脆弱、甚至邊角有燒灼痕跡的日記本,以及……
她冰涼的指尖沒有絲毫猶豫,如同精準的探針,直接伸向保險柜最深、最隱蔽的一個角落。
冰冷的指尖拂開一層覆蓋的軟布,然后觸碰到一個同樣冰冷堅硬的東西。
一個古舊的紫檀木小盒,邊緣已有微小的磨損,光滑中帶著歲月的沉重。
她的動作沒有絲毫遲滯。手指用力,指節(jié)繃緊,指腹下甚至泛起一絲用力過度的慘白。盒子紋絲不動,如同一塊嵌入墻壁的頑石。再用力——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的、榫卯結構被強行繃斷的脆響。
盒子蓋被強硬地掀開了。
里面并非珠玉珍寶。只有兩樣東西。
第一樣是一個巴掌大小、非常古舊、顯然經歷過劇烈火焰熏烤的皮質筆記本。厚實的黑色硬殼表皮焦黑卷曲,邊緣布滿了燃燒留下的坑洼,散發(fā)著一股混雜著焦糊和淡淡霉味的氣息。這是外公唯一留下、僥幸未被大火完全吞噬的手稿。
第二樣……
蘇晚清的目光,如同焊槍的藍色火焰,灼灼地定在第二樣物品之上。那是幾頁被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打印紙,紙張看起來還很新,顯然是近期的產物。露在外面的抬頭清晰無誤地印刷著幾個令人心驚肉跳的宋體字:【海城聯(lián)合會計師事務所特別調查報告】。
紙張下方,一行小字標注著報告送達日期:2019年7月16日。
她纖細的手指拿起這份報告,動作輕得像怕驚醒沉睡的魔鬼。沒有展開,只是翻到最末一頁的簽名和封存騎縫章。
簽名:[注冊會計師]馮哲。
鮮紅的騎縫章清晰醒目:海城聯(lián)合會計師事務所。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蘇晚清的指尖輕輕滑過那個紅色的騎縫印章,一絲微不可察的、幾乎凍僵的冷笑,慢慢地,如同初春第一縷解凍的寒風,在嘴角緩緩凝結。
她的呼吸終于徹底平穩(wěn)下來,如同暴風雨后死一般沉寂的海面。
窗外,夜色正濃。
城市在黑暗中沉睡,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無人知曉,一座精心構筑的、看似堅不可摧的金字塔內部,一道微小卻致命的裂痕,在黑暗的掩護下,已被一顆淬毒的心無聲無息地刻下。以生命為誓,以鮮血為筆。
門被關上,隔絕了外界,也隔絕了剛剛發(fā)生的、那場無聲而致命的交易。
保險柜冰冷的金屬氣息混合著舊紙的霉味彌漫在安靜的空氣里。蘇晚清的手指在觸碰到那枚鮮紅印章的瞬間,一種近乎實質的冰冷沿著指尖電流般竄遍全身,短暫地壓制住了血液里奔涌的黑色暗流。
她沒有立刻關上保險柜,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份泛著油墨光澤的股權協(xié)議副本上——這狡猾的副本,被她以研究條款為名要求復印了一份——以及那份足以將蘇耀祖打入深淵的《特別調查報告》。片刻后,指尖終于挪開,拿起另一個物品。
那是個極不起眼的、市面上最常見的廉價國產手機。黑色的塑料外殼,屏幕小而廉價,靜默地躺在檀木盒子的角落。
這才是真正的獠牙。與這房間的奢華格格不入,卻承載著最為致命的信息與力量。
蘇晚清將其取出,指腹劃過冰涼粗糲的塑料機身。開機。屏幕亮起幽藍的光,照亮她深不見底的瞳孔。
她點開存儲卡,里面只有一個加密文件包。解鎖。密密麻麻的文檔、表格、圖片、甚至是偷錄的只有聲音的片斷文件,呈樹狀結構排列展開,每一條都指向一個名字:蘇耀祖。
她的手指快速滑動,沒有瀏覽這些她早已滾瓜爛熟的“罪證”。目標直指一個保存下來的固定號碼。
指尖懸在那個未命名的號碼上,停頓了短短一瞬。黑暗中,她仿佛能聽到五年前電話那頭男人低沉帶著一絲慵懶笑意的回應:“呵,倒是個有趣的委托。行,接了?!?/p>
那抹笑意曾讓她感到過一絲希望,如今想來,卻更像是對未知獵物價值的掂量。
她的目光在那串數字上凝了片刻,最終沒有落下。時機,還未到最后的點火時刻。
關掉手機。關機鍵按下,幽藍的光屏瞬間熄滅,房間重新沉入更深的黑暗,手機也再度化為一小塊冰冷的、不顯眼的塑料方塊。
將手機、報告、那份簽了字的協(xié)議副本(這才是關鍵原件,蘇振國拿走的那份她動過手腳的簽名頁會在關鍵時刻作廢)一一收攏,她極其利落地裝進一個不起眼的普通黑色單肩帆布挎包——這東西在這個家里就像是灰塵般的存在,遠不如她那些動輒數萬的名牌手袋引人注目。
做完這一切,她才真正關上保險柜。厚實的金屬門無聲合攏,“嗒”的一聲輕響,將那些足以打敗整個蘇氏命運的“火種”再次深深埋藏。
她沒有躺下,也沒有休息。赤著腳,站在房間中央巨大的波斯地毯上,昂貴的絲絨紋理貼著冰涼的腳心。身體深處涌上的疲憊感像是潮汐后的暗涌,一波波沖刷著骨頭。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鋼絲絞緊后反而更加清醒、更加冷硬的銳利感。
目光投向墻角的半身衣架。
那件嶄新的寶藍色絲絨晚禮服還掛在那里,在昏暗中依舊流轉著內斂的華麗光澤。這是她為自己準備的“戰(zhàn)袍”,為明晚那場虛假的慶祝。五年前,穿上它時,她心中只有屈辱和強撐的體面。今夜,它卻成了她精心打造的祭品——為葬送她的蘇氏父子和他們的春秋大夢而準備。
她走過去,指尖拂過絲絨冰涼柔滑的觸感。很好。
轉身走回巨大的落地窗邊。窗外,城市的燈火永不疲倦地跳動著欲望的脈搏。蘇氏科技大樓的logo在遠處像一只冰冷的眼睛。
蘇晚清就這樣靜靜地站著。不再掩飾那雕塑般的、浸透了死亡寒意的冰冷。時間在死寂中無聲流淌。
她知道,在房子的其他角落里,另外三個人——她的父親、繼母、弟弟——此刻必然沉浸在計劃得逞的巨大喜悅之中?;蛟S蘇耀祖正抱著他的新娘暢想風光無限的未來;或許王美娟在為兒子明天的盛大婚禮做最后的梳妝打扮;而蘇振國,這個親手將女兒推下深淵的始作俑者,一定在某個安靜的書房里,反復摩挲著那份剛剛拿到手、燙得他心花怒放的股權協(xié)議,仿佛握著最終通向權力巔峰的鑰匙。
讓他們笑吧。讓他們慶祝吧。此刻他們臉上的笑容有多燦爛、心底的盤算有多得意,明天大廈崩塌時,那絕望和驚恐的撕裂感就會有多痛徹心扉。
“砰——砰——”
凌晨一點鐘,小區(qū)里新鄰居喬遷的禮花聲突兀地在遠處炸響,絢爛而短暫的光華劃破夜幕的寧靜。一簇簇巨大的彩色光團在黑色天鵝絨般的天空里升騰、盛放、然后無聲無息地消散湮滅,只留下刺鼻的火藥味彌漫在凌晨濕冷的空氣里。
光與影明明滅滅地映在蘇晚清冰冷的側臉上。那雙墨玉般的瞳孔里,倒映著這場短暫的、虛假的輝煌,平靜得像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默劇。
她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至極,不含一絲情緒,唯有被刀鋒切割出的、徹骨的譏誚。
這場短暫的煙火,像極了那些自以為掌控命運、沉浸在虛假繁榮中的人——
多么美麗的陪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