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麗質(zhì)時，月已上中天。陸羽看著她往客房走，檐下燈籠的光在她肩頭晃了晃，
便轉(zhuǎn)身道：“夜深了，灶膛余溫夠暖半宿，早些歇息吧?！?她回頭應(yīng)了聲，
袖袋里露出的帕子邊角垂在袖口邊，月白色的帕子，被風(fēng)一吹輕輕飄，像只白蝴蝶振翅。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風(fēng)卷著雪沫子撲在臉上，指尖還殘留著方才與她相觸時的溫意。
轉(zhuǎn)身往灶間走時，正見陽柳從柴房出來，手里抱著捆剛劈好的桑柴，想是聽見了動靜，
特意過來添柴。陽柳見少爺進來，正要開口問暖房要不要再埋些炭火，
就被陸羽抬手按住話頭。他往客房方向瞥了眼，聲音壓得極低：“西頭地塊見過李姑娘的人，
你明早天亮就去挨戶說?！薄熬驼f她是南邊來的遠親，身體不適，來莊子上靜養(yǎng)。
讓他們把嘴縫嚴實些，鎮(zhèn)上的貨郎、走街的郎中問起，半個字都不許多說。
” 說到最后幾字，指腹重重碾過方才李麗質(zhì)遞過的帕子，
那方月白布上的忍冬花被摩挲得發(fā)皺，針腳里還嵌著點暖房帶出來的細泥。陽柳抬頭時，
正撞見自家少爺喉結(jié)劇烈滾動，灶間昏黃的油燈在他側(cè)臉投下道深影，
連鬢角那縷常被炭火熏卷的碎發(fā)都繃得筆直。他慌忙應(yīng)道：“少爺放心，
明早我揣著餅子過去，保準(zhǔn)趁他們生火做飯時說妥當(dāng)，半個字漏不了?！?說罷放下桑柴，
將馬燈往灶臺上挪了挪，燈芯晃得兩人影子在墻上輕輕搖。陸羽望著窗外漸密的雪，
側(cè)身往灶膛里添了塊桑柴?；鹦亲?“噼啪” 炸開，映得他瞳孔里的光忽明忽暗。
指尖那方帕子還帶著點溫氣，混著皂角香與烤紅薯的甜，
像根細針輕輕扎著心尖 —— 他說不清為何要把這層關(guān)系裹得如此嚴實，
或許是她談?wù)撻L安時，睫毛垂落的弧度藏著難掩的悵然；或許是她踩打缽器時，
鬢角沾著的細灰比珍珠更晃眼；更或許，是怕這株在泥地里扎了根的新苗，
被長安來的風(fēng)一吹，就斷了那點鮮活的氣。往后些時日，
李麗質(zhì)想起之前在試驗打缽器制作營養(yǎng)缽的時候，
忽聞溪水潺潺處傳來笑談 —— 是村婦們在溪邊搗衣，棒槌捶打衣裳的聲響里，
混著對路過貨郎的指點。“那布樣子新鮮，怕不是從長安捎來的？”“瞧那貨郎腰間玉佩，
倒像是個有來頭的……”，只覺現(xiàn)在最好是少出門的好。
陸羽早讓人備下了新衣裳 —— 用的是莊子上自產(chǎn)的細棉布，漿洗得柔軟貼身，
樣式是他照著記憶里的簡約剪裁改的，領(lǐng)口袖口縫著極細的棉線滾邊，
比宮里的錦緞更顯利落。她初穿時還有些拘謹，
總覺得這樣素凈的衣裳不該有如此妥帖的剪裁，陸羽只說 “穿得舒服就好”，
轉(zhuǎn)身卻讓張嬸多備了幾匹棉布。多數(shù)時候，她會踩著晨光去暖棚。看陸羽新搭的竹架上，
紅薯藤順著繩結(jié)往上爬，卷須在晨光里微微顫，便蹲在壟邊幫著掐去病葉。
他用木尺丈量株距時，她總刻意保持半尺距離，肩頭相撞時，他下意識往回撤了半步，
卻又悄悄放慢動作，讓衣袖相觸的暖意多留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