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搖晃著駛過第三個站臺，沈輕顏靠在窗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包帶。風衣拉鏈依舊拉到最頂，掌心貼著布料，能觸到里面硬殼筆記本的邊角。她沒再看手機，也沒抬頭望站名，只是等。
到家已是傍晚。出租屋光線昏沉，她脫下鞋，發(fā)現(xiàn)右腳踝腫了一圈。她沒處理，徑直走向母親留下的舊紙箱，蹲下翻找。箱底壓著幾封信，字跡陌生。她抽出一封，信封上寫著“沈建國親啟”，落款是父親的老同事周工。
信紙泛黃，內(nèi)容簡短。提到五年前一家科技公司融資失敗的事，說那公司做智能調(diào)度系統(tǒng)，剛拿到A輪就被人舉報數(shù)據(jù)造假，投資人撤資，項目停擺。她盯著公司名稱，呼吸一滯——那是傅深的初創(chuàng)公司，他熬了三年的心血。
她翻出手機，撥通周工電話。對方接得遲疑，聽清她身份后嘆了口氣：“你是他女朋友吧？那孩子真不容易。合伙人把核心代碼拷走，轉(zhuǎn)頭賣給競爭對手，還偽造聊天記錄說他騙投資。警察查了三個月才還原服務器日志，可那時候……人已經(jīng)散了?！?/p>
“他試過解釋嗎？”她聲音發(fā)緊。
“解釋？媒體都在罵他圈錢跑路。有次我去那棟樓辦事，看見他在辦公室燒文件，煙太大，消防都來了。沒人幫，也沒人信。”
電話掛斷，屋里靜得能聽見水管滴水聲。她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床沿，手里攥著那封信。原來他不是倒下，是被推下懸崖。而她，在他最需要支撐的時候，以為他放棄了，所以先松了手。
她翻開走秀合同背面，寫下“數(shù)據(jù)篡改”四個字，筆尖劃破紙面。她終于明白，自己當年不是選擇了生存，而是誤判了一個人的品格。她以為他垮了，其實他還在掙扎；她以為他輸了，其實他正被背叛。
第二天清晨，她洗了臉，換了件素色外套，把那張寫有真相摘要的紙條和母親手術繳費單復印件放進包里。她沒化妝，也沒照鏡子，直接出門。
傅深公司樓下，前臺認出她，眼神微動。陳硯從電梯出來，站在她面前，語氣平穩(wěn)：“他不見你?！?/p>
“我知道?！彼龔陌锶〕黾垪l和復印件，遞過去，“不是求他原諒。只是想讓他知道，我離開，是因為以為他放棄了自己。如果早知道……”
陳硯看著她，沒接話。片刻后，他接過材料，轉(zhuǎn)身走進電梯。
她在大廳長椅坐下，等了四個小時。臨近傍晚，手機震動，一條短信：【他看了?？梢詠硪娛昼姟！?/p>
電梯上升時，她心跳如鼓。門開，陳硯在走廊盡頭等她，帶她走向最里側(cè)的辦公室。門虛掩著，他輕輕推開。
傅深站在窗前，背對著光。聽見腳步聲，他轉(zhuǎn)過身，臉上沒有表情。
“你說的，我都查了。”他開口，“周工說得沒錯，證據(jù)確鑿。那家公司去年被立案，合伙人判了三年?！?/p>
她站在原地，喉嚨發(fā)干：“對不起。我以為……你那時候已經(jīng)不想堅持了?！?/p>
“你以為？”他冷笑一聲，“我燒文件那天，你發(fā)來分手短信，說‘別再拖累彼此’。你知道那句話像刀一樣插進來嗎？我不是沒解釋的機會，是我根本沒想到，你會連問都不問。”
“我不是為了活命才走的！”她聲音顫抖，“我是怕……怕跟著你，一起沉下去。我以為你放棄了，所以我也……松了手?！?/p>
“那你現(xiàn)在來告訴我這些，是為了什么？”他走近一步，“證明你當年有苦衷？還是想讓我覺得，其實你也沒那么狠心？”
“我想彌補。”她抬頭看他，“如果可以，我愿意用往后每一天，陪你重新走一遍那些路。哪怕你恨我，我也想站在你身邊?！?/p>
辦公室陷入沉默。窗外城市燈火漸起，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
良久，他搖頭：“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完。傷疤不會消失，我只是學會了不碰它?！?/p>
她眼眶發(fā)熱，卻沒落淚：“我懂了?！?/p>
她轉(zhuǎn)身走向門口，手搭上門把時，聽見他說：“你母親的手術費，我已經(jīng)讓財務打過去了?！?/p>
她頓住，沒回頭：“不用。我已經(jīng)接了走秀，會想辦法。”
“不是我給的?！彼曇羝届o，“是公司公益基金，匿名捐贈。你不必謝我。”
她拉開門，走出去。走廊燈光冷白，照在她臉上，沒有陰影。陳硯站在電梯口，遞還那張紙條。她接過，發(fā)現(xiàn)邊緣有一圈水漬，像是被什么液體暈染過。
電梯下行時，她盯著那圈痕跡，指尖輕輕撫過。她知道，那不是茶，也不是水。
辦公室內(nèi)，傅深仍站在窗前。左手插進西裝內(nèi)袋，指尖觸到那支舊鋼筆。他將它取出，緩慢旋開筆帽，又合上，再開，再合。三次之后，放回原處。
他走到書桌前，拉開最下層抽屜。里面放著一本舊日記，封皮磨損，頁角微卷。他翻開一頁，夾著半片干枯的銀杏葉。他盯著看了很久，合上，推回深處。
沈輕顏走出大廈，夜風拂面。她沒打車，沿著人行道慢慢走。街燈一盞接一盞亮起，照亮她前方的路。她走過一家咖啡店，玻璃映出她的身影——風衣依舊，但背脊挺直。
她停下腳步，從包里取出那張寫有真相的紙，折成小塊，塞進街角的垃圾桶縫隙。動作很輕，像放下一塊壓了多年的石頭。
一輛公交車駛來，輪胎碾過積水，水花濺起，在燈光下閃出細碎的光。車門打開，她抬腳上車，站定在后門附近。
車內(nèi)燈光昏黃，她扶著扶手，目光落在窗外流動的街景。一個小孩在前排座位上晃腳，鞋帶松了，垂下來，輕輕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