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來改結局的。”她聲音很輕，卻沒抖，“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那天雨里，你蹲在地上修車的樣子，我一直記得。你說要帶我去北海道看雪，我也記得。你說等公司上線就結婚，我都記得?！?/p>
傅深沉默。
“我不是來求你救我爸的?！彼粗澳且还?，是我最后的卑微?，F(xiàn)在坐在這里，也不是為了錢。”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撫過日記封面：“我只是想讓你看看，五年前的我，是真的愛你?！?/p>
傅深盯著她，眼神深處有片刻的松動。他的目光落在那片銀杏葉上，又移向她干裂的嘴唇、未梳的發(fā)、膝蓋處磨破的布料。他忽然想起什么，左手無意識地插進西裝內袋，指尖觸到那支舊鋼筆的金屬筆身。
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燙到。
“別再來了?！彼D身就走，步伐比來時更快。
她沒追，也沒喊。只是坐著，看著他的背影穿過玻璃門，消失在晨光里。
風鈴又響了一聲。
她低頭，手指輕輕合上日記本。陽光正巧移到封面上，照出一行被磨得幾乎看不清的小字——那是她當年用鉛筆寫的，只有她自己認得：
“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就把所有字都燒掉?！?/p>
她沒燒。
她把它帶來了。
店員走過來，猶豫了一下：“您……還要續(xù)杯嗎？”
她搖頭，把咖啡錢放在桌上，連同日記本一起收進包里。起身時膝蓋一軟，扶了下桌角才站穩(wěn)。
她走出店門，陽光刺得她瞇起眼。街道喧囂，車輛穿行，沒人注意到這個穿著舊風衣的女人。
她站在路邊等車，手伸進包里，指尖再次碰到那本日記。她沒拿出來，只是攥緊了它。
一輛黑色轎車從街角駛過，車窗 tinted，看不清里面。它在她面前緩了一下，又繼續(xù)向前開去。
她沒追，也沒叫。
她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那輛車遠去，直到它拐過彎，徹底看不見。
她的手指還插在包里，緊緊捏著日記本的硬殼邊緣。
車流中，一只枯葉被風卷起，貼著地面打了幾個轉，最后卡進路邊排水溝的鐵格柵里。
她邁開第一步時，鞋跟磕在路沿上，發(fā)出輕微的鈍響。包里的硬殼本子貼著掌心，邊緣硌著皮膚，但她沒有松手。清晨的街道正從沉睡中蘇醒，車流漸密，陽光斜照在對面大樓的玻璃幕墻上，反射出一片刺目的白。
她沿著人行道往前走，腳步緩慢卻不停。風衣下擺隨著步伐輕輕擺動，膝蓋處的磨損布料摩擦著皮膚，帶來一陣陣隱痛。她沒有低頭看，只是將包帶往肩上提了點，繼續(xù)向前。
轉過街角，一家咖啡店出現(xiàn)在視線里。她認得這里，不是因為常來，而是因為昨天——不，是幾個小時前——她曾坐在里面，看著那本日記被合上，像一道無法跨越的門。
“沈小姐。”
聲音從右側傳來。她停下腳步，看見李澤站在一輛黑色跑車旁，西裝革履，領帶松垮地掛在脖子上，像是剛從某個應酬中抽身。他朝她走近，皮鞋踩在地磚上發(fā)出清脆的回響。
“真巧。”他笑了笑，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又滑向她膝上的破口，“你這是……剛從哪兒回來？”
她沒回答，側身想繞過去。
他卻橫跨一步，擋在她面前。“聽說你爸住院了？三十萬，不是小數(shù)目?！?/p>
她抬眼看他。
“我可以幫你。”他說，語氣輕得像在談論天氣，“只要你愿意?！?/p>
她皺眉。
“別誤會?！彼p手插進褲兜，身體微微前傾，“我不是做慈善。你懂的，資源換資源。你現(xiàn)在沒背景，沒公司撐腰，連試鏡都進不去。而我，剛好有路子?！?/p>
她終于明白他在說什么。
“你想讓我當你的……情人？”她聲音很輕，卻不抖。
“別說得那么難聽?！彼柤?，“照顧你，總比你到處求人強。傅深都不要你了，你還指望誰？”
她盯著他，忽然笑了下?！八阅阌X得，我當年離開他，就是為了攀高枝？”
“難道不是？”他反問，“他破產那年，你轉身就進了林氏的酒會，第二天就接了新劇。全圈都知道，那是你跳上資源船的開始?！?/p>
她搖頭。“你從頭到尾，就沒懂過我?！?/p>
“我不需要懂?！彼平徊?，“我只問你，答不答應？不答應，我就走了。你爸的手術，可不會等你?！?/p>
她沒再說話，抬手推開他，動作不大，卻堅決。
他沒攔，只是冷笑：“你當年能甩了傅深去抱大腿，現(xiàn)在裝什么清高？你以為你還剩什么？名聲？臉？還是那點早就過氣的‘初戀臉’？”
她腳步一頓。
“你看看你自己?！彼Z氣譏誚，“風衣舊得發(fā)灰，膝蓋磨破，臉都沒洗。你連站在這里的資格，都是靠回憶撐著吧？”
她緩緩轉過身，直視他?！拔掖_實走錯了路，也付出了代價。但我不會用身體去換一張病床?！?/p>
“傻不傻？”他嗤笑，“你以為堅持尊嚴就能救你爸？等他死了，你哭都沒地方哭?！?/p>
她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如果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我活著，和死了有什么區(qū)別？”
他臉色微變，正要開口，一道身影從街角駛來的黑色轎車中走出。
車門關上的聲音很輕，但足夠打破僵局。
傅深走了過來，步伐沉穩(wěn)，西裝筆挺，左手插在內袋里，指尖觸到那支舊鋼筆的金屬外殼。他沒有看她，目光落在李澤身上。
“她不需要你施舍?！彼f，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意，“離她遠點?！?/p>
李澤愣了下，隨即笑了?！皢?，傅總親自出馬？怎么，破鏡重圓了？”
傅深沒理會，轉身就走。
“傅深！”她下意識喊出聲。
他腳步微頓，沒有回頭。
她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拉開駕駛座車門，坐進去，發(fā)動引擎。黑色轎車緩緩啟動，駛向路口，紅燈轉綠，車流移動，那輛車匯入其中，再也沒有停。
她站在原地，風從街口吹來，掀起她的發(fā)絲和衣角。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包帶還緊緊攥著，指節(jié)發(fā)白。她慢慢松開，又將包拉開一條縫，指尖探進去，觸到那本日記的硬殼。她輕輕把它往深處推了推，不再握緊，也不再藏匿，只是讓它安靜地躺在包底。
她抬起頭，陽光正直射下來，刺得人睜不開眼。她沒有瞇眼，也沒有偏頭，只是站在那里，任光線照在臉上，照進瞳孔深處。
街對面，一個老人牽著孩子過馬路，小孩蹦跳著踩水坑，濺起一片水花。她看著，忽然覺得膝蓋不那么疼了。
她往前走，步伐比剛才穩(wěn)了些。
風衣下擺依舊磨損，鞋跟依舊磕地，但她走得更直了。
走到下一個路口，她停下，等紅燈。
對面大樓的玻璃幕墻依舊反著光，但她不再覺得刺眼。
她抬手整理了下衣領，把風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顆。
綠燈亮起，行人開始移動。
她邁步向前，一只麻雀從路邊樹上飛起，撲棱著翅膀掠過頭頂。
她的影子落在地磚上，短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