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xù)晴了七天,陽光把柏油路曬得軟軟的,踩上去能聞到股淡淡的瀝青香。林曉語揣著攢了半周的零花錢,順著導航往老巷子里鉆——昨天刷到同城博主推薦,說“靜語書店”藏著絕版的《夏日終曲》漫畫,最后一冊被老板鎖在最頂層的書架上,只借給“真正想看的人”。
巷子口的梧桐樹枝繁葉茂,把陽光篩成碎金,落在曉語的白帆布鞋上,像撒了把跳跳糖。她攥著帆布包的帶子,指尖蹭過包上掛著的毛絨小貓掛件——那是高考前同桌送的,說“掛著它,蒙題都能蒙對”。
書店藏在巷子深處,木門上掛著塊褪色的木牌,“靜語”兩個字被爬墻虎遮了一半,只露出彎彎的筆畫,像誰在上面畫了道彩虹。推開門時,風鈴“叮鈴”響了一聲,驚得趴在柜臺角落的橘貓猛地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懶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又慢吞吞地把腦袋埋回爪子里。
店里比想象中寬敞,書架高得快頂?shù)教齑?,密密麻麻的書脊在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空氣里飄著舊紙張?zhí)赜械挠湍悖熘奶聪?,像闖進了誰的舊時光。曉語踮著腳往里走,帆布鞋踩在木地板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輕響,在這安靜里顯得格外清晰。
“找《夏日終曲》?”
一個低沉的男聲從書架后飄出來,像浸在水里的鵝卵石,悶悶的,卻帶著種讓人安心的質(zhì)感。曉語嚇了一跳,手里的帆布包差點滑下去,連忙攥緊。循聲望去,才看見梯子上站著個穿深灰色襯衫的男生,正伸手夠頂層的書。他側身下來時,動作輕得像片葉子,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著塊舊舊的皮質(zhì)手表,表盤在光線下閃了閃。
曉語的臉又開始發(fā)燙,像被剛才巷口的陽光曬過似的。她點點頭,聲音細得像絲線:“嗯……聽說您這兒有最后一冊漫畫版?!?/p>
男生已經(jīng)走到了柜臺后,正低頭用軟布擦一個玻璃杯。他抬起頭,目光落在她攥緊包帶的手上,鏡片后的眼睛很靜,像老巷子里沒被攪過的水潭?!白筠D(zhuǎn)第三排,倒數(shù)第二層,靠里的位置?!彼f話時語速很慢,每個字都像被仔細打磨過,“書脊有點皺,小心拿?!?/p>
曉語按他說的去找,果然在那個隱蔽的角落摸到了本淺藍色封面的漫畫。書脊確實有點卷,邊角還沾著點淺灰的痕跡,像被誰小心地摩挲過很多次。她驚喜地捧著書轉(zhuǎn)身,想跟他說謝謝,卻看見他正低頭看著她——不是看她手里的書,是看著她的臉,目光淡淡的,卻讓她莫名想起雨里江熠的眼睛,只是少了點笑意,多了點捉摸不透的溫柔。
“謝謝老板?!彼褧旁诠衽_上,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冰涼的玻璃臺面,嚇得縮了縮。這才注意到他胸前的銘牌:沈亦舟。三個字是用鋼筆寫的,字跡和江熠的清雋不同,帶著點沉穩(wěn)的力道,像他擦杯子的動作,不急不躁。
沈亦舟拿起書,指尖輕輕拂過封面,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高三剛畢業(yè)?”他忽然問,掃碼的動作頓了頓。
曉語愣了愣:“您怎么知道?”
“書包上的?;铡!彼Я颂掳停抗饴湓谒及锹淠莻€小小的?;丈?,“上周看見過你們學校的學生來買畢業(yè)紀念冊。”他報了個數(shù)字,又補充道,“學生半價?!?/p>
曉語的心忽然軟了一下,像被溫水泡過的棉花。她掏出錢包,正數(shù)著零錢,門口的風鈴又“叮鈴”響了,這次的聲音格外脆,帶著股風風火火的勁兒。
“林曉語!我就知道你在這兒!”
陸星野的大嗓門一下子把書店里的安靜撕開了道口子。他背著個鼓鼓囊囊的雙肩包,額頭上還掛著汗珠,T恤領口濕了一小塊,看見曉語就咧開嘴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剛才在巷口看見個白裙子飄過去,我就猜是你——除了你,誰會穿得跟冰淇淋似的,在這大熱天里晃悠?!?/p>
曉語被他說得臉頰發(fā)燙,把漫畫往懷里抱了抱:“你怎么來了?”
陸星野是她同班同學,籃球場上總穿著紅色球衣,像團燒不盡的小火焰。高三最后那陣子,他數(shù)學考砸了,晚自習紅著臉跑到她座位旁,把練習冊往桌上一拍:“林曉語,江湖救急!你的筆記借我啃兩天,不然我媽能把我籃球框拆了?!碑敃r她遞給他筆記時,他還塞給她顆橘子糖,說“謝禮,超甜的”。
“來買本四級詞匯?!标懶且鞍寻衽_上一放,眼睛像雷達似的掃過曉語手里的漫畫,突然“嗷”了一聲,“這不就是我找了半個月的《夏日終曲》?沈老板,你不是說最后一本被你鎖起來,要留給‘懂行的人’嗎?”他說著,轉(zhuǎn)頭沖沈亦舟揚了揚下巴,語氣里帶著點不服氣,眼神卻沒什么惡意。
沈亦舟把找零遞給曉語,指尖碰到她的指腹,涼涼的?!八日业降摹!彼穆曇暨€是淡淡的,卻把“先”字咬得輕輕的,像在強調(diào)什么。
陸星野“切”了一聲,伸手從包里掏出瓶冰鎮(zhèn)橘子汽水,“啪”地擰開,往曉語手里一塞:“喏,賠罪。剛在巷口買的,冰得冒氣兒呢?!逼可系乃檎丛跁哉Z手背上,涼絲絲的,激得她打了個輕顫。
“我跟你順路,一起走啊。”陸星野不由分說抓起自己的詞匯書,沖沈亦舟揮了揮手,“老板,謝了啊,下次還來你這兒蹭空調(diào)?!?/p>
兩人走出書店時,陸星野忽然放慢腳步,湊到曉語耳邊說:“哎,你覺不覺得沈老板對你有點不一樣?”他的氣息帶著橘子汽水的甜香,吹得曉語耳廓發(fā)癢,“上次我來借書,他就扔給我句‘自己找’,哪像對你,連書在哪兒都報得清清楚楚,跟導航似的?!?/p>
曉語的腳步頓了頓,回頭望了一眼。沈亦舟正站在柜臺后,橘貓不知什么時候跳到了他肩膀上,他抬手摸了摸貓的下巴,側臉在天窗漏下的光斑里,顯得格外柔和。風吹過巷口的梧桐葉,沙沙作響,像誰在悄悄說秘密。
“你想多了吧?!睍哉Z小聲說,卻忍不住把手里的橘子汽水往嘴邊送了送。氣泡在舌尖炸開,甜絲絲的,像陸星野的笑,也像沈亦舟鏡片后那抹說不清的溫柔。
陸星野沒再接話,只是跟她并排走著,影子被夕陽拉得長長的,偶爾會碰到一起??斓较锟跁r,他忽然從包里掏出顆橘子糖,跟上次塞給她的一模一樣:“給你。剛才買汽水送的,比我上次給你的那顆更甜?!?/p>
曉語捏著那顆糖,糖紙在手指間沙沙響。她抬頭時,看見陸星野的耳朵紅了,像被夕陽染過似的。遠處的蟬鳴又響了起來,熱烘烘的空氣里,好像真的飄著股甜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