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她已用幾根堅韌的桃枝利落地串起三串烤得恰到好處的“炭烤蟠桃”。每一串上的桃子都外皮焦黃油亮，裂口處金黃的桃汁緩緩滲出，香氣撲鼻。她大方地將一串塞給還在拍腳板的赤腳大仙，一串拋給看傻眼的紫衣仙子，自己留了一串。
赤腳大仙接過，也顧不得燙，學著鳳櫻的樣子狠狠咬了一大口，頓時被那極致的熱、甜、香、糯、焦的復合口感沖擊得渾身一哆嗦，隨即眉開眼笑，滿嘴流油，腳底板拍得更響了，震得地面煙塵微揚：“好吃！絕了！帝君！老頭我決定了！以后您要是開火鍋店，我免費給您當火工！這手藝，天庭獨一份兒！”
鳳櫻被他逗得笑彎了眼，發(fā)間那截糖葫蘆簽子顫巍巍地晃。笑著笑著，她忽然想起什么，從袖中摸出那把寒光閃閃的小刻刀，又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塊被修剪下來的、嬰兒手臂粗細的蟠桃木枝干。
她蹲下身，也不顧裙擺曳地，鋒利的刻刀在堅實的桃木上飛快游走?！八⑺⑺?！”木屑紛飛如雪。不過片刻功夫，一塊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打磨光滑的桃木麻將牌便在她掌中成型。牌面正中，一個龍飛鳳舞、刀鋒凌厲的“紅中”二字赫然在目！牌背，則用簡潔流暢、卻極具神韻的線條，刻著一只展翅欲飛、浴火騰空的鳳凰！每一根翎羽都仿佛在燃燒，帶著一股不屈的桀驁。
“嗯，桃木的，天然自帶桃香辟邪，打起來手感好，肯定旺！”她滿意地掂了掂這塊還帶著木料清香的“紅中”，指尖拂過鳳凰的羽翼，笑瞇瞇地將其塞進袖中，“晚上湊局，就用它了！”
火鍋宴正進行到高潮，鼎內紅浪翻滾，七仙女們也逐漸放下矜持，圍在鼎邊涮得不亦樂乎，小臉紅撲撲的，額頭沁出汗珠。赤腳大仙更是直接脫了鞋，把腳丫子泡在引來的清涼仙泉里，一手拿著烤桃串，一手拿著長筷在鼎里撈肉，吃得酣暢淋漓。
就在這片熱火朝天、香氣彌漫的祥和氣氛中，一聲如同九天驚雷般的暴喝，裹挾著滔天怒火，猛地從蟠桃園入口方向炸響，震得桃葉簌簌而落：
“鳳——櫻——！還我煉丹爐來——！?。 ?/p>
聲浪未歇，一道白影如同炮彈般沖了進來！來人正是天庭首席煉丹師，太上老君！只見他平日里仙風道骨、一絲不茍的白胡子，此刻根根倒豎，怒發(fā)沖冠，活像一棵炸了毛的蒲公英！手中那柄拂塵被他攥得死緊，三千銀絲無風自動，顯然氣到了極點！他雙眼噴火，目標直指園中那口烈焰熊熊的銅鼎，以及鼎邊那個正慢悠悠夾起最后一片肥嫩雪花牛肉的紅衣身影！
鳳櫻剛把那片在紅湯里翻滾得恰到好處的肥牛夾起，聞言抬起頭，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極其無辜、極其茫然的表情，甚至還眨了眨那雙漂亮得過分的大眼睛：“老君？您說什么爐？風太大，沒聽清?！?/p>
“我的八卦紫金爐！！”太上老君氣得胡子都在發(fā)抖，拂塵直指那口巨大的銅鼎，聲音都在發(fā)顫，“昨日！昨日被你借去！說是要煮什么‘悟道茶’，靜心明性！結果呢？！煮到現(xiàn)在！我的童子說，兜率宮都聞到糊味了！鍋底都讓你熬穿了吧？！”
鳳櫻順著他的拂塵看向自己面前那口鼎，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隨即又浮起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和……狡黠。她眨了眨眼，語氣帶著點不好意思：“哎呀！您說的是那個爐子啊？真對不?。〗璧臅r候太急，拿錯了！把您擱在墻角備用的那個……呃，長得差不多的，給搬來了?！?她指了指鼎身底部一處被炭火熏得有點發(fā)黑、但依舊能辨認出的、玄奧古樸的八卦紫金紋路，“您看，是它吧？”
太上老君定睛一看，那紋路，那材質，那大小……可不正是他心肝寶貝八卦紫金爐的孿生兄弟——同樣珍貴無比、用來煉制九轉金丹的備用鼎爐嗎？！此刻，這尊代表著無上丹道、承載著無數(shù)仙神期盼的寶鼎，正被狂暴的三昧真火烤得通體赤紅，鼎內翻滾著紅油、牛肚、鴨血、土豆片……還有幾瓣煮得稀爛的蟠桃肉！
“你！你！你……”太上老君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腦門，眼前陣陣發(fā)黑，手指顫抖地指著鳳櫻，氣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這……這鼎……是老夫煉九轉金丹的??！是承載大道丹紋的無上寶器！！”
“九轉金丹？”鳳櫻像是沒聽懂他的咆哮，自顧自地將筷子上那片吸飽了湯汁、顫巍巍、油亮亮的肥牛片，在藍衣仙子精心調制的香油蒜泥碟里滾了一圈，然后啊嗚一口塞進嘴里，滿足地瞇起眼，腮幫子鼓鼓囊囊地咀嚼著，含糊不清地回應，“現(xiàn)在它煉的是九轉肥牛……唔，火候剛好，入口即化，鮮嫩彈牙，味道真不錯！老君，您要不要也嘗嘗看？就當是……新丹方的試吃？” 她還體貼地用筷子夾起一片剛涮好的肥牛，熱情地朝老君的方向遞了遞。
“哇呀呀呀——！氣煞老夫也！”太上老君再也忍不住，理智徹底崩斷！他須發(fā)戟張，手中拂塵銀光暴漲，化作一道匹練，帶著凌厲的破空之聲，就要上前搶回他的寶貝丹爐！什么天規(guī)帝君，此刻都顧不得了！
鳳櫻頭也不抬，夾著肥牛的筷子隨意地朝老君沖來的方向一揮！
“呼——！”
一道純粹由三昧真火凝成的、厚達尺許、熾熱無比的赤金色火墻，如同憑空升起的壁壘，瞬間在太上老君與銅鼎之間拔地而起！狂暴的熱浪將老君的袍袖都燎得卷曲發(fā)黑！
“老君別急嘛！”鳳櫻慢條斯理地咽下口中的肥牛，又夾起一筷子鴨血，語氣輕松得像在拉家常，“等我吃完這鍋，保證把您的鼎里里外外刷得干干凈凈，锃光瓦亮，連一絲牛油味都不會留下！然后再給您送回去，如何？保證耽誤不了您煉九轉金丹！” 她甚至還沖著火墻外暴跳如雷的老君，露出了一個安撫性的、燦爛的笑容。
太上老君被那恐怖的火墻逼得連連后退，看著鼎內翻滾的紅浪和吃得正歡的鳳櫻，又急又怒又無可奈何，只能在火墻外跳著腳，白胡子氣得一翹一翹，發(fā)出悲憤的怒吼：“鳳櫻！小混蛋！你給我等著！老夫跟你沒完——?。?！”
夜幕終于徹底籠罩了蟠桃園。白日里喧囂的火鍋盛宴散去，只留下空氣中經(jīng)久不散的、混合著牛油、桃香與炭烤氣息的奇異味道。園內并未陷入黑暗，鳳櫻隨手掐了個法訣，十幾顆拳頭大小、散發(fā)著柔和白光的明珠便懸浮而起，如同小月亮般點綴在桃樹枝頭，將這片區(qū)域映照得燈火通明，頗有幾分人間夜市的熱鬧。
她在最大那棵蟠桃樹下支起一張小巧的玉石方桌，桌上整整齊齊碼放著她用桃木削刻好的麻將牌——一整套！每一張都打磨得光滑溫潤，散發(fā)著淡淡的桃木清香。牌面“萬”、“筒”、“條”、“風”字跡清晰有力，牌背則統(tǒng)一刻著形態(tài)各異、但都神韻十足的展翅火鳳。
七仙女和赤腳大仙圍坐過來，看著這純手工打造、自帶清香的桃木麻將，新奇之余又有點躍躍欲試。
“三缺一？”紫衣仙子數(shù)了數(shù)人頭，習慣性地探頭問鳳櫻。經(jīng)歷了白天的“洗禮”，她似乎也放松了不少。
鳳櫻正用指尖摩挲著一張“紅中”牌背上的鳳凰翎羽，聞言，那雙在明珠柔光下顯得格外清亮的眸子微微一轉，帶著點狡黠的笑意，朝火墻外那個氣得背對著他們、坐在一塊石頭上生悶氣的白色身影努了努嘴：“喏，那兒不是還蹲著個現(xiàn)成的？老君——！”
她揚聲喊道，聲音清脆地穿透了夜晚的寂靜：“長夜漫漫，無心睡眠。牌局三缺一，來不來？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 最后一句，帶著點哄小孩似的誘哄。
太上老君那雪白的背影明顯僵硬了一下。他猛地回過頭，隔著那道依舊在燃燒、但溫度已降低不少的火墻，吹胡子瞪眼：“哼！黃口小兒！休想用這等俗物消遣老夫！老夫……”
“不來拉倒！”鳳櫻立刻打斷他，作勢就要招呼七仙女開牌，“紫衣，你來頂上！咱們……”
“慢著！”太上老君一聲斷喝，身影猛地站起！他臉上怒氣未消，但眼底深處那點屬于資深老牌友的、被勾起的癢意卻騙不了人。他瞪著鳳櫻，又看看桌上那副散發(fā)著桃木清香的牌，最終，像是下了天大的決心，重重一跺腳！
“哼！來就來！老道今日定要讓你這小混蛋輸?shù)脙A家蕩產！連桃核都給你贏光！” 話音未落，他手中拂塵一甩，一道清光護體，竟真的視那火墻如無物，一步就跨了過來，氣哼哼地在那空著的石凳上坐下，動作快得生怕鳳櫻反悔。
牌局就此開始。嘩啦啦的洗牌聲在寂靜的桃園里格外清脆悅耳。明珠柔光下，桃影婆娑，夜風帶著白日殘留的炭火氣和桃木清香，在眾人指間和牌桌上流轉，飄散得很遠很遠。
鳳櫻摸起一張牌，指尖傳來的溫潤觸感讓她微微一頓。正是那張她親手刻的“紅中”。桃木的紋理在明珠光下清晰可見，牌背那只展翅的火鳳仿佛活了過來。她摩挲著牌面，白日里帝君印璽底部那道猙獰裂痕、以及裂痕深處滲出的、帶著不祥氣息的極淡黑霧，毫無征兆地再次浮現(xiàn)在腦海。那黑霧，如同附骨之蛆，帶著冰冷的惡意……她眸底深處那點沒心沒肺的笑意瞬間褪去，掠過一絲沉沉的暗色。
但這暗色只停留了一瞬。快得無人察覺。她指尖用力，將那張“紅中”穩(wěn)穩(wěn)地按在掌心，再抬眼時，臉上已重新掛上那副漫不經(jīng)心、又野又甜的笑容，虎牙尖尖，對著牌桌上神色各異的“牌友”們，聲音輕快，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
“今晚，”她將那張“紅中”輕輕拍在桌面上，“咱們只談風月，不談欠債?！?/p>
牌聲清脆，碰撞出歡快的節(jié)奏。桃影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遠處，蟠桃園結界之外的云端陰影里，一道白影無聲佇立。謝無咎掌心托著那片染血櫻瓣，雪魄劍懸于身側，發(fā)出極其輕微、如同蜂鳴般的震顫。他深邃的目光穿透結界與桃枝的阻隔，長久地落在那片燈火通明處，落在那抹被明珠柔光籠罩、笑得恣意張揚的紅色身影上，久久未動。
夜色深沉，蟠桃園深處的明珠柔光，如同沉入墨海的幾顆遺珠，在重重結界與枯瘦桃枝的掩映下，顯得遙遠而朦朧。樹下牌局的喧嘩笑語被隔絕，只余下模糊的聲浪碎片，偶爾被夜風送出一星半點。
云端陰影里，謝無咎的身影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他掌心托著那片邊緣凝固著暗紅血痕的櫻瓣，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瓣緣摩挲。雪魄劍懸于身側，劍身發(fā)出極其細微、如同寒蟬振翅般的嗡鳴，劍尖微不可察地指向下方那片燈火，仿佛感應到什么，又仿佛只是純粹的警惕。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結界，長久地落在那抹被柔光暈染、紅衣似火的影子上?？粗绾温唤?jīng)心地撥弄桃木牌，如何笑得恣意張揚，又如何在一瞬間斂去笑意，眸底掠過無人察覺的沉暗。那沉暗，如同平靜海面下洶涌的暗流，與她此刻的喧鬧形成刺眼的割裂。
謝無咎的指節(jié)微微收緊，櫻瓣堅硬的邊緣硌著掌心。蟠桃園深處彌漫的火鍋與焦炭的混合氣息，似乎也沾染上了那片櫻瓣，帶著一種奇異的、屬于她的味道。他垂眸，目光落在櫻瓣深處那抹凝固的暗紅上，仿佛看到十三萬年前那場焚盡鳳族的天火。這枚裂痕遍布的帝君印，這縷滲出的不祥黑霧，與她此刻沒心沒肺的笑容……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就在他凝思之際，蟠桃園深處那抹紅影似乎玩膩了牌局，她忽然起身，隨手將一張?zhí)夷九茠伣o還在抓耳撓腮的太上老君，紅袖一甩，竟不管不顧地朝著園門結界走去！明珠的光暈追隨著她的腳步，那身影帶著一種“此處玩夠了，換地方”的理所當然，如同掙脫樊籠的赤鳥，毫不猶豫地穿透了結界的光芒，消失在桃林深處。
謝無咎眸光一凝，身影瞬間化作一道無聲的劍光，融入夜色，緊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