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地面冰涼堅硬,像一塊未曾捂熱的墓碑。烏清月蜷縮在冰冷的角落里,深藍色的肥大棉褲摩擦著地面粗糲的顆粒。房子是新的——粗糙未干透的白灰墻皮散發(fā)著潮濕的石灰氣,但空氣里卻彌漫著一股更加濃重、難以散盡的寒意,遠比福利院那令人窒息的油煙氣更刺骨。這股冰冷鉆進衣服纖維,順著骨頭縫往上爬。
左腳的劇痛在持續(xù)的寒顫中變成一種遙遠低吼,藥膏硬殼下潰爛的灼熱感被更深沉的冰冷壓制。胃里那只熟悉得令人絕望的空洞野獸,在巨大恐懼的冰凍下暫時偃旗息鼓,變成一塊沉甸甸的冰疙瘩墜在腹中,拉扯著早已脆弱不堪的脊柱。
院子里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疾不徐。每一步落下,都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碾過她繃緊如鋼絲的神經(jīng)。
門開了。
沒有預(yù)兆地洞開。帶著寒冬臘月特有的、凜冽刀刃般的寒氣,猛地灌了進來。渾濁的天光也隨之傾瀉而入,短暫地刺穿了門廳的昏暗。
一個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幾乎占滿了整個門框。逆著光,看不清具體面容,只能看到一個被臃腫深紫色棉衣包裹的巨大輪廓。棉衣顯然是新的,顏色深得發(fā)烏,質(zhì)地厚實硬挺,在逆光里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深紫色石墩。
寒氣裹挾著室外冰冷的土腥氣和煙塵味撲打在臉上。烏清月的身體猛地劇烈一顫,像是被冰水從頭澆下,本就僵硬蜷縮的姿態(tài)縮得更緊,幾乎要將自己擠進身后冰冷粗糙的墻角里。額角干裂的硬痂似乎因為這猝不及防的寒意刺激微微發(fā)癢,喉嚨深處壓抑的腥氣又開始翻涌。
那身影踏了進來。
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極沉、極實的重量感。每一步落下,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都仿佛傳來細微的震動。光線勾勒出輪廓——是個女人。非常高大健壯,肩膀?qū)捄瘢惩Π蔚媒踅┯?。深紫色的棉襖鼓鼓囊囊,腰間緊緊扎著一條看不出原色的粗布腰帶。
臉。
隨著她走進屋內(nèi)昏暗,臉孔也清晰起來。一張被北方風霜、勞作歲月和生活沉淀深深犁過的臉龐。膚色是長久日曬和寒冷交迫下的黧黑粗糙,眉骨高聳,下顎寬方,嘴唇緊抿成一道沒有弧度的、堅韌的直線。法令紋深得像兩道峽谷,從挺直的鼻翼兩側(cè)嚴厲地垂下。額頭有幾道深刻的橫紋,顯示出長期皺眉或操勞的印記。
但最攝人的是那雙眼睛。
眼眶很深,眼白微微渾濁泛黃,像是沉積了經(jīng)年的塵埃。瞳孔是近乎墨色的棕褐,沉靜、渾濁,如同兩口結(jié)著厚厚冰層的深潭。它們轉(zhuǎn)動著,視線從門檻外掃進來,沒有溫度,沒有波動,如同探照燈冰冷的光柱,極其短暫地在蜷縮在角落里的烏清月身上停頓了一秒。
僅僅一秒。
那雙渾濁的眼睛隨即極其平淡地移開,仿佛角落里蹲著的不過是一件遺棄的舊家具或者一袋礙事的土豆。
她的目光落在門口一側(cè),一個倒扣在地上的、邊緣有裂口的舊搪瓷臉盆上。盆體沾滿了干結(jié)的泥點和旅途中留下的污跡,是外婆匆忙塞進行李卷里的舊物之一,剛被扔在這里。
女人走了過去。
動作利落,沒有半點猶豫或多余。她高大健碩的身軀在那角落前幾乎投下整片陰影。她微微彎腰,動作幅度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菔荨⒐枪?jié)粗大的手伸了出來——那雙布滿皸裂口子和凍瘡疤痕的手,覆蓋著厚厚一層洗不掉的、發(fā)黃的油漬和泥垢——精準地抓住了那倒扣著的舊臉盆邊緣。
冰冷粗糙的指尖觸碰搪瓷盆壁發(fā)出輕微摩擦聲。她的手腕極其沉穩(wěn)有力,毫不費力地將那沉重的舊盆提起,翻了過來。
盆底積著一層混合了浮土、煤灰和不知名污垢的干粉。幾只剛從土墻縫隙鉆出來、試圖尋找水氣的細小的灰殼甲蟲,在盆底驚慌失措地爬動。
女人渾濁的眼睛在盆底掃過。沒有任何情緒,甚至沒有厭惡。她只是伸出另一只同樣枯瘦粗糙的手指——指甲又厚又黃,邊緣嵌著黑泥——極其隨意地在盆底邊緣處刮蹭了一下,指尖立刻沾上了一層污黑粉末和一只掙扎的小甲蟲。
那沾著污垢和小蟲的手指,極其自然、且毫無停頓地向著烏清月的方向甩了甩。
烏清月的身體猛地向后一縮!后背咚地一聲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墻上!那細微的甩手動作幅度很小,污粉和小蟲落地的聲音也微乎其微,但那股冰冷的、帶著驅(qū)趕意味的無形氣流,如同實質(zhì)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被恐懼凍結(jié)的神經(jīng)上!
巨大的驚恐攫住心臟,幾乎要炸裂開!喉嚨深處翻滾的腥氣再也壓不??!她猛地低下頭,死命咬住下唇內(nèi)側(cè)早已結(jié)痂的軟肉,口腔里瞬間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
女人似乎全然不覺。她掂量了一下手中那個沉重冰涼的破盆。
然后,轉(zhuǎn)過身。
深紫色的、臃腫的背影擋住了從門口透入的最后一點天光,門廳徹底陷入一種更粘稠的昏暗。那背影朝著通往院子深處的水龍頭方向徑直走去。每一步都沉得仿佛要踩碎腳下的水泥。
隨著那高大沉重的深紫色背影即將消失在里屋更濃重的黑暗里,一個短促、清晰、帶著不容置疑命令口吻的詞語,如同冰冷的石塊被投進死水里,在狹小的空間里砸出沉悶的回響:
“洗?!?/p>
聲音不高,帶著濃重的北方底層口音,干硬得像結(jié)了冰碴。沒有絲毫情緒鋪墊,像是對著一堵墻或者一段木頭下達指令。
冰冷的水。
刺骨的涼意從手指尖瞬間竄遍全身!烏清月蹲在院子一角半凍結(jié)的水龍頭旁,手指死死摳住盆沿上那處熟悉的豁口邊緣,用力到骨節(jié)發(fā)白。那只碩大的破舊搪瓷盆里,只盛了淺淺一層水,水面漂浮著幾片剛從盆底搓揉下來的、灰黑色的油垢皮屑。冰冷的水迅速帶走指尖殘存的熱量,凍得手指發(fā)紅、僵硬、麻木。掌心的傷口浸泡在冷水里,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在往皮肉深處鉆。但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水盆底部那層頑固黏附的、如同凝固脂肪般的黑黃色污垢,無論她用冰冷僵硬的指頭如何刮蹭、摳挖,污垢只微微卷起一些皮屑般的邊緣,根本無法剝離核心。
每一下用力,都牽動著左邊腋下靠近肋骨的位置——那是昨天在火車上被擁擠人流中一個粗暴的推搡,狠狠撞在對面行李架的金屬棱角上留下的——那根骨頭深處傳來一陣陣延遲的、沉重的悶痛。
她不敢停。那一個字像一塊烙鐵燙在神經(jīng)末梢。水冰冷刺骨,手指很快就凍得失去知覺。額角被風吹得刺痛的傷口,藥膏的硬殼似乎又在開裂。臉埋得很低,散落的枯澀頭發(fā)遮住了臉頰,只留下兩只布滿血絲卻異??斩吹难劬Γ浪蓝⒅璧撞磕欠路鸶脖P繞的污跡。
“…姐……姐……要!”
一個含糊不清、卻尖利到刺破寒風的童音突然在身后炸響!
烏清月整個人劇烈一抖!端著的破盆猛地一斜!冰冷的水潑灑出來,澆濕了她早已凍得麻木的腳背!那股刺骨的寒意直竄頭頂!她猛地抬起頭,沾著水珠和污垢的手慌亂地扶正盆沿!
是她!
那個穿著嶄新紅絨衣、扎著歪歪扭扭羊角辮的小女孩,此刻就站在她身后不遠處的屋檐臺階上!小圓臉凍得有些發(fā)紅,但那雙大眼睛依然亮得驚人。她一手緊緊抱著一個穿得更花哨、也更干凈的胖娃娃(像布偶,但又穿著真小孩的衣服),另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正高高揚起,直直地指著她!
不!是直直指著烏清月腳邊不遠處的臟水洼旁,一個靜靜躺在冰冷干土上的、硬邦邦的、邊緣還沾著煤灰的烤紅薯!那紅薯表皮焦黑開裂,顯然被冷落了很久。
小女孩跺著腳,小羊角辮一抖一抖,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嬌蠻和急切:“要!娃娃要……那!吃吃!”說著,小手用力推搡著懷里那個干干凈凈的布偶娃娃,仿佛真是那布偶在索要。
臺階上另一旁,站著個年齡稍大些的男孩。眉眼輪廓和那女人依稀相似,下巴也帶著點倔強方硬的影子。他穿著深藍色、明顯厚實嶄新的棉襖,袖口干干凈凈。男孩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帶著孩子特有肆無忌憚的打量,在她臟破的棉褲和沾滿泥垢的光腳丫上掃來掃去,嘴角撇著,毫不掩飾一絲嫌惡和好奇混雜的……幸災(zāi)樂禍?他手里正撕扯著幾張折好的硬紙殼,像是什么小畫冊的殘頁。
烏清月的臉頰瞬間燒燙起來!不是因為凍的。那種被當眾剝開展示骯臟、并加以嘲弄的巨大屈辱感,如同滾燙的熔巖,猛地沖垮了所有寒冰的封鎖!喉嚨深處那塊撕裂的傷口猛烈抽搐,一股帶著血腥氣的腥甜酸水不可抑制地直沖上來!她猛地低下頭,死死捂住嘴,強行將那股翻涌吞了回去!身體因為劇烈的壓抑而篩糠般抖動起來。
“快點啊!磨磨蹭蹭!娃娃哭了!”小女孩尖脆的聲音帶著不耐煩和頤指氣使,再次刺穿冰冷的空氣。她的小手用力指向那被嫌棄的、沾著煤灰的凍硬紅薯。
身體里的所有力氣似乎都在這一瞬間被抽空了。腳底的冰冷沿著小腿向上蔓延,凍得骨頭都在刺痛。左肋深處的悶痛被這巨大的屈辱扯動,一跳一跳地牽扯著呼吸。她幾乎是憑著殘存的本能,極其僵硬地、極不情愿地轉(zhuǎn)過身。
膝蓋因為麻木冰冷而發(fā)出一聲輕微的脆響。烏清月慢慢彎下腰,那只凍得幾乎失去知覺、沾滿冰冷污水的右手,極其遲鈍地伸向泥地上那塊被丟棄的、硬得像石頭的烤紅薯。
手指在觸碰到那冰冷堅硬、沾滿煤灰的表皮瞬間,猛地一縮!如同被灼傷!隨即又像是被無形的鞭子抽打,再次落下,死死抓住了那塊冰坨般的食物殘渣。
煤灰的粗糙顆粒感和紅薯硬皮冰涼的觸感印在掌心。她緩慢地直起身,腳步沉重得像是拖著灌滿鉛的刑具,一點點挪向臺階上那個穿著嶄新紅衣服的小女孩。
每一步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
紅衣服,真紅啊。嶄新的絨面在昏暗天光下也顯得那么刺眼。像福利院那個小女孩手中那塊廉價的、亮黃色的蛋糕。都帶著某種她永遠無法觸碰的溫度和色彩。
那只干凈的小手伸了過來。小女孩圓潤的臉蛋上帶著理所當然的急切:“給!快給我!”懷里那個精致的布偶娃娃空洞的眼睛,似乎也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烏清月垂著眼,不敢去看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她僵硬地伸出手臂,捏著那塊沾滿煤灰的凍紅薯,一點點遞向那只向上攤開的、小小的、帶著凍紅的微胖手心。
距離一點點縮短。
就在那冰冷的硬塊即將接觸到嬌嫩小手的瞬間——
小女孩嘴角突然咧開一個狡黠又嫌惡的笑!她那只準備接?xùn)|西的小手猛地向回一縮!同時,抱著布偶的胳膊用力向前一推!
啪嗒!
硬邦邦的凍紅薯失重般掉落,準確地砸在了臺階下方冰冷骯臟的泥水洼邊緣!濺起一小片渾濁的泥點!烏清月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還殘留著紅薯皮粗糙冰涼的觸感和煤灰的澀感。
“臟死了!”小女孩清脆的聲音帶著勝利般的得意,“不要了!娃娃都不要!臭死了!”
臺階旁的男孩發(fā)出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眼睛亮得如同發(fā)現(xiàn)了什么極其有趣的事情,視線在她瞬間褪盡血色的臉上掃過。
巨大的難堪如同巨錘!砸得烏清月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枯草,僵在原地無法動彈。血從嘴唇被咬破的軟肉里滲出來,混著嘴角殘留的冰冷涎水,滴落在臟污的前襟上。耳膜深處嗡嗡作響,只有自己心臟狂跳如雷的轟鳴和女孩那聲刺耳的“臭死了!”反復(fù)回響。
“吵什么吵!”
一個低沉、帶著濃濃疲憊和不耐的聲音突然響起!
是那個女人!不知何時已走到廚房門口,佝僂著背在費力地提起一個沉重的水桶。她深紫色的棉襖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同樣枯瘦布滿老繭的小臂。渾濁的目光穿透院子里寒冷的空氣,嚴厲地掃過吵鬧的源頭。那眼神掃過小女孩和她懷里的娃娃時,如同掃過兩件稍微有點吵鬧的物品,掃過僵立的烏清月和她腳邊那塊濺了泥污的凍紅薯時,則沒有絲毫停留,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再吵都滾外邊呆著去!”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重壓,瞬間壓下了所有的聲響。
小女孩不滿地撇了撇嘴,但顯然對那女人有種本能的畏懼,抱著娃娃扭過身子不再說話。男孩也收斂了臉上的嬉笑,低下頭,繼續(xù)用力撕扯手里那些快要被他撕碎的硬紙殼。
寂靜。比之前更冷的寂靜籠罩下來。
女人不再理會他們,提起沉重的水桶,轉(zhuǎn)身踉蹌著挪回了廚房昏黑的門洞。廚房里傳來水桶沉悶的落地聲和鍋盆碰撞的刺耳輕響。
烏清月依舊僵在原地。冰涼的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洶涌而出,混合著臉頰上早已凍干的污垢和煤灰,滾過冰冷的皮膚,不斷滴落在深藍色破棉衣的胸襟前,洇開一片深色而無聲的絕望印跡。
巨大的、深藍色的木床鋪在房間靠墻的位置,像是停泊在岸邊的破舊駁船??諝庵酗h蕩著新房子特有的、混合了石灰粉和潮濕水汽的冷澀氣味,但更濃烈的是一種她極其熟悉的、刺鼻的劣質(zhì)煙草和一種……陌生的、極其濃烈的奶腥味。這股氣味頑固地鉆進鼻腔,帶著一種新的、更令人窒息的污濁感。
床單是粗硬的藍印花布,洗得發(fā)白,邊緣磨損起毛。烏清月僵直地坐在冰涼刺骨的床沿。被子只有薄薄一層,沉甸甸地壓在腿上,卻感覺不到多少暖意。
左腿深處那熟悉的灼痛在寒意的包裹下變成一種鈍重的、持續(xù)不斷的悶錘敲擊感。她微微側(cè)著身體,努力避開左邊肋骨下那塊持續(xù)悶痛的區(qū)域,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那份沉滯的痛楚。喉嚨像是被細沙磨過,干疼灼熱。
但最難以忍受的,是下腹深處那種熟悉的、尖銳的、不容忽視的鼓脹和酸墜感!
它又來了!
如同一條冰冷濕滑的毒蛇,纏繞盤踞在小腹深處,不斷地收緊、絞殺!那可怕的墜脹感變得越來越尖銳、越來越急迫!冰冷刺骨的寒意從尾椎骨直竄而上,激起一陣無法自控的戰(zhàn)栗!每一次無意識的輕微挪動身體,那巨大的壓力都沖擊著早已不堪重負的堤壩!
不!絕對不能再失禁!絕對不能在……這里!
福利院那夜冰冷的泥濘、濃烈的尿臊氣和刻骨銘心的恥辱瞬間涌入腦海!巨大的恐懼死死扼住了喉嚨!她猛地并緊雙腿!身體因極度的克制而劇烈地顫抖起來!雙手死死地掐住冰冷的膝蓋骨!指甲深深陷進粗硬的褲料里!
尿意如同決堤的山洪!蠻橫地沖擊著脆弱的屏障!雙腿內(nèi)側(cè)的肌肉緊繃到極限!酸脹和撕裂感在體內(nèi)瘋狂交戰(zhàn)!身體深處傳來一種如同冰塊內(nèi)部正在破碎的微弱感覺——那是她拼盡全力收縮控制的結(jié)果!
她試圖挪動身體,想要站起來尋找那個冰冷、散發(fā)著濃烈糞臭氣味、位于院墻最黑暗角落的茅坑!但僅僅是抬起臀部的動作,都像引爆了全身的引信!
左腳掌深處那悶燒的地獄之火驟然拔高!如同巖漿沖破封禁噴涌而出!撕裂般的劇痛直沖天靈蓋!
“呃——!”一聲被死死壓制在喉管深處的痛嘶!剛剛弓起的身體如同被電擊般猛地蜷縮回去!重重砸回冰冷的床沿!發(fā)出沉悶的“哐”響!
肋下的悶痛在劇烈的震動中化為銳刺!狠狠扎進她的臟腑!腹部的壓力在這猛然回縮的動作下如同被強行擠壓的氣囊!那股洪水般的尿意瞬間沖破所有強行構(gòu)筑的堤壩!
嘩——
一股溫熱的、帶著濃濃酸氣的暖流,終于再也無法控制!如同潰堤之水!兇猛澎湃地、毫無阻隔地沖了出來?。?!
深藍色的厚重棉褲襠部瞬間被那股灼熱的暖流浸透!
溫熱的!滾燙的!與周遭冰冷的空氣形成地獄般的反差!熟悉的、帶著羞恥印記的濕潤與溫熱感瞬間覆蓋了雙腿之間!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水灌頂!瞬間澆滅了一切!剛剛還因為劇痛而翻滾的意識,在這一刻徹底凍結(jié)!
她僵直在冰冷的床沿上,身體所有的機能、所有的掙扎、所有的希望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只有那溫熱的液體還在不受控制地流淌著,沿著僵硬冰冷的大腿皮膚蔓延開來!
濃烈的腥臊氣味,如同毒氣般在冰冷的房間里迅速彌漫!蓋過了石灰粉和水汽的味道!瞬間鎖住了她的口鼻!肺葉如同被塞進了浸滿尿液的破布,每一次吸氣都帶著令人作嘔的窒息感!
就在這時——
隔壁廚房傳來一聲短促、響亮的嬰兒啼哭!
“哇啊——??!”
聲音尖銳、突兀、帶著強烈的不滿和原始的索求,如同燒紅的針尖猛地刺穿了房間壓抑凝固的寂靜!
緊接著,一個低沉、帶著濃濃疲憊和不耐的聲音傳了過來,仿佛貼著耳朵響起:
“哭什么哭!餓死鬼投胎!來了!”
那聲音帶著一股被驚擾休息的暴躁,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朝著有嬰兒哭聲的房間走去。
烏清月如同被那嬰兒的啼哭和隨之而來的腳步聲瞬間抽走了脊骨!身體無法自控地劇烈一晃!本就重心不穩(wěn)的姿態(tài)徹底崩塌!
噗通!
沉重的悶響!她整個人重重地側(cè)身栽倒在那冰冷堅硬的深藍色粗布床單上!半濕的、浸透溫熱尿液的棉褲帶著巨大的、粘稠的重量緊緊貼在冰涼僵硬的皮膚上!同時腰側(cè)被那根粗糲的木床邊沿狠狠硌中!一陣尖銳的鈍痛瞬間貫穿了半個身體!
溫熱的液體在冰冷的床單上迅速擴散開來,變成一片更加冰冷粘膩的深色印記!濃烈的臊氣如同魔鬼的手,徹底扼住了她的口鼻!巨大的窒息感和滅頂?shù)男邜u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