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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生繭,烏清月記 橙橙宸 127906 字 2025-07-26 12:2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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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燈光吝嗇地涂抹在斑駁油膩的墻壁上,燈罩上積累的蠅屎結(jié)成了厚厚一層污垢,讓光線愈發(fā)顯得虛弱、扭曲。空氣里依舊固執(zhí)地飄蕩著那股復(fù)雜的餿味——汗液的酸臭、刺鼻消毒水的殘留、潮濕發(fā)霉的氣息以及長期聚居眾多孩子產(chǎn)生的、一種難以名狀的陳腐濁氣,它們混合著一種劣質(zhì)肥皂的堿味,沉沉地壓在肺腑之上。

門外的走廊里,傳來王媽尖銳得不近人情的催促,她的聲音像是用鈍了的鋸條反復(fù)刮蹭著緊繃的神經(jīng)末梢,每一個字都帶著粗礪的砂質(zhì)感:

“磨蹭什么!洗完了麻溜滾去挺尸!當(dāng)我點(diǎn)燈不要錢油是不是!要老娘燒熱水伺候你們這些討債鬼?”

烏清月端著自己那只豁了口、舊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大搪瓷盆,拖著灌了鉛似的腳步,排在一個細(xì)高挑女孩后面等待。最前頭那截銹跡斑斑、不斷滴答漏水的水龍頭下面位置空了出來。冰冷的水珠噼啪濺在開裂的水泥池壁上,四下飛散,有幾滴冰冷刺骨地打在她裸露的小腿皮膚上。

“快點(diǎn)!死人啦?啞巴啦?!”王媽的聲音猛地拔高八度,幾乎是咆哮著從門外沖撞進(jìn)來,裹挾著一股濃重的、被挑戰(zhàn)權(quán)威的粗暴怒氣,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砸在每個人的耳膜上,“磨嘰到天亮嗎?!”

排在前面的細(xì)高女孩渾身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記,劇烈地、不自然地佝僂起來,肩膀猛地一縮,伴隨著這突如其來的驚慌動作,她那骨棱棱的手肘帶著一股沒頭沒腦的巨大力量,倉皇地往后猛頂!

這一撞,精準(zhǔn)得如同命運(yùn)惡意的安排,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頂在烏清月端著的破盆邊沿!

一股無法抗拒的沉重力量襲來!

那只豁口的、邊緣早已變形扭曲的搪瓷盆,像一枚被強(qiáng)行引爆的啞彈,徹底脫手而出!

“哐啷啷——!?。?!”

一聲驚心動魄、悠長慘烈的金屬炸裂聲!

豁口的大搪瓷盆重重地、以一種決絕的姿態(tài)砸在冰冷污濁的水泥地上!崩裂!破碎!白色的劣質(zhì)搪瓷碎片如同被暴力肢解的肢體,絕望地向四面八方飛濺開來!渾濁的洗腳水猛地潑灑而出,在骯臟的地面上迅速擴(kuò)散,漫延,與塵?;旌铣梢黄墙宓哪酀?。那盆中唯一漂浮著的一小塊焦黃的、搓洗用的絲瓜瓤,也孤零零地摔落在水洼邊緣,沾滿了泥污。

一片白色的搪瓷碎片在混亂的碰撞中打著旋兒,最終無力地落在潑開的臟水中央——正是她無數(shù)次想用手指掰回去一點(diǎn)點(diǎn)的杯蓋!此刻,它最脆弱的邊緣豁口被徹底撕開,一道猙獰的裂口貫穿了圓心附近褪色的藍(lán)印花,像是咧開一張無聲尖叫的嘴!

整個空間陷入了剎那的死寂。

仿佛時間被那聲炸裂的巨響驟然凍結(jié)。只有細(xì)微的、水珠從破裂水管滴落的噠噠聲,如同秒表,在這死寂中不祥地倒數(shù)。

隨即,是排在她身后和旁邊幾個孩子細(xì)小而密集的抽氣聲,像是陰暗墻角陡然受驚的老鼠,此起彼伏,尖銳地刺激著鼓膜。空氣里的每一種氣味都在瞬間濃郁、發(fā)酵,混合著災(zāi)難現(xiàn)場的泥土氣和金屬的腥氣,沉甸甸地堵住了口鼻,令人窒息。

烏清月整個人被無形的氣浪釘在原地。

那豁口的杯蓋!那個無數(shù)次在寂靜角落里被她偷偷摩挲、試圖用體溫或想象溫暖它扭曲邊緣的杯蓋!那藏著她可憐巴巴半塊硬饃的、最后堡壘般的容器!此刻就躺在那片代表毀滅的泥濘中央!裂痕如同一道無法愈合的刀疤,刻在它早已不堪的殘缺軀體上。

前因后果如此清晰,清晰得像被慢鏡頭反復(fù)放映。王媽驟然拔高的恐怖咆哮,瘦高女孩如同驚弓之鳥般的劇烈反應(yīng),以及那慌亂中爆發(fā)的、帶著絕望沖擊力的手肘……

啪嗒——

一塊白色搪瓷碎片從水池邊緣墜落,砸在水洼里,激起點(diǎn)微瀾。

“……不……”一個無聲的、被扼殺在喉嚨深處的單音節(jié)氣泡,在烏清月緊縮的胸腔里炸開,沒有一絲聲息。

瘦高女孩的臉?biāo)查g褪盡所有血色,白得像一張透明的蠟紙。她連看都不敢往后看一眼,整個人像一只嚇破了膽的兔子,夾緊了肩膀,緊緊護(hù)住自己手里僅剩的小半盆幾乎撒光的水,腳步踉蹌、逃也似的消失在通往宿舍的昏暗門洞里,留下一路晃蕩的水痕。

一地殘骸。碎裂的白色搪瓷像森森白骨,散落在渾濁冰冷的水洼里。巨大的豁口盆身裂成兩半,猙獰的斷口閃爍著刺目的寒光。那孤零零的杯蓋躺在它們之間,裂口直刺人心。

“作死啊——?。。 ?/p>

一聲極其尖刻、帶著濃重北方口音和傾盆暴雨般怒怨的咆哮,如同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轟然刺穿了盥洗室凝固的死寂!王媽肥胖臃腫的身軀像一堵移動的城墻,挾著凜冽的寒風(fēng),瞬間堵死了門口那點(diǎn)本就微弱的光源!她那窄長的馬臉因?yàn)楸┡瓭q成了醬紫,深刻的法令紋扭曲鼓脹,嘴角夸張地撇著,咧出唇下暴出的牙槽,那對三角眼像淬了劇毒的針,狠狠釘在杵在原地、臉白如紙、如同失去魂魄的烏清月身上!

“哪個手眼不分家的討債鬼干的?!?。?!眼睛長在腚上吃屎的?!”她幾步踏進(jìn)混著泥水碎瓷的狼藉中,黏膩的水聲噗噗作響,沉重的腳步踏在瓷片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渾濁搖晃的燈光將她臉上猙獰的怒容投在濕漉漉的墻壁上,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投影。那淬毒的目光已經(jīng)將這狼藉景象和呆立現(xiàn)場的烏清月死死焊在一起,宣判了不可撼動的罪責(zé)!

她粗糙黝黑、骨節(jié)粗大的手指幾乎要戳穿烏清月的瞳孔,噴濺出來的唾沫星子帶著劣質(zhì)煙草和常年未洗頭油的濃烈惡臭,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聾了你?!啞了你?!瞎了你?!看看!睜大你那狗眼看清楚!一地水!一地爛瓷片子!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這天生的喪門星砸的?!?。?!杵著賣呆等收尸啊?!撿起來!給老娘一片一片撿起來!一滴水也不許留在地上!聽見沒有?!拿你的爪子給老娘摳!摳干凈咯!不然你這手留著也是灌糞的廢料!”

渾濁的燈光在王媽噴張扭曲的面容晃動下,變得破碎、眩暈、模糊。盥洗室沾滿陳年污垢的墻壁、漏水的破龍頭、地上那片迅速被踩踏得更加渾濁的臟水和刺眼的白瓷碎片……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瘋狂旋轉(zhuǎn)、扭曲、拉扯、變形!變成一個巨大的、混著尖叫的、令人作嘔的漩渦!漩渦的中心,是那堆閃爍著死亡幽光的破瓷片,還有那些仿佛來自地獄深處、散發(fā)著腐敗氣味的泥濘臟水!

耳鳴!尖銳的、高頻率的噪音在腦海深處驟然轟鳴!如同無數(shù)根冰冷尖銳的鋼釬同時刺入顱內(nèi),高速旋轉(zhuǎn)攪動著腦髓!瞬間隔絕了外界所有的聲音,只剩下王媽那張不斷開合、唾液四濺、如同無聲默片般咆哮著令人作嘔污言穢語的嘴!

烏清月清晰地感覺到額角那根血管在突突地狂跳,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顱骨內(nèi)部的悶鈍痛感,太陽穴被一只無形冰冷的大手死死擠壓著,幾乎要爆裂!皮膚底下像是點(diǎn)燃了一座狂暴的熔爐,滾燙的鐵水在每一條血管里瘋狂奔涌、沖撞、尋找爆破的出口!可暴露在外的皮膚卻如同覆蓋了一層萬年不化的寒冰,僵硬、冰冷、刺痛!

鼻子猛地酸脹炸裂!滾燙的液體如同失控的熔巖河,洶涌決堤,瞬間脹滿了整個眼眶,視線立刻被一片炙熱的、模糊閃爍的白光徹底吞噬!喉嚨被一股鐵鉗般的力量死死扼住、收緊、緊鎖!勒得她胸腔灼痛,窒息感如同溺水的黑海!每一次心臟搏動帶來的肺部艱難起伏,都像吞咽著滾燙的玻璃碴,帶來尖銳的灼燒和撕裂感!牙齒不受控制地瘋狂磕撞,細(xì)微的“咯咯咯咯”聲在尖嘯的耳鳴背景音里格外清晰刺耳,如同瀕死的掙扎!

不……

出聲……

絕對不行?。?/p>

她用盡身體里最后一絲微薄如游絲的力量,狠狠地、絕望地咬下去!犬齒的尖峰如同兩枚燒紅的釘子,深深刺入下唇內(nèi)側(cè)那塊早已傷痕累累的軟肉!

“噗……”一聲極其輕微、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裂帛聲在唇齒間爆開。

熟悉而劇烈的、撕裂神經(jīng)的銳痛再次在口腔深處炸裂!一股溫?zé)嵯绦鹊蔫F銹味瞬間溢滿舌根,黏稠地流淌著。這股尖銳到足以割裂靈魂的痛楚,像一道從天而降、足以凍結(jié)地獄的冰瀑,暫時沖垮了部分在血管里激蕩奔突的熔巖地獄,壓退了部分洶涌失控的淚意巖漿。但心臟依舊在胸膛里狂跳如雷,隨時要撞碎那層薄薄的血肉囚籠。

她僵硬地、仿佛脖頸生了銹的鐵軸,無比緩慢地垂下頭。視線低垂,死死鎖在自己那雙沾了泥點(diǎn)的舊棉鞋尖上,完全避開頭頂那雙毒蛇芯子似的眼睛。視野狹窄到只剩下王媽那雙沾滿了永遠(yuǎn)洗不凈的油污泥垢、此刻踩在污水里的舊棉鞋,以及鞋子以上那片濕漉漉、不斷隨著怒罵抖動的深藍(lán)布褲腿。

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沉悶壓抑的、破敗風(fēng)箱般的吸氣聲。身體在無法察覺的、卻又無法完全壓制的幅度里劇烈顫抖著,像寒風(fēng)中最后一片懸掛在枯枝上瀕臨碎裂的薄冰。然后,她艱難地、極其沉重地彎下了腰。脊椎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每一次下移都帶著脊柱幾乎要被壓碎的錯覺,仿佛彎下的不是身體,而是背負(fù)起一座傾倒的不周山!

冰冷!黏膩!刺骨的寒意!

指尖毫無準(zhǔn)備地觸碰到了那潑灑開的、混著灰塵、污垢、皂角泡沫的渾濁冰水。那冷感如同細(xì)密的毒針,瞬間穿透指尖薄薄的皮膚,直刺骨髓深處,激得她心臟驟然一縮!那雙手早已凍得發(fā)僵,指尖在冰冷的刺激下泛起死白,微微蜷曲著,每一根手指都在劇烈地震顫著,仿佛試圖用顫抖來對抗那徹骨的冰涼和侵入骨髓的巨大恐懼!

水洼里躺著那杯蓋。那道猙獰的裂口毫無遮掩地對著她。她冰涼的指尖,帶著無法壓制、如同秋風(fēng)落葉般的清晰戰(zhàn)栗,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觸碰到它冰涼的表面——那不僅僅是冰冷,更是一種如同觸碰寒冰地獄凝結(jié)成的絕望烙鐵般的觸感!那刺骨的寒意仿佛擁有生命,瞬間吸附上指尖的皮肉,瘋狂地順著神經(jīng)末梢向上鉆,穿透皮肉,凍僵骨頭縫隙!連靈魂都在這一瞬被凍結(jié)!

就在那冰涼的瓷片邊緣被她的指尖艱難拾起的剎那——

嘶!

一聲細(xì)微得如同幻覺、卻又清晰割裂空氣的聲音!

左手大拇指側(cè)面,靠近指根那塊凍得通紅的皮肉上,傳來一陣短暫而銳利的刺痛!那薄如蟬翼的鋒利碎片邊緣,如同斷頭臺上最快的那柄鍘刀,在她神經(jīng)尚未完全反應(yīng)過來之前,已經(jīng)無情地擦過了那片皮膚!皮膚瞬間被割開一道淺淺的、整齊的裂口!

一點(diǎn)極其殷紅、極其飽滿的血珠,如同火山爆發(fā)般,迅速從皮膚那道新鮮的裂口中涌出、凝成,沉甸甸地、滾落在那片灰白污穢的搪瓷碎片上!那一點(diǎn)刺目的、熾熱的新鮮猩紅,在一大片灰暗冰冷的底色上,迅速氤氳、擴(kuò)散、蔓延開!像一幅用最深的痛苦和屈辱、蘸著心頭血勾勒出的微型地獄圖景!

烏清月的動作在劇痛的刺激下停頓了不足半秒,指尖那無法控制的顫抖也仿佛因?yàn)檫@尖銳的刺激而凝固、放大了一瞬。她甚至沒有去看那傷口,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仿佛這流血的手指只是另一個與她無關(guān)世界的物品。她的眼神空茫得像是被瞬間抽走了所有光明的枯井,視線麻木地掠過那片染血的、變得刺目的碎片,隨即移動——帶著一種機(jī)械的、被無形的鞭子驅(qū)趕著的執(zhí)著——去尋找下一塊冰冷的碎屑。

粗糙冰冷的水泥地面,反射著昏黃吊燈搖晃的、如同瀕死者瞳孔般的扭曲光暈。刺鼻的劣質(zhì)消毒水味、冰冷骯臟的泥水氣、刺眼的金屬腥氣和指間那點(diǎn)微弱的血腥味,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鐵銹般的腥甜氣息。她就這樣佝僂著背,把自己折成一個屈辱而卑微的銳角,臉孔幾乎要陷入腳下的污濁泥濘里。散亂枯澀的額發(fā)垂落下來,不僅擋住了王媽那如同淬毒匕首般刮人的目光,也徹底遮蔽了她臉上必然遍布的淚痕和慘不忍睹的死灰色絕望。

“沒用的蛆!笨得倒豬!眼睛長后腦勺喂狗啦?撿個破瓷片能磨蹭到下輩子?!”王媽粗嘎惡毒的嗓音如同鈍刀割鋸朽木,持續(xù)不斷地、密集地在她頭頂上方劈砍、落下!每一個刻毒的字眼都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帶著濃重的、毫不掩飾的厭棄與唯恐避之不及的煩惡,惡狠狠地刺入她早已遍布創(chuàng)傷的脊背和靈魂深處!“麻利點(diǎn)!摳!給老娘摳得一干二凈!廢物!天生的賤胚!這點(diǎn)屁事都干不利索,吃飯都趕不上熱乎的!”

刻毒的咒罵帶著濃重的體臭和唾沫腥風(fēng),在狹窄空間里嗡嗡回蕩,沖擊著被耳鳴覆蓋了一半的鼓膜。烏清月能清晰地感覺到王媽粗重粘膩、充滿油腥氣的呼吸就噴在她的頭頂發(fā)旋上,那股劣質(zhì)煙草、濃烈體臭和陳年頭油混合成的濁氣形成一堵密不透風(fēng)的惡臭墻,將她死死圍困在這片冰冷污穢的泥沼里,無路可逃。

一滴滾燙的、如同熔巖核心般滾燙的液體,終于掙脫了被咬爛唇肉緊鎖的堤壩,沉重地、悄無聲息地墜落下來。

它沒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它先是精準(zhǔn)地砸在另一塊斜倚在泥水里、邊緣同樣鋒利的白色搪瓷碎片光禿禿的豁口邊緣上!發(fā)出一聲微弱得幾乎不存在的“嗒”的一聲輕響——像是生命微弱的最后余燼撞擊在冥府的門環(huán)上。隨即,它摔碎在那污穢的豁口,滑落下來,如同靈魂最后的碎片,混入了地上那片渾濁冰冷、代表了整個世界污濁的粘膩污水之中。

無聲無息。只留下一個極其微小的、迅速被更深的臟污吞噬覆蓋的暗紅色濕痕。

緊接著,第二顆、第三顆……它們?nèi)缤^望深淵里墜落的星辰,持續(xù)不斷地、沉重地砸落在那片冰冷的、被骯臟的泥水徹底浸透的水泥地上。每一滴落下,都在那污穢的泥濘里擴(kuò)散成一個微小、短暫、連一圈漣漪都無法激起的圓形血淚痕跡,隨即被更深重的、散發(fā)著死亡般氣味的污穢徹底吞噬,沒有掙扎,沒有聲息,甚至沒有存在過的證明。

她沒有抬手去擦。只是更加用力地、死命地咬緊了下唇內(nèi)側(cè)那個已經(jīng)被咬得血肉模糊、不斷滲涌著腥甜鐵銹味的撕裂傷口。唇齒間滿是黏稠的溫?zé)?。喉嚨里堵得如同塞滿了滾燙粗糙還帶著棱角的碎石,每一次艱難至極的呼吸都帶著一種瀕死的、沉悶巨大的哽咽,沉重得如同拉動千鈞閘門。

但她死死地、緊緊地抿著破裂流血、還在無法自控哆嗦的嘴唇,將那些即將從喉管深處爆發(fā)的、所有承載著無盡痛苦的聲音——那些撕裂的哭喊、那些刻骨的委屈、那些驚懼到極致的嗚咽哀鳴——全部死死地、用力地鎮(zhèn)壓在如同火山般劇烈起伏的胸腔最深處,壓在流血的齒關(guān)之后!

唯有那因極度壓抑而顯得極其沉悶、帶著瀕死破音般劇烈顫音的喘息,如同被悶在即將炸裂的鐵桶里的野獸嗚咽,偶爾會伴隨著身體的巨大抽搐,微弱地、斷續(xù)地逸出一絲殘響。

手指在一片冰冷的死亡泥濘中,緩慢、頑強(qiáng)而無聲地移動著。一片,又一片。白色碎片如同慘白的骨殖被艱難拾起,冰涼的邊緣蹭著沾滿污穢、凍得失去知覺的掌心。泥水、灰塵、血漬弄臟了本就粗糙、布滿凍瘡裂口的手掌紋路,還有指尖傷口里那不斷沁出、又被冰冷污水沖刷稀釋的那點(diǎn)溫?zé)嵋后w。這雙手,此刻顯得那么小,那么蒼白,指關(guān)節(jié)在凍傷和用力之下凸出不祥的青白,布滿了凍瘡、裂口和新鮮的細(xì)小傷痕。

她縮成一團(tuán),沉默地匍匐在冰冷骯臟的地面上,匍匐在這片象征著她最后一絲擁有、最后一點(diǎn)安全感的器物徹底毀滅的廢墟之上,沉默地、一點(diǎn)點(diǎn)地將碎裂的自己從這污穢的泥沼里重新拾撿起來,如同收集自己被剝落的殘骸。像個最卑微低賤的拾荒者,在命運(yùn)的垃圾堆里,徒勞地收集著自己早已面目全非的碎片。

每一片冰冷的、沉重的搪瓷碎片被放入殘破的盆底,都像一枚來自地獄的黑色砝碼,被無聲地、殘酷地堆疊在她心口那塊早已冰封凝結(jié)、沉重堅硬如億萬載冰川的痛苦之石上。那磐石在無聲的堆疊中,膨脹、擠壓,幾乎要將她整個胸腔碾成齏粉!


更新時間:2025-07-26 12:2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