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案昭雪的第三天,長安忽然降溫。
白日里陽光還好,入夜便起了北風,吹得檐角銅鈴叮當作響。
我嫌冷,把腦袋縮進謝君成的袖口,只留一撮綠尾羽在外面晃。
他嘖了一聲,拿狐裘把我裹成球:
“沈大將軍,你以前在北疆怎么過的?”
我嗡聲嗡氣:“以前有貂皮大帳,現在只有你?!?/p>
說完才覺得這話不對味,
趕緊補一句,“的狐裘?!?/p>
謝君成低笑,胸腔震動,震得我耳羽發(fā)麻。
柳案了結那天,雪剛化完,夜里突降暴雨。
我趴在鳥架上打瞌睡,聽見外頭風把窗欞拍得“啪啪”響。
謝君成卻還在案前,燈芯剪了又剪,折子堆得山高。
“喂,狗男人,你不冷么?”
我嘎了一聲,尾羽被雨點濺濕。
他抬頭,臉色比紙還白,嘴角卻揚著欠揍的笑:
“沈大將軍,你關心我?”
我翻白眼:“怕你死了,沒人剝瓜子?!?/p>
話剛說完,他身子一歪,額頭“咚”地磕在書案上。
我嚇得直接炸成蒲公英,謝君成發(fā)高燒了,而且燒得很兇。
我撲棱到他臉上,用翅膀拍他臉頰:“醒醒!”
燙得跟炭火一樣。
小廝聞聲趕來,慌得團團轉:“侯爺發(fā)熱了!”
我嘎聲指揮:“先退熱!拿酒拿帕子!”
開玩笑,前世行軍,我治過高燒的兵。
可鳥爪子太小,擰不動帕子,只能跳上跳下催促。
謝景玄迷迷糊糊,半睜著眼,
一把把我抓進懷里,聲音沙啞得像磨沙:
“別吵……陪我睡會兒……”
誰陪你睡!
可那掌心滾燙,
我掙扎兩下,終究沒舍得啄。
小廝端來溫水,我指揮他們把帕子浸濕,
自己則飛到謝景玄頸側,把最軟的腹部羽毛貼在他太陽穴上。
鳥羽恒溫,比帕子管用。
他睫毛顫了顫,喉嚨里滾出一個音節(jié):“洛……”
我心臟猛地停一拍。
我假裝沒聽見,繼續(xù)貼貼。
可耳朵還是紅了,幸好有羽毛擋著。
藥煎好,苦得能把鳥熏暈。
謝君成牙關緊咬,勺子遞到唇邊,全灑了。
我看得火大,干脆跳進藥盞,用喙舀一口,再飛到謝君成唇上,硬往里灌。
“唔——”
天道好輪回。
他皺眉,舌尖下意識一卷,藥汁進了大半,順帶把我半顆腦袋也卷進嘴里。
苦得我眼淚汪汪。
他嘗到苦味,終于睜眼,聲音低啞得不像話:“……沈芊洛?”
我炸毛:“叫鳥就叫鳥,別亂喊!”
可尾羽還是不爭氣地抖了抖。
半夜,他燒得更厲害,開始說胡話。
“阿洛……別走……”
我趴在他胸口,聽見心跳亂得像戰(zhàn)鼓。
忽然,他一把把我按進懷里,力道大得差點把我羽骨折斷。
我聽見他斷斷續(xù)續(xù)的夢話:
“午門……我來晚了……”
那是我前世人頭落地的記憶。
原來他夢見了。
我心口發(fā)酸,拿腦袋蹭他下巴:
“我在,別怕。”
聲音小得只有自己聽得見。
“謝君成,你死了我真成寡婦鳥了?!?/p>
他低笑:“禍害遺千年?!?/p>
黎明前最冷,他體溫終于降了些。
我累癱在他枕邊,羽毛亂糟糟。
謝君成半醒未醒,長睫在燈火里投下一排小扇子。
我蜷在他枕邊,聽他呼吸平穩(wěn)。
窗外新雪壓彎竹枝,偶爾“啪”一聲脆響。
我悄悄靠近,在他唇角落下一個極輕的啄吻。
這一次,他沒睜眼,只伸手把我攏進掌心,聲音帶著睡夢的含糊:
“乖,別鬧。”
我閉眼,聽見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和窗外的雪一起,落在他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