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咆哮撕裂了L市西區(qū)凌晨的死寂。猴子把越野車開得像要飛起來,輪胎在空曠的街道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叫。車廂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緊繃。
后座,顧言像個破碎的娃娃般蜷縮著。蘇晚用急救包里能找到的所有繃帶和止血棉,幾乎將他上半身纏成了一個白色的繭,但肩胛骨下方那最深的一處槍傷,依舊有暗紅色的血漬不斷洇透出來,在白繃帶上暈開刺目的花朵。額角的紗布也重新包扎過,但仍有新的血跡滲出。
他的臉色灰敗得嚇人,嘴唇?jīng)]有一點血色,干裂起皮。那雙曾讓蘇晚心軟的桃花眼,此刻緊閉著,長長的睫毛被冷汗和未干的淚痕濡濕,黏在一起,在眼下投出濃重的陰影。身體因為車輛的顛簸和劇痛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每一次無意識的抽動都牽動著傷口,讓他即使在昏迷般的狀態(tài)中,眉頭也痛苦地緊蹙著。
他偶爾會發(fā)出幾聲破碎的、意義不明的囈語,夾雜著“爸……媽……”的微弱呼喚,聲音細弱蚊蠅,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絕望,聽得人心頭發(fā)緊。
蘇晚就坐在他旁邊,緊挨著。她的右手,一直用力地、死死地按在顧言肩胛骨下方繃帶洇血最嚴重的位置,掌心能清晰地感覺到溫熱的粘稠液體不斷滲出。她的手臂因為長時間的用力按壓而微微發(fā)麻,但她沒有絲毫放松。她的目光大部分時間都死死鎖定在顧言慘白痛苦的臉上,墨玉般的眸子里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憤怒尚未完全熄滅,但更深的,是一種被眼前這慘烈景象和那絕望囈語勾起的、無法言喻的刺痛和……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恐慌。
她怕。
怕他真的失血過多就這么死了。
怕他撐不到金海物流園。
“晚姐!前面就是金海物流園了!”猴子緊張的聲音從前座傳來,打破了車廂內(nèi)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猛地一打方向盤,越野車一個甩尾,粗暴地撞開了銹跡斑斑的鐵藝大門,沖進了巨大的物流園!
園區(qū)內(nèi)一片死寂。巨大的倉庫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鋼鐵巨獸,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有氣無力地亮著,投下扭曲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塵土和一種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鐵銹腥氣。
“地下停車場!C區(qū)!”蘇晚的聲音冷得像冰,目光銳利如鷹隼,瞬間掃視著黑暗的園區(qū),“猴子,關燈!減速!”
猴子立刻關閉了所有車燈,引擎也降到了最低轉(zhuǎn)速,越野車如同幽靈般在巨大的倉庫陰影間無聲滑行。
“那邊!”蘇晚猛地指向園區(qū)最深處一片更加黑暗的區(qū)域,那里有一個向下傾斜的入口通道,入口處歪斜地掛著一個幾乎看不清的“C區(qū)”指示牌。
越野車悄無聲息地滑入地下通道。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冰冷的、帶著霉味的空氣瞬間將車廂吞沒。只有儀表盤發(fā)出微弱的熒光。
猴子打開了微弱的近光燈。光束如同兩柄微弱的光劍,刺破了前方的黑暗,照亮了空曠、布滿灰塵和油漬的水泥地面,以及兩旁一排排蒙著厚厚灰塵、如同沉默墓碑般的廢棄車輛殘骸和集裝箱。
死寂。
絕對的死寂。
只有越野車引擎低沉的嗡鳴和他們自己壓抑的呼吸聲。
蘇晚的心一點點沉下去。紅外熱成像鏡片早已被她戴在右眼上,視野里一片冰冷的深藍死寂。沒有熱源!沒有任何活物的跡象!
“晚姐……好像……沒人?”猴子的聲音帶著不確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蘇晚沒說話。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達,一寸寸掃過前方被車燈照亮的區(qū)域。突然,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光束的邊緣,靠近一根巨大承重柱的陰影里,似乎……有什么東西!
“停車!”蘇晚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越野車無聲地停下。
蘇晚迅速解開安全帶,動作輕捷如貓,拉開車門跳了下去。猴子也立刻跟上,手里緊緊握著一根從后備箱抄出來的撬棍。
冰冷的、帶著濃重機油和灰塵霉味的空氣撲面而來。蘇晚屏住呼吸,戰(zhàn)術折刀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滑入掌心。她弓著腰,借助著車輛殘骸的陰影,如同捕獵的母豹,無聲而迅猛地朝著那承重柱的陰影潛行過去。
猴子緊張地跟在她側后方,手心全是汗。
距離越來越近。
蘇晚的心跳越來越快。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心臟。
終于,她繞過了最后一輛廢棄的貨柜車。
車燈微弱的光線,終于清晰地照亮了承重柱陰影下的景象——
蘇晚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凝固!
猴子緊隨其后,看清眼前一幕的瞬間,猛地倒抽一口冷氣,手中的撬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讓那聲驚駭欲絕的尖叫沖破喉嚨!
承重柱冰冷的水泥柱體上,用粗糙的麻繩,以一種極其屈辱的姿態(tài),捆綁著一個穿著深灰色羊絨衫的男人!
是顧振華!顧言的父親!
他的頭無力地垂在胸前,花白的頭發(fā)凌亂地沾著灰塵和暗褐色的污跡。臉上布滿了青紫色的淤傷和凝固的血痂,嘴角殘留著干涸的血痕。那件他常穿的、質(zhì)地精良的羊絨衫,此刻被撕裂了好幾處,上面浸染著大片大片已經(jīng)變成暗褐色的血跡!尤其是胸腹的位置,那深色的污跡觸目驚心!
他的眼睛緊閉著,臉上定格著一種混合著巨大痛苦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表情。
沒有呼吸。
沒有生命的跡象。
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而在顧振華腳邊不遠處的水泥地上,赫然扔著一件被撕扯得破爛不堪的米白色風衣——那是顧言母親的衣服!風衣上也沾滿了暗褐色的污跡!
嗡——?。?!
蘇晚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巨大的沖擊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她的太陽穴上!她感覺自己的手腳瞬間冰涼!眼前陣陣發(fā)黑!
找到了……
卻是……冰冷的尸體?!
“伯……伯父?!”猴子帶著哭腔的、難以置信的顫抖聲音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這聲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越野車后座,那個一直蜷縮著、在劇痛和絕望中半昏迷的顧言,身體猛地一顫!
“爸……?”一聲極其微弱、帶著濃重不確定的、如同夢囈般的呼喚,從他干裂的嘴唇間逸出。
緊接著,他似乎感應到了什么!那雙緊閉的眼睛,倏然睜開!
瞳孔在瞬間放大!里面沒有任何焦距,只有一片空洞的、死灰般的絕望!他像是被某種無法抗拒的力量驅(qū)使,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呃?。 奔珉喂堑膭⊥醋屗l(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重重摔回座椅!但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雙手死死抓住椅背,指甲幾乎要摳進皮革里!他掙扎著,扭動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瘋狂地看向車窗外燈光隱約照亮的前方!看向那根承重柱的方向!
“爸……爸……?”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瀕臨崩潰邊緣的嘶啞和巨大的恐慌,“晚晚!猴子!我爸……我爸在那邊?!是不是?!是不是他?!” 他語無倫次地嘶喊著,巨大的恐懼讓他徹底失去了理智!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受傷野獸,瘋狂地撞擊著車門,試圖沖出去!
“顧言!別動!”猴子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撲過去想按住他!
“滾開!”顧言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重傷之下竟一把將猴子狠狠推開!他猛地拉開車門,身體因為劇痛和虛弱而踉蹌著撲倒在地!
“爸——?。。 ?/p>
一聲凄厲絕望到不似人聲的嘶吼,如同瀕死孤狼的哀嚎,瞬間撕裂了整個地下停車場的死寂!帶著足以刺穿靈魂的劇痛和崩潰,狠狠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回蕩不息!
顧言根本不顧摔在地上的劇痛,他像是感覺不到肩膀崩裂的傷口正瘋狂涌出鮮血!他用手肘撐著地,拖著那條幾乎使不上力的傷腿,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承重柱下那個被捆綁的身影,瘋狂地、不顧一切地爬了過去!
“爸!爸!你看看我!我是小言!爸——?。?!”
他一邊爬,一邊嘶聲哭喊,淚水混合著額角流下的鮮血,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冰冷骯臟的水泥地上!每爬一步,都在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那絕望的呼喚,一聲比一聲凄厲,一聲比一聲破碎!
蘇晚僵立在原地,看著顧言如同一條瀕死的蠕蟲,在血泊中瘋狂地爬向父親的尸體。那慘烈到極致的畫面,像一把燒紅的鈍刀,狠狠捅進了她的心臟,反復攪動!巨大的悲傷和一種滅頂般的無力感瞬間將她淹沒!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像是被滾燙的鉛塊堵住!
猴子也徹底傻了,看著地上那道刺目的血痕和顧言崩潰的身影,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顧言終于爬到了父親腳下。他顫抖著、沾滿血污的手,死死抓住了父親冰冷僵硬的褲腳。他抬起頭,布滿血污和淚水的臉,仰望著父親低垂的、毫無生氣的面容。
“爸……” 他發(fā)出一聲如同幼獸般的、破碎的嗚咽,聲音里充滿了巨大的、無法置信的絕望和哀求,“你……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小言啊……爸……我來了……我來救你和媽媽了……” 他顫抖著手,試圖去觸碰父親冰冷的臉頰,卻又像怕驚擾了什么,停在半空。
“爸……你說話啊……你罵我啊……你打我啊……你別不理我……”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破碎,最后只剩下壓抑不住的、如同心臟被撕裂般的痛哭。他將臉深深埋進父親冰冷的褲腿上,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fā)出沉悶的、絕望的嗚咽聲。
那哭聲,不再是之前那種為了博取同情的委屈嗚咽,而是從靈魂最深處擠壓出來的、混合著血淚的、最徹底的崩潰和絕望!
蘇晚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顧言身邊。她蹲下身,看著眼前這慘烈到令人窒息的一幕??粗櫻灶澏兜?、沾滿血污的后背,看著顧振華毫無生氣的臉,看著地上那件染血的米白色風衣……
一股冰冷的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她心底最深處轟然爆發(fā)!燒盡了所有的悲傷和無力感!只剩下焚毀一切的殺意!
王海!
趙志強!
宏遠實業(yè)!
劉宏遠!
血債!必須血償!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緩緩掃過這片血腥的停車場。突然,她的視線猛地定格在顧振華垂落在身側、緊握成拳的右手上!
那拳頭攥得死緊,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青白色,似乎在臨死前抓住了什么東西!
蘇晚的心猛地一跳!她伸出手,動作極其小心地,試圖掰開顧振華冰冷僵硬的手指。
很緊。她用上了力氣。
“咔嚓?!币宦晿O其輕微的、骨頭摩擦的聲音。
終于,那緊握的拳頭被艱難地掰開了一點點縫隙。
借著越野車微弱的光線,蘇晚看到,在顧振華冰冷僵硬的手心里,死死地攥著一小片……被硬生生撕扯下來的布料?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住那片布料的邊緣,將其輕輕抽了出來。
布料不大,只有指甲蓋大小,深藍色,質(zhì)地粗糙,像是某種工裝服或者夾克衫上的。布料的邊緣還粘連著一點深褐色的、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
而在那深藍色布料的背面,似乎……用某種尖銳物,極其潦草、卻無比用力地劃刻著一個模糊的圖案!
蘇晚將布料湊近眼前,借著微弱的光線仔細辨認。
那是一個……線條歪歪扭扭、卻透著一股瘋狂執(zhí)念的、如同展翅欲飛的鳥類輪廓!
像是一只……藍色的鳥?!
藍鳥?
這是什么意思?是王?;蛘呲w志強衣服上的標志?還是……父親臨死前留下的線索?指向兇手?或者……指向母親的下落?!
蘇晚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猛地握緊了那片染血的深藍色碎布!冰冷的布料硌著她的掌心,卻如同握著滾燙的炭火!
線索!父親用命換來的線索!
就在這時——
“嗡……嗡……”
一陣沉悶的震動聲,突然從蘇晚的口袋里傳來!
是顧言那部通體漆黑、被她暫時保管的手機!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她迅速掏出手機。
幽藍的屏幕上,一行冰冷的紅色小字瘋狂閃爍著,帶著強烈的警示意味:
【警告!檢測到高速移動目標信號!】
【目標鎖定:趙志強(關聯(lián)車牌L·B8XXX)!】
【信號源位置:L市西港區(qū),三號碼頭方向!移動速度:極高!】
【關聯(lián)信息:目標攜帶加密通訊設備,信號特征與王海最后消失點高度吻合!】
【行動建議:目標可能正在轉(zhuǎn)移關鍵人質(zhì)(顧太太)!最高優(yōu)先級攔截!】
西港區(qū)!三號碼頭!
轉(zhuǎn)移關鍵人質(zhì)?媽媽?!
蘇晚的瞳孔瞬間縮成針尖!一股冰冷的寒意夾雜著巨大的希望和殺意,瞬間席卷全身!
趙志強!他想帶著媽媽從水路逃跑?!
“猴子!”蘇晚猛地站起身,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看好他!立刻叫救護車!封鎖這里!通知我們的人!快!”
她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向越野車駕駛位!
“晚姐!你去哪?!”猴子驚恐地大喊。
蘇晚拉開車門,一把將駕駛座上還沒反應過來的猴子拽了下來!自己坐了進去!
“我去追趙志強!”她的聲音冰冷如鐵,帶著焚毀一切的殺意,“我媽可能在他手上!”
引擎瞬間被轟到極限!發(fā)出狂暴的咆哮!
蘇晚看都沒看后視鏡里那個趴在父親尸體旁、依舊沉浸在巨大崩潰和絕望中的血人。
越野車如同被激怒的鋼鐵巨獸,輪胎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叫和滾滾白煙,猛地原地調(diào)頭!車頭對準地下停車場的出口通道,帶著一往無前的狂暴氣勢,如同黑色的閃電般狂飆而去!
只留下刺耳的輪胎摩擦聲和引擎的咆哮,在空曠血腥的地下停車場里瘋狂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