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熔金,將顧言臥室巨大的落地窗染成一片溫暖的橙紅??諝饫锲≈?xì)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無聲起舞。蘇打水瓶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悄無聲息地滑落,在深色的書桌木紋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嗡嗡……嗡嗡……”
那持續(xù)不斷的、沉悶的震動聲,像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攥緊了房間里原本趨于平緩的節(jié)奏。
顧言握著那個正在瘋狂跳動、屏幕亮得刺眼的手機(jī),仿佛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屏幕上那串來自鄰市的陌生號碼,如同毒蛇冰冷的瞳孔,死死盯著他。他臉上的茫然和委屈在那一瞬間凝固,隨即被一種更深的、近乎空白的驚愕覆蓋。
蘇晚的目光如冰錐,穿透空氣,牢牢釘在他臉上,釘在他握著手機(jī)、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白的手指上。房間里安靜得只剩下那催命般的震動嗡鳴。
“誰?”蘇晚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不高,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冰層下湍急的暗流。
顧言像是被她這一聲驚醒,身體幾不可查地一顫。他猛地低下頭,避開蘇晚審視的目光,長長的睫毛劇烈地?fù)溟W著,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緒。他手指慌亂地在屏幕上劃動,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神經(jīng)質(zhì)的急促。
“不…不知道…陌生號碼…”他的聲音又輕又飄,帶著明顯的驚魂未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可能是…推銷?詐騙?”他飛快地說著,指尖用力按下了紅色的拒接鍵。
嗡鳴聲戛然而止。
世界驟然安靜下來。陽光依舊溫暖,塵埃依舊漂浮,但那片刻的安寧仿佛被撕開了一道無形的口子,有什么冰冷的東西滲透了進(jìn)來。
顧言握著瞬間黑屏的手機(jī),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肩膀幾不可查地垮塌了一瞬。他緩緩抬起頭,臉上努力擠出一個蒼白又帶著點后怕的、勉強(qiáng)稱得上是笑容的表情,看向蘇晚,眼神里充滿了劫后余生般的慶幸和一絲尋求認(rèn)同的依賴:“掛…掛掉了…嚇?biāo)牢伊恕睢钣憛掃@種騷擾電話了…”
他的解釋合情合理。在這個信息泛濫的時代,陌生騷擾電話太常見了。
蘇晚沒說話。她依舊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姿勢都沒變,只是那雙墨玉般的眼睛,平靜無波地看著顧言。剛才那一瞬間,他臉上閃過的、絕非單純被騷擾電話驚嚇到的神情——那份驚愕、那份近乎本能的冰冷警惕、那份瞬間僵硬的肢體語言——如同慢鏡頭般在她腦海中反復(fù)回放。
太突兀了。也太……不像他了。
那個在籃球場被嚇得淚水漣漣、在醫(yī)務(wù)室委屈抽噎的顧小言,會在一個陌生電話響起時,露出那樣……鋒利的眼神嗎?
“晚晚?”顧言見蘇晚只是沉默地看著他,眼神里那種熟悉的依賴和委屈又慢慢浮了上來,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你…你也被嚇到了嗎?”
他抱著膝蓋,把自己往柔軟的床頭又縮了縮,額角的紗布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刺眼,整個人透著一股驚弓之鳥般的脆弱感。
蘇晚的目光從他臉上移開,落在他緊緊攥著、指節(jié)發(fā)白的左手上——那只手,正死死地握著那個剛剛掛斷電話、屏幕已經(jīng)熄滅的手機(jī)。
“手機(jī)給我?!碧K晚開口,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顧言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握著手機(jī)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凸起,透出蒼白的顏色。他抬起頭,那雙濕漉漉的眼睛里瞬間盛滿了巨大的驚愕和難以置信的受傷,仿佛蘇晚剛才的話不是要手機(jī),而是捅了他一刀。
“晚晚?”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顫抖著,充滿了被最信任之人懷疑的委屈和痛苦,“你…你要我手機(jī)做什么?你…你不相信我?” 他的眼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水光迅速積聚,“是不是…是不是因為剛才在醫(yī)務(wù)室…我…我說錯話了?你還在生我的氣?” 眼淚說掉就掉,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深藍(lán)色的被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他的控訴情真意切,委屈得無以復(fù)加,仿佛蘇晚此刻的舉動是對他莫大的侮辱和傷害。
蘇晚看著他洶涌的淚水,看著他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身體,看著他眼中那純粹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的受傷和依賴……心頭那點冰冷的疑慮,再次被這洶涌的浪潮沖擊著。
她微微蹙起眉,語氣依舊沒什么溫度,卻少了幾分命令,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解釋意味?“看看號碼。拉黑。”
顧言的哭聲頓了一下,像被按了暫停鍵。他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蘇晚,抽噎著,帶著濃重的鼻音:“真…真的只是拉黑?”
“不然?”蘇晚反問,眼神平靜。
顧言似乎被她平靜的語氣安撫了,眼中的驚惶和受傷褪去了一些,但委屈依舊濃重。他吸了吸鼻子,帶著濃重的哭腔,小聲地、帶著點不情愿地嘟囔:“那…那你看嘛…喏…” 他慢吞吞地、帶著點賭氣似的,將那個攥得溫?zé)岬氖謾C(jī)遞了過去,手指微微顫抖著,仿佛遞出的不是手機(jī),而是自己脆弱不堪的心。
蘇晚接過手機(jī)。金屬外殼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zé)岷鸵唤z不易察覺的汗意。屏幕亮起,鎖屏壁紙是……一張拍得有點模糊、但明顯是偷拍的側(cè)影——穿著校服、扎著馬尾、正低頭專注看書的蘇晚。陽光勾勒著她冷冽的側(cè)臉線條。
蘇晚的目光在那張壁紙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她指尖滑動,解鎖。密碼是她的生日。她直接點開通話記錄。
最新一條記錄,清晰地顯示著那個被拒接的號碼。歸屬地:鄰市L市。沒有名字,沒有備注。時間就是剛剛。
蘇晚指尖在那個號碼上懸停了一瞬。顧言緊張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緊緊追隨著她的手指,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然而,蘇晚的手指最終只是移向了旁邊的三個點,點開選項,選擇了“加入黑名單”。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好了?!彼龑⑹謾C(jī)遞還給顧言,聲音平淡無波,“下次直接拉黑。”
顧言像是長長地、無聲地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瞬間松弛下來,肩膀都垮塌了幾分。他接過手機(jī),緊緊地攥在手里,仿佛失而復(fù)得的珍寶。他抬起臉,用那雙被淚水洗過、顯得格外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著蘇晚,里面充滿了失而復(fù)得的信任和濃濃的依賴,還有一絲被安撫后的、小心翼翼的討好。
“嗯!”他用力點頭,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卻異常乖巧,“我聽晚晚的!”
蘇晚沒再看他,站起身:“我走了。吳媽在下面,有事叫她。”
“晚晚!”顧言見她轉(zhuǎn)身要走,急忙開口,聲音帶著點挽留的急切,“你…你晚上還來嗎?我…我一個人有點怕……”他抱著被子,眼神怯生生的,像只害怕被獨自留在家的小狗。
“看情況?!碧K晚腳步?jīng)]停,拉開門走了出去,沒有回頭。門在她身后輕輕合上。
臥室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夕陽沉落的光線,一點點變得暗淡。
顧言臉上的委屈、依賴、脆弱,在門合攏的瞬間,如同潮水般退得干干凈凈。他低頭,看著手中那個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的手機(jī),屏幕漆黑,映出他此刻毫無表情的臉。
那雙幾秒鐘前還盛滿水光、楚楚可憐的眼睛,此刻如同冰封的寒潭,深不見底,只剩下幽邃的冰冷和一絲尚未完全散盡的、被窺探的戾氣。他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手機(jī)屏幕,指尖劃過剛才那個被加入黑名單的號碼位置,動作緩慢而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專注。
夕陽的最后一點余暉擦過窗欞,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深刻的陰影,將他半張臉都隱在暗處。那緊抿的薄唇,線條冷硬,再不見一絲一毫的柔軟。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像,在越來越暗的光線里,坐了許久。
***
蘇晚走出顧家別墅大門時,天邊只剩下最后一抹暗紫。夏夜的風(fēng)帶著白日殘留的燥熱,拂過林蔭道兩旁的香樟樹,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她沒有立刻回家,而是走到不遠(yuǎn)處一個僻靜的街角,靠著一棵粗壯的樹干停了下來。
她拿出自己的手機(jī),指尖在屏幕上快速點按。
那個被顧言拒接、被她親手拉黑的鄰市L市號碼,此刻清晰地顯示在她手機(jī)的通話記錄查詢界面上。剛才在顧言手機(jī)上操作時,她看似隨意地掃了一眼,那串?dāng)?shù)字已經(jīng)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腦海里。
她撥通了另一個號碼。電話很快被接通。
“晚姐?”一個略顯沙啞的男聲傳來,帶著點恭敬。
“猴子,”蘇晚的聲音在夜色里顯得格外清冷,“幫我查個號碼。歸屬地是L市,號碼是138XXXXXXXX。要快,要詳細(xì)。”
“明白!”電話那頭的猴子沒有任何廢話,立刻應(yīng)下,“晚姐放心,我認(rèn)識通訊公司的人,挖地三尺也給您把底細(xì)刨出來!”
“嗯。有消息立刻告訴我?!碧K晚掛斷電話,將手機(jī)揣回兜里。她抬起頭,看著顧言臥室那扇透出暖黃色燈光的窗戶,眼神深邃,如同此刻暗沉的夜空,平靜之下,涌動著無法探知的暗流。
那個電話,顧言的反應(yīng)……絕不是騷擾那么簡單。
她需要知道答案。
***
接下來的兩天,校園生活似乎恢復(fù)了表面的平靜。
張猛被蘇晚一腳踹進(jìn)醫(yī)院的消息不脛而走,徹底坐實了“校霸”的赫赫威名。高三那幫體育生見了蘇晚,恨不得繞道走,眼神里充滿了敬畏和恐懼。而顧言,額角貼著那塊小小的方形紗布,臉色帶著點病弱的蒼白(或許是哭多了),行動間依舊帶著幾分“虛弱”,更是成了重點保護(hù)對象。無論他走到哪里,周圍同學(xué)都自動讓開一條通道,眼神里充滿了同情和……一絲微妙的、看“嬌弱美人”的意味。
顧言對此似乎毫無所覺,或者說,習(xí)以為常。他依舊安靜地坐在蘇晚旁邊靠窗的位置,微微低著頭看書,長長的睫毛垂著,側(cè)臉線條在陽光下顯得柔和而脆弱。偶爾有人跟他搭話,他也是輕聲細(xì)語地回答,帶著點羞澀和疏離。只有在蘇晚起身時,他才會立刻抬起眼,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眼神專注而依賴。
蘇晚則依舊是那個冷面學(xué)霸校霸。上課、刷題、考試,偶爾活動課去操場跑幾圈。只是,她的目光落在顧言身上時,停留的時間似乎比以往更長了些,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審視。
猴子那邊暫時還沒有消息傳來。那個L市的號碼,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暫時失去了音訊。
這天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自習(xí)課。教室里很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偶爾翻書的輕響。窗外的蟬鳴聲一陣高過一陣,帶著夏末最后的瘋狂。
蘇晚正對著一道復(fù)雜的物理競賽題凝神推演,思路被一道小心翼翼、帶著點猶豫的聲音打斷。
“顧…顧言同學(xué)?”
蘇晚微微側(cè)目。是班上的學(xué)習(xí)委員,一個扎著馬尾、戴著眼鏡、文文靜靜的女生,叫陳靜。她手里拿著一本厚厚的英語詞典,臉上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紅暈,站在顧言的課桌旁。
顧言從攤開的《高等數(shù)學(xué)》課本上抬起頭,額前的碎發(fā)滑落,遮住了一點紗布的邊緣。他看向陳靜,眼神帶著點詢問的茫然,像林間迷路的小鹿。
“那個…不好意思打擾你,”陳靜的聲音更輕了,臉也更紅了,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指著詞典上某個位置,“這個…這個短語的用法,我查了好幾本資料都感覺有點模糊…班長說你英語特別好…能不能…麻煩你幫我看看?”
她的態(tài)度很誠懇,帶著對學(xué)霸的天然崇拜。
顧言的目光落在詞典上,又抬起眼看了看陳靜,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沒什么特別的情緒,依舊是那副溫和又帶著點疏離的模樣。他微微點了點頭,聲音輕緩:“可以。是哪個?”
陳靜臉上立刻露出如釋重負(fù)的笑容,趕緊把詞典往顧言那邊推了推,指著上面的句子,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湊近了一些,小聲地解釋著自己的困惑。
顧言微微側(cè)著頭,看著詞典,神情專注。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白皙的側(cè)臉上,給他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他輕聲地解釋著,聲音不高,吐字清晰,帶著一種不急不緩的韻律感。
蘇晚的視線落在顧言臉上。他的表情很平靜,眼神專注地看著詞典,偶爾抬眼看一下陳靜,目光溫和,解答耐心??瓷先]有任何異常。
然而,就在陳靜因為一個關(guān)鍵點被點透,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欣喜笑容,身體因為激動而更湊近顧言一點,幾乎要碰到他手臂的時候——
蘇晚清晰地捕捉到,顧言搭在桌沿的左手,幾不可查地向內(nèi)蜷縮了一下。指尖微微繃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瞬間的用力而泛出一點細(xì)微的白色。
那是一個極其細(xì)微、極其短暫的動作??斓萌缤e覺。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溫和專注解答問題的模樣,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禮貌性的淺淡弧度。他放在桌面上的右手,甚至還配合著講解,輕輕點了點詞典上的例句。
但蘇晚確定自己看到了??吹搅四侵蛔笫炙查g流露出的、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排斥?或者說是……對過近距離的、本能的不適?
那感覺,就像是一塊看似溫潤的美玉,在被人無意觸碰的剎那,內(nèi)里冰冷的本質(zhì)瞬間透出一絲寒意。
陳靜得到了滿意的解答,抱著詞典,紅著臉對顧言連聲道謝,心滿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顧言重新低下頭,繼續(xù)看他的《高等數(shù)學(xué)》,仿佛剛才的小插曲從未發(fā)生。陽光落在他微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安靜而美好。
蘇晚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面前的物理題,筆尖卻遲遲沒有落下。那道題似乎變得更加復(fù)雜難解了。
***
放學(xué)鈴聲響起,教室瞬間被喧囂填滿。
蘇晚收拾好書包,站起身。顧言也立刻跟著站起來,動作間依舊帶著點“虛弱”的緩慢,他背起那個洗得發(fā)白的舊帆布書包,安靜地走到蘇晚身邊。
“晚晚,”他小聲開口,聲音帶著點疲憊,“今天…頭還是有點悶悶的…我們…能早點回去嗎?” 他微微蹙著眉,額角的紗布在收拾書包時似乎蹭到了一點,邊緣有些微卷。
蘇晚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
兩人并肩走出教學(xué)樓。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顧言安靜地走在蘇晚身側(cè)稍后一點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周圍的同學(xué)看到他們,都下意識地讓開一點距離,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zhuǎn),帶著各種復(fù)雜的情緒。
“喂,快看,蘇晚和她的‘小嬌夫’…”
“噓!小聲點!找死啊你!”
“嘖,顧言這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真是白瞎那張臉了…”
“就是,除了學(xué)習(xí)好點,整天病懨懨的,還得靠蘇晚護(hù)著…”
“蘇晚也是倒霉,攤上這么個拖油瓶竹馬…”
“誰讓人家長得好看呢?蘇晚就吃這套唄…”
細(xì)碎的議論聲,如同煩人的蚊蠅,斷斷續(xù)續(xù)地飄進(jìn)兩人的耳朵里。聲音不大,但在喧囂的背景音中,卻異常刺耳。
顧言的腳步似乎頓了一下,頭垂得更低了些,額發(fā)徹底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抱著書包帶子的手指收緊,指節(jié)再次泛起用力過度的白色。蘇晚甚至能感覺到,他靠近自己這邊的手臂,似乎幾不可查地、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那是一種無聲的、隱忍的委屈和難堪。
蘇晚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她甚至沒有轉(zhuǎn)頭去看那些議論的人。只是,在她平靜無波的側(cè)臉上,那雙墨玉般的眸子,瞬間冷了下去,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
她猛地停下腳步。
這一停,讓緊跟在她身后、低著頭沉浸在自己情緒里的顧言猝不及防,差點撞到她背上。
周圍的議論聲也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瞬間消失。那幾個剛才還在竊竊私語的男生女生,臉色唰地一下白了,驚恐地看著突然停下、周身散發(fā)著冰冷氣息的蘇晚。
蘇晚緩緩轉(zhuǎn)過身。
她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凌,精準(zhǔn)地、一個一個地掃過剛才議論聲傳來的方向。那幾個被她目光掃到的學(xué)生,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忘了。
蘇晚沒說話。一個字都沒說。
她只是抬起手,動作隨意地搭在了身旁顧言的肩膀上。
那是一個充滿保護(hù)意味和占有意味的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告。
顧言的身體在她手掌落下的瞬間,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猛地抬起頭,額發(fā)滑開,露出了那雙盛滿了驚愕和難以置信的眼睛,怔怔地看著蘇晚冷冽的側(cè)臉。
蘇晚依舊沒有看他。她搭在顧言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將他往自己身邊帶了帶,然后,目光再次冰冷地掃過那幾個噤若寒蟬的學(xué)生。
她的眼神里沒有任何威脅的言語,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壓迫感。那是一種無聲的警告:管好你們的嘴。
那幾個學(xué)生被她看得頭皮發(fā)麻,冷汗瞬間就下來了,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頭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放學(xué)的人潮里。
蘇晚這才收回目光,搭在顧言肩上的手也自然地放了下來。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抬步繼續(xù)往前走。
“晚晚……”顧言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帶著濃重的鼻音,有些哽咽。
蘇晚腳步?jīng)]停,也沒回頭。
顧言快走兩步跟上她,與她并肩。他微微側(cè)過頭,看著蘇晚線條冷硬、毫無波動的側(cè)臉。夕陽的金光勾勒著她高挺的鼻梁和緊抿的唇線。他看了幾秒,然后,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帶著點試探的意味,輕輕抓住了蘇晚垂在身側(cè)的校服外套衣角。
指尖冰涼,帶著細(xì)微的顫抖。
蘇晚依舊目視前方,步伐沉穩(wěn)。但這一次,她沒有甩開那只抓住她衣角的手。
顧言抓著她衣角的手指,慢慢收緊了一些。他低下頭,額發(fā)再次垂落,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只有那微微顫抖的手指,傳遞著無聲的、巨大的依賴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
兩人就這樣,一個面無表情地走著,一個低著頭緊緊抓著對方的衣角,在無數(shù)道或好奇、或敬畏、或復(fù)雜的目光注視下,沉默地走出了校門,將所有的喧囂和議論都拋在了身后。
夕陽沉落,暮色四合。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
顧言抓著蘇晚衣角的手,始終沒有松開。那只手,冰涼,卻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固執(zhí)的力度。
蘇晚感受著衣角傳來的那份固執(zhí)的牽扯感,目光平靜地看著前方車水馬龍的街道。猴子那邊,還沒有消息。
那個電話,像一個冰冷的鉤子,沉在她心底。而身邊這個緊緊抓著她衣角、看似脆弱無助的少年,身上籠罩的迷霧,似乎比這沉沉的暮色還要濃重。